【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月期
欄目編輯:馬蘭

張增禮

張武烈傳奇

一、金頭之謎

  清朝道光初年,深受皇帝寵愛的翰 林院大學士、江浙道台--張武烈,在杭州 寢室,被人割去首級一事傳到京城。道光 帝聞訊悲痛欲絕,吐血不止。朝野上下一 片震驚。
  當噩耗傳到張武烈的家鄉--大澤山的 時候,父老鄉親們哭喊得天降暴雨、山谷 轟鳴。上寺日照庵的尼姑們,和下寺地藏 寺的和尚們,做起了法場,超度亡靈。北昌 村張家家廟裡,香煙繚繞,白綢黑紗,遮天 蔽地,哀聲不斷。直到聽說皇帝賜給張武 烈一個金頭入斂,這才節哀叩恩,山呼萬 歲。從此,張家家族以擁有這樣一位飽學 的翰林院大學士,並且官至江浙道台的祖 宗而感到自豪。尤其值得他們向外人夸耀 的,是皇帝賜給祖宗的金頭。
  當一百多年後的四清運動,把家廟裡 的牌位、祖譜及祭祀什物毀掉的時候,老 人們曾憂心忡忡地擔心張武烈的祖墳會被 挖開。因為那裡面有一顆永放光芒的維妙 維肖的藝術遺產--黃金首級。歷史証明老 人們的擔憂並不是多余的。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轟轟烈烈的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紅衛兵小將們當然不 會忽視這個金頭的傳說。老人們只有祈求 上蒼。張武烈的墳墓被挖開了。可是滿懷 希望的紅衛兵小將們卻氣得怒發沖冠,若 大的墓坑裡只有幾件瓷器什物,連棺材影 子都不見。這無疑是一個假墳,是一個先 人對後人開的天大的玩笑,是一個死人對 活人的嘲弄。
  大澤山的父老鄉親們再一次為祖宗而 感到自豪。因為祖宗的神靈與他們同在而 不會受到騷擾,祖宗是英明而偉大的,怎 會受到凡人的戲弄。那些毛發變黃的老壽 星,卻在捻著胡須向人們宣揚:大澤山的 兩位猁大仙,把張武烈給藏了起來。
  據說:科學院曾派專人從浙江到山東 專門調查此事,以解開這個金頭之謎。然 而,百歲老人們已經無力翻動那些沉重的 記憶。得到的只有傳說--傳說--還是傳 說!雖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可是,最大 的可能,一是在大澤山裡,一是在杭州西 湖底下。大澤山的洞好象挖得夠多的了, 可是至今沒有什麼重大發現。至於杭州西 湖,誰也不會同意為了一個傳說,而毀掉 這三潭印月的風水寶地。
  隨著現代光電聲波技術的發展,揭開 張武烈金頭之謎的日子,可能已經不遠。 然而,張武烈的後代子孫們,卻不想揭開 這個謎!因為他們希望祖宗神秘地與他們 同在,他們喜歡沉浸在家族的傳說與歷史 回憶之中。

二、家族的傳說

  一百八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的下午, 一位其貌不揚,身材瘦小的南方蠻子,風 塵僕僕地來到大澤山上,被這兒的山光水 色所吸引,陶醉之余,不忍離去。晚上來到 舉人張老爺家借宿。張老爺精通奇門遁甲 、麻衣相術。本來算著今天應有貴人上門, 一日白等,還以為自己一時算錯了。晚上 下人來報,說有客人要留宿。張老爺決定 會一會,以驗証白日之卦。一見面,一說話, 知道是位南蠻子。看上去衣著朴實,行李 簡單,不是什麼有錢之人。
  但坐下之後,仔細看去,此人兩眉中間 端端正正豎著一道天柱紋。品茶之間,又 覺得此人出語不凡,定是位高人隱士無疑。 言談投機,南蠻子不便隱瞞,照實說出自 己的身份。原來此人就是南北聞名的風水 先生、踩穴大師--一腳靈。張老爺盛情留 客,風水先生一住數月。大師非常喜歡張 老爺的兒子張武烈,視同自己的兒子一般。 張武烈身材高大魁梧,相貌俊秀,繼承了 家族的光榮傳統,文武兼修。朝習文,夜習 武,白日勞作。張老爺想叫大師踩穴好地, 決意讓兒子拜大師為幹老。大師滿心歡喜, 一口應承。轉眼到了八月半,張老爺與大 師對酒賞月。喝到高興時,張老爺倒出了 自己的心願。
  大師沉思片刻,問道:“老爺是想當代 發呢?還是想後代發呢?”
  張老爺說:“就叫當代發吧。武烈這孩 子,我非常喜歡,看來也能勝任大事。”

