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 年四月期
欄目編輯:三焦、桑葚

沙 門

入 城 式

  “我開始根本沒有聽到盔甲和矛戈自相碰撞 發出的響聲,也許是因為那聲音 象潮水一樣由遠及近,由弱到強地湧來,不知不 覺中麻痺了我的聽覺;

  “但是窗紙上映出的雪光似的明亮卻是突如 其來的,對此,因常年居住在煙 塵蒙蒙的街邊而習慣了灰暗的光線的我自然地喜 悅起來,就象孩子們清晨起來, 揉著睡皺的眼睛,打開家門,在冷風的刺激下瞇 著眼看出去,卻在期待中飛舞著 灰塵的黃土路的地方看見一條綿延的雪的棉被, 在期待中耷拉著殘條的旱柳的地 方看見一位身披絢白繁裝的豐滿夫人時,伴隨著 一聲清脆的尖叫奔跑出去的那種 興奮。

  “我小心地把門打開一點兒,逼人的白光立 刻刺傷我的雙眼,熾烈的陽光下, 武器和甲冑閃爍如同漫山遍野的碎銀,與此同時 巨大而整齊的聲響豁然傳入我的 耳鼓,好象突然覺醒了一般,或者說,好象先前 這聲音久已進入我的耳廓,卻因 為某種原因--比如我的遲鈍,而卡在某個地方 ,現在堵塞突然消失,囤積起來 的音量就如同球場開門時等待著的暴民一般瘋狂 地湧入,險些把我的耳膜震傷。

  “然而這巨大的聲響中有一種奇怪的寂靜, 好象太久的等待中等待者成熟, 終於使最後的開放成為順理成章,而不會因驚奇 而嘩躁,或者在收斂著的過於強 大的力量背後表現出來的一種感人的溫柔。

  “我看見無數雙手揮舞,無數雙腳起落,雖 然並不完全一致,卻異常地和諧, 我看見無數張臉微笑,這些臉寬闊、健康、流著 滾燙的熱汗,是強健的、純真的 男子漢的臉,那種微笑則是一種在溫暖的夜裡夢 到親人的笑,所以那些眼睛雖然 睜得很大,卻總好象在望著另外一個世界,笑容 也是這樣:凝固著,一成不變的, 有些呆滯。

  “雖然很多長矛的鋒刃上還沾有血跡,但沒 有一個士兵象