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香村言】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三月期
欄目編輯:祥子

馬 蘭

寫給三八節



  每年的三八節都在有意地招示世上所有的女 人是女人(女孩、母親、妻子) 不管是有幸還是不幸。我們是女人。按說女人是 花朵,是可以抒情的詩。
  女人。“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中國是缺乏愛情的國度。上下幾千年漫長悠 久的歷史充盈著強盜英雄以及皇 帝和臣子間的權術總之是整人的技謀源遠流長, 歷史的塵埃飄盪鐵馬金戈,小橋 流水人家不僅時隱時現而且其中甚少可歌可泣的 愛情故事。翻開史書殺聲震天金 旗遮日歌頌著誓死效忠不顧家不要命寧死不屈的 鐵血男兒。

  “女人是禍水。”

  唐明皇是極少見以皇帝之身對女人付出真情 的男人,可惜他終究做不到不愛 江山愛美人,讓如花似玉的楊妃承擔了他的罪。 殺了玉環才平了民憤,把罪歸於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死擔當了一個朝代。這倒 很省事。
  理直氣壯的男人們臉不改色心不跳地逃了責 任。

  漢文化沒有尊重女人的傳統,“唯小人與女 人難養也”此孔夫子的古訓深植 於中國男人的心中。中國人對男人的評價:一個 愛國進取功名的男人是好男人, 而一心戀家全心愛孩子被貶為兒女情長非大丈夫 所為。
  《紅樓夢》首先向男權社會、男人的一整套 價值觀和男性話語挑戰,作者尊 女崇母。他寫三代女人的悲歡,女孩子的青春、 歡愛和毀滅,寫瑣碎的生活而不 是英雄加神怪象《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 傳》之類。
  寶玉不求功名,只愛女人,他懂得欣賞女人 的美。他為女人哭為女人而憂, 傾注一腔的憐惜之情。晴雯死了他傷心,黛玉香 消玉殆他則痛不欲生,他一生只 守一個情字。寶玉卻不被中國正統所認同,說他 不是男人,而非男人便為女人氣 了。而我們中國的男人是不要家的,不會愛女人 的最好。
  當代的女性主義在性別意思突飛猛進時,我 想不妨要教育教育男人學著愛女 人,愛女人等於愛生命的本質,似乎不遜色於愛 國愛黨吧。




  男人是貪夢的,除了要女人的愛,他們還要 組織政府改造社會制定法律,可 憐的女人只要男人的愛就夠了。上帝為什麼要造 女人且造的夏娃們好奇心太重不 能抗拒誘惑以致所有的原罪從此揭開序幕。兩性 之愛(如果有愛)是種創造可人 類的任何創造者都透著毀滅的征兆。血淋淋的象 女人的經血宿命般地存在。

  重回身體。我們的身體是美的,呵護我們自 身,在通向男人的路上。
  女人傾其全力尋找男人,發現補充著愛情的 故事,千年不絕。無論是失戀、 失婚者肝腸寸斷的詛罵:男人都不是東西,還是 從男人身上感到幸福或者做過了 的嘆息:做女人是多麼好呵,總之,女人要男人 ,這並非說陰莖能裝飾滿足我們 的身體也不是基於偶而湧動繁殖另一個生命的欲 望。
  女人首先是生命而已,女人不是社會化的人 。女人似乎只能屬於情感的世界, 在此廣闊天地上演人間悲喜劇掀驚濤駭浪,耍十 八般武藝,即使裝神弄鬼、裝瘋 賣傻也罷,這是女人撼天地、泣鬼神的天空和土 地,是女人一生的興衰。
  男人們自認更能體現思想,他們說,女人還 沒發育成熟,女人是乏物的,女 人是肉。
  或許女人沒有男人深刻,但這世界的麻煩往 往是過分深刻的男人所為。
  花朵是單純而美麗的。




  誰制造了婚姻?如今的婚姻是四面楚歌危機 四伏兵荒馬亂險象環生了。女人 面對喪失的恐懼不安。年老的女人擔心年輕女人 的入侵,年輕的女人害怕美麗的 女人的出現。女人為男人成為有形的天然敵人。 女人是女人的假想敵。