  大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武烈 這孩子,我也喜歡。不過,如果當代發的話, 我恐怕就永遠留在這兒了。”
  張老爺一驚,問道:“為什麼?”
  大師緩緩地說:“我將因此而看不到光 明的世界,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
  張老爺忙不迭地道:“那可萬萬使不得, 就叫後代發吧。”
  “不,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大師斬 釘截鐵地說,“武烈是個出將入相的人材。 這樣難得的人材,我一生也碰不上幾個。 我將用我的雙眼來換取他的造化。不過, 我只有一件事求於老爺。”
  “你說吧,我一定答應!”張老爺道。
  “只求老爺替我安排好養老送終之事。”
  “這沒問題。憑我的家產,一定會給你 個善終的。”
  “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已經踩了一 穴好地,明天咱們就去看看。”
  “好吧。”
  第二天,踩完地回來,張老爺就派人收 拾了兩間房子,撥了兩個下人專門侍候大 師。第二年秋末,舉行了盛大的遷墳儀式 後,張家祖墳開始陸續遷往新的塋地。新 墳築好後,許多人目睹了青煙從張家祖墳 升向天空的奇觀,晚上還有人目睹了兩條 大腿粗的巨蟒,在張家墳地裡遊來盪去的 異象。一時間,四處傳言,張家要有大人物 出現了。果然,自從遷祖墳後,張武烈屢考 屢中,很快就進了京城。做了翰林院最年 輕的大學士,年僅三十幾歲。
  一天,皇帝召見張武烈。命他回家鄉招 兵買馬,征討山東大盜--牟文鑽。據說混 世魔王牟文鑽,出奇地高壯。頭大如鬥,拳 大如升。他睡覺的時候,雙腳倒掛在牆上 或樹上。由於武功蓋世,秉權好殺,不甘沉 默,便拉起一桿子人馬,打家劫舍,強搶民 女,無惡不作,稱霸於膠東半島。官兵屢 次征討,屢次失敗。無奈皇帝只好另想辦 法,決定起用文武雙全的張武烈,回鄉建 功立業。為了不引人注意,張武烈微服離 京。不帶一兵一卒,懷揣皇帝秘詔,身佩御 賜寶劍,騎著一匹快馬。白日休息,星夜趕 路,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回到了大澤山。
  回家以後,張武烈連夜派出家人,四處 聯絡各地豪傑,組織義軍。第二天,張武烈 親自來到月石村,拜見拜把兄長飛天神獸 --李塌鼻子。飛天神獸有一身輕功絕活, 並且力大驚人。只因面貌醜陋,再加上一 個大塌鼻子,因此真名鮮為人知。鄉裡人 都叫他李塌鼻子。他為人忠厚善良,身懷 絕技,卻從不欺負人。不知底細的人打他, 不打急了他是不還手的。但是,對於那些 地痞惡棍,他是從來不手軟的。平生愛打 抱不平。只要是正派人家求他,總是有求 必應。因此無論在江湖上,還是在鄉裡,只 要你提起飛天神獸,或是李塌鼻子,男女 老少,沒有不翹大拇指的。
  李塌鼻子一見張武烈來到,真是喜出 望外,趕緊擺宴慶賀。敘談之間,張武烈流 露出請兄長出山相助,以完皇命的意思。 沒想到李塌鼻子把頭搖得象波浪鼓一般:“ 老弟,你是久居京城,不知鄉裡。這個牟文 鑽我見過。不說他有幾萬人馬,幾百勇將。 就是他本人,憑你我的武功,也奈何不得 他。況且我也不稀罕什麼功名富貴,不敢 拿著腦袋去冒這個險。”張武烈明白一時 難以說服他,只好起身告辭,回去運籌帷 幄。
