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香村言】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三月期
欄目編輯:祥子

馬 蘭

戲言妓女



  家庭主婦是一種女人的職業,如果做得安寧 平順的話是做女人的福氣。妓女 是女人另外一種職業,古老又新鮮,淒涼又美艷 ,股股血腥又誘惑人心。
  妓女是不好的,這是從小所受的教育。男人 在談論妓女時充滿遙遙欲試的興 奮以及出於好奇的欣賞,中國的妓女是中國男人 在妻和妾之外另一選擇之作樂對 象。
  妓女和男人是純粹的男女關系,為男人服務 為男人而存在。塵世間總不乏以 此種獨特的方式和男人打交道的群體,她們風情 萬種、妖“肉”惑眾或善解人意、 聰明伶俐,她們是暫時不能或者不願為人妻室但 又要做女人的生存之道吧。她們 在風月場合彼此間試探、挑逗、爭風吃醋、聲東 擊西、圍魏救趙“奇襲白虎團”。 這樣的皮肉生涯,她們向公眾展放身體,在某種 程度上又全是自己的女人,為自 己而活,她們不屬於誰,不憑借一紙婚約從屬於 男人。
  於是性為純粹的性,沒有要死要活的夸張愛 情也無須付出真情。在性是工具 是金錢的虛情假意中,男男女女演出過度不免落 入“假做真時真亦假”的夢幻之 中刺激而又危險。
  妓女的存在挑戰家庭主婦。言談之間女人表 現得比男人更憎惡妓女,恨之入 骨似乎和妓女有殺夫之仇。記得張愛玲說,那些 正經女人如有做壞女人的機會, 恐怕比壞女人還要積極呢。




  我個人承認名妓在中國歷史上化龍點睛的作 用以及對中國文學實質性的貢獻。 如果沒有妓女這副興奮劑大詩人恐怕寫不出那些 詩的。風流浪漫的李白、杜牧自 不在話下,詩風平易近人的白居易也“雅”興不 減,我老鄉偉大文豪蘇軾在知天 命之年將一實在太年輕的14歲歌妓收歸已有, 他們每年遊山玩水或赴京趕考或 走馬上任飽覽祖國大好河山之時飽覽祖國大好美 色,他們押妓作樂,妻妾成群, 不亦樂乎。詩歌成為他們的象征,作樂之時的即 興表演了得是博美人一笑,這是 記憶的憑証。有詩為証。

  西湖飄盪蘇小小的風姿和美麗傳說;飄盪著 越女西施的風姿和美麗傳說。一 個為純美而活,一個為國犧牲。男人們在西湖便 可津津樂道地填詞作詩,多麼美 好的風景,難怪濃妝淡抹總相宜。




  兩國交戰。中國男人實在聰明,吃敗仗之後 自有良策。中國男人把真假公主 送去和親,大施永絕後患的人情策略。不僅講和 還要加親讓對手不好意思以勝者 自居,漢家自然不算投降也。中國男人讓女人去 賭一國之軍,著實展示了三十六 計中的美人計。
  男人以國家利益為名賣了西施、王昭君,這 些色藝俱佳的尤物,她們的香艷 之身化為千軍萬馬。她們是男人手中的棋子,是 過河的兵沒有退路,她們只有揮 舞自己的身體去了。
  千年來詩人們毫不臉紅歌吟兩位的大義大德 ,多麼美麗多麼富於深遠的歷史 意義和深刻的現實意義。
  中國的當政者不僅不屑於為女人而戰象特洛 依城為海倫而決一死戰那樣保護 女人猶如捍衛領域、捍衛男人的尊嚴,他們還將 女人拱手相送。這是中國男人的 恐怖之一。




  中國詩歌和歌舞貫穿由妓女、藝妓帶領前進 的脈絡。男人們做好詩譜上曲交 由妓女唱彈。中國最早的說書人不是瞎子便為妓 女,他們開始了中國的說唱藝術。 當時男人們的詩皆可彈唱。有一則故事是說杜牧 的詩很得妓女歡心,頻頻演唱, 而王昌齡的詩不合妓女口味。某天終有一女子彈 唱王昌齡的詩,眾人定晴一看原 是王大詩人的老婆端坐在台。
  很長時間為中國古曲保留下來之少而驚詫, 《西麓堂琴統》《天聞閣琴譜》, 聽來聽去也不外乎雨打芭蕉、漁舟唱晚、十面埋 伏、二泉映月、高山流水、平沙 落雁等幾十首曲調。想必很多曲子可能只有妓女 會彈唱,靠她們一代一代的往下 傳。那白居易的《琵琶行》的盛景可以體會當時 妓女的技藝和無限的風情。可她 們,歌妓、藝妓的地位相當低下,這與當代的文 藝工作者或者明星的身價不可同 日而語。人們欣賞她們但又瞧不起她們。很少飽 學之士去記錄她們的曲譜。
  失傳了。




  書生在趕考的路上,風塵僕僕。書生們相聚 吟詩做賦在妓院、在酒樓,女人 是必不可少的調料和靈魂,書生成群集隊把詩獻 給妓女請她一開金口為莫大榮耀。 書生們來來去去,香艷美色、詩歌和美酒一年又 一年。有人中舉有人落第,舊地 重遊,又是一番風景。繁華都市和鄉村野店,妓 女們淺笑盼兮,她們青春美麗, 她們翩翩而來,李思思、陳園園、賽金花和把玩 她們的文人們的生命糾纏在一起, 和中國歷史糾纏在一起。
  女人,酒和詩歌,中國士大夫們的人生。
  世過境遷。
  解放後一舉粉碎妓女事業,人們談性色變五 十年。終於紙包不住火,欲望生 生不息,人們更多的是面對欲望的恐懼,膽大的 人去沖破它。曾經滄海才能難為 水,消滅欲望是去滿足欲望。於是我們看見當代 男人組成浩盪且驚心動魄的偷情 大軍,在卡拉OK在按摩院,所不同的是撕去了 詩的面妙,與女人們肉對肉地嫖, 鮮有給妓女獻詩作趣了。而當今的卡姐卡妹們大 都也是臨時出家,並不象古時經 過妓院學個吹拉彈唱,琴棋書畫以提高身價以給 男人多方面的撫慰。當代男人明 白時間就是金錢,當代妓女也明白時間就是金錢 ,調情的過程顯得那麼匆促。正 經人要控訴這是墮落,這是金錢的罪惡,不過, 對性寬容的時代倒是對人自己寬 容的時代。人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和尊嚴 。只是詩歌從勾欄升到上層領域, 當代男人在嫖妓時少了些詩意助興罷了。

(1995.11.14,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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