  女人被教育成愛男人是女人的天性。也真的 ,一個個就都是為愛情死去活來 的尤物。愛,通向死亡,不愛非女人愛即是死。 這真是女人的迷路。當然男人不 須是為愛而生而死的,偶而英雄救美人,偶而紳 士為女人讓個座。女人做到讓男 人喜歡讓男人舍不得離開是成功的女人、幸福的 女人,女人也認為這樣的女人活 得不錯。男人喜歡淑女並且是留長頭發的淑女人 ,於是女人要做淑女,說話柔柔 的,笑不露齒,長發飄飄確實很詩意,如果再來 幾滴眼淚在下雨時分那幾乎就等 於愛情了。女人在打扮適當後有閑最好讀點書沾 些書氣,能附和男人說幾句不關 痛痒的語言,喲真是這樣的我也這麼想,但不可 太深入以便讓男人高談闊論時有 發揮的余地,這樣的女人是功德圓滿的。
  女性滿懷對生育的忠誠渴望,想証實生育的 能力,要腹部能夠隆起那麼一、 二次。
  聽林語堂喜滋滋讚美孕育著的女性,他仿佛 呼吁,你們生育吧,做過母親的 女人才有層母性的光輝照萬代,我竟肉麻地心中 一抖。反正男人為父無須在肉體 上長時間變形、辛苦,母親自是可以做幾次無妨 ,不過男人要明白女人有選擇的 自由。

  中國的知識男性鮮有謳歌有獨立意志的女子 ,她不時髦但駕輕就熟為她自已 而活當然也找男人只是不為之瘋狂把一生的快樂 都押在男人的身上。想必這樣的 女人不那麼可愛。男人們自戀是要女人愛,女人 顧影自憐是沖著愛男人,這是不 可同日而語的。
  中國男作家慣以男性的口吻表述女性的話語 ,替女人回答無法回答的愛情或 者把女人作他的性想象。近期閱賈平凹半文半白 的《廢都》,女人個個情欲滾滾 來,承大作家的雨露滋潤禾苗壯。女人奮不顧身 以身示愛,大作家飢不擇食的泄 欲,男性寫作自戀到墮落這種地步堪稱一景。而 我們女性寫作除了搔手弄姿歌唱 愛情包括愛恨交加痛斥負心漢便為田園式的母愛 ,迎合、獻媚於男人的一整套為 女人的術語,真正是缺乏反抗的呼喊,向男性話 語體系迸發挑戰,我們女性是這 樣在生活,這不是女人能好好生活的世界,男人 弄臟了這世界,男人該反省作為 男性的角色了橫行於世是否太無聊。
  我們要做我們自己的女人,我們為我們自己 而愛而美麗。




  在情欲和理想中掙紮的女人可否索性把性作 技術性處理,她是一個器官,滿 足它。將性賦予愛情是我們自討苦吃的想象。愛 情是“上帝”懲罰人類的酷刑是 過來人的安魂曲--一個美麗的彌天大謊。男人 和女人是如此地不同,兩性關系 又被人類添加了太多的虛幻色彩,人們為此而迷 失也情有可原。子宮。陰道。消 失在幕後又走到了前台,是不再神秘了可她逐漸 成為陰莖的附屬品,男人們津津 樂道,他們熱衷於女人的身體在裡面發現故事而 女人仿佛羞於描繪男人的性想象。 男人僅是在動作。在早期的丁玲作品裡還依稀可 見女性的意思,可惜後來走上“ 革命”的不歸路,而我們的愛玲女士則太清醒理 智,她太入骨三分。她對女人和 男人同樣毫不留情。一般中國女作家似乎樂於趨 向中性,向男作家學習要反映廣 闊的社會視野,要客觀對待自己。這又是被男人 教育的成果之一。



  女人是要被養的,這樣才嬌嫩才嫵媚。做美 的女人或者好的女人是要有氣氛 的。塵土飛揚的空氣和混亂的街道,女人很容易 就粗燥了。夏天和男人同擠公共 汽車,男人的胳膊狠狠撞你的前胸。小轎車嗖地 駛過濺你一身泥槳還罵你沒長眼。 躺在婦產科的檢查室醫生命令你叉開雙腿,她饒 有興趣向實習的護士小姐介紹你 那極隱私的下身,你們看,這個……女人閉緊眼 晴,女人是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 之下了,屈辱混合著仇恨,女人咬牙切齒,這是 做不好女人,做不穩女人的時代。 家,安不下一張平靜的床,女人只好滿世界逃。 要麼立志做男人的玩物同時也玩 男人,或者幹脆拒絕男人,潔來還潔去。
  女人尷尬著,尷尬的女人們呵。愛,很難, 甚至可笑了,不愛也難,甚至可 憐。然而我們活著,我們又必須與男人為伍在這 個紅塵之中,奈何!

(1995.2,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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