  初十逢大集,各路豪傑雲集張府上,共 商討寇大計。一時就組織起一支近萬人的 隊伍。並且把總指揮部設在大澤山下地藏 寺內。義旗雖然舉起,然而張武烈卻覺得 缺少得力助手,缺少左膀右臂。那個李塌 鼻子又固執得要命,叫他好不煩心。唯一 使他感到安慰的是,自組織義軍以來,還 算順利,最近又打了幾場漂亮仗。消滅了 牟文鑽幾千人馬。不過,張武烈已經意識 到,戰術上的勝利,顯然引起了牟文鑽對 義軍的注意。大規模的戰略決戰一天天地 逼近了。眼下義軍紀律鬆懈,給養困難,素 質太差,缺乏大規模作戰經驗。官軍又忙 於其它戰事,無力支援。自己皇命在身,還 要對得起父老鄉親。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黑雲壓城城欲摧啊!
  義旗豎起的第三年秋末,牟文鑽派人 送來戰表:久聞張公子大名,文鑽雖為一 介武夫,也粗通禮義並深佩公子的為人。 然一山難踞二虎,一地難容二主。今約公 子於月圓之時,到大沽河畔圍獵。雄者為 主,雌者為客。戰事永不再開。
  張武烈掂量一下雙方情況,自己深得 人心,對方不得人心;對方兵多,自己兵少; 對方後備力量少,自己後備力量百姓多。 決戰的話,略佔優勢,可以一戰。
  十月十五晚上,雙方在大沽河岸擺開 戰場。這一場鏖戰,就是三天三夜。義軍加 上各地百姓,以三比一的優勢,對付牟文 鑽匪幫。真是殺得血冷屍寒,日月為之而 膽怯,大沽河水都成了紅色,幾萬人喂了 魚鱉蝦蟹。最後,義軍以微弱優勢取得勝 利。匪首牟文鑽卻帶著部分人馬逃掉了。 張武烈一面派人上奏朝庭,一面派人四處 打探牟文鑽的行蹤。
  十一月初,萊陽縣同窗好友王舉人送 來信說,其妹被牟文鑽霸佔為妾多年。現 情願做內應,消滅牟文鑽。罪窩在兩目山。 現在牟文鑽手下,不過只有幾十名殘匪。 不適合大規模用兵。只能採取智取行刺的 辦法消滅他們。張武烈於是派人送信給王 舉人約好時間,又吩咐兩名家將,準備好 夜行衣物。
  十一月末的一個晚上,天黑的一點星 光不見。張武烈與兩名家將,身穿夜行衣, 腳蹬薄底靴,頭紮英雄巾,一行上路。兩名 家將各背一口單刀,各帶兩把飛鏢。張武 烈腰纏九節鞭,暗藏兩支霸王筆。三人剛 到兩目山下,只見前面好象有個人影一晃。 張武烈一征,容不得多想,三人就上了山。 王小妹早就在山上等著他們了。王小妹領 著他們避過崗哨,繞來繞去就到了牟文鑽 的臥室。可是牟文鑽做賊心虛,機警的很, 睡覺也睜著一只眼睛。張武烈剛進臥室, 牟文鑽已經爬起,從枕頭底下抄出兩把峨 嵋刺。張武烈手拿霸王筆迎戰牟文鑽,難 以抵敵,只得把他引出臥室。時值深夜,眾 賊睡得正香,幾名守衛又被兩名家將幹掉。 院子裡只有張家三人圍攻牟文鑽。誰知牟 文鑽越戰越勇,手中的武器又得手。峨嵋 刺加了繃簧,可長可短;長至一米,短至一 尺。對付兩口單刀,一條軟鞭,毫不怯陣。 幾個回合下來,兩名家將的四把飛鏢,不 但被牟文鑽躲過,而且自己還受了傷。張 武烈的嫡傳平度地躺鞭,雖然了得,但是 也奈何不得牟文鑽。手中的霸王筆,是專 用來點穴閉氣的,靠不上身是沒用的。正 當張武烈漸覺體力不支的時候,只見從房 頂飛下一條黑影。牟文鑽還沒來得及躲閃 ,一顆鬥大的人頭已經落地。一道血柱噴 出一米多高,濺了張武烈一身。連驚帶累, 張武烈跌倒在地。這時只聽黑影叫道:“老 弟,大功已經告成。趕快帶上人頭,離開 此地。為兄不奉陪了。”話音剛落,人已不 見。張武烈這才明白,原來飛天神獸一直 在暗中保護自己。休息了片刻,張武烈把 牟文鑽的人頭包起,帶上兩名受傷的家將, 下了山。
  回家修養了幾天,一切安排妥帖。張武 烈就叫兩名家將隨從自己,帶上牟文鑽的 人頭,日夜兼程,趕回北京。面見皇上,呈 上人頭。道光帝龍顏大悅,賜宴為張武烈 洗塵。第二天早朝,皇上下了一道聖旨,委 任張武烈為江浙道道台。文武百官無不咋 舌,中國最富庶的地方,誰不垂涎三尺。
  張武烈走馬上任的時候,張老爺已經 謝世。這可就苦了踩穴大師了。老娘們不 懂得人情事故,不願意白養個瞎老頭子。 把大師趕到一間小棚子裡,下人也撤了。 每天不但不給好氣受,而且三餐送上的都 是殘湯剩飯。愛吃就吃,不愛吃正好剩下 喂豬。大師受不了這等虐待,就托人捎了 封信給他的兒子。第二年春天,大師的兒 子來到了大澤山。父子相見,報頭大哭。兒 子當天就要帶大師回南方老家。
  大師說:“慢著,這個地方我是不會再 呆下去了。要走,也得等把我的眼睛治好 了再走。”“您的眼睛還能治好?”兒子驚 奇地問。
  “能治好。”大師點著頭說,“不過,得 把張家的地氣破了。”
  “地氣破了,張家不就敗下來了?這不 違背了您的心願嗎?”兒子不解地問。
  “不!地氣不會全破。”大師搖著頭說,“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的眼睛治好以後。   張家的後代還會出武將。但是,再也不會 出文官了。我們也算對得起張家了。”
  “哪您的眼睛怎麼治呢?”
  “今天晚上,你到張家墳塋主墳旁,挖 出九個大土蛋,拿回來就行了。”
  當天晚上,兒子果然在張家祖墳主墳 周圍,挖出了九個巴掌大的土蛋。土蛋拿 回去以後,只見大師拿起一個土蛋,一掰 兩半。土蛋裡面有水,還有一對青蝦。大師 把青蝦吃了,用蛋水洗眼。就這樣一天三 個土蛋。三天以後,大師的眼睛,已經模模 糊糊看得見東西了。
  兒子高興的不得了。半個月以後,大師 的眼睛,基本上能夠照顧自己了。父子倆 這才上路回家。(注:筆者在當地確實看到 過上述土蛋,裡面也確實有水。不過,沒有 見到青蝦,只見到蚯蚓在裡面。)

三、尾聲

  張武烈走馬上任的第三年,在杭州 寢室被人暗殺。暗殺原因傳說不一:有的 說是牟文鑽的把兄弟所幹;有的說是地氣 被破,大師走了,得罪了鬼神所致;最可靠 的說法,是由於黨派火並,權力鬥爭的結 果。
  後來的歷史都應驗了風水先生、踩穴 大師--一腳靈的預言。張家再沒有人超過 他們的祖宗張武烈。不過代代都有武將軍 官出現。共產黨領導的全國聞名的大澤山 老革命根椐地,使得張家家家都是軍屬或 烈屬。就是在朝鮮戰場上,也洒下了大澤 山張家兒女的熱血。
  跟著共產黨鬧革命,張家走出了兩位 馳騁沙場的戰將。一位在北京中國人民解 放軍總參謀部任過職,一位在上海駐軍任 過職。現在,無論是家廟還是祖墳,都已 經盪然無存了。只有一塊豐碑和一個五味 俱全的傳說,在張家子孫後代中流傳著、 品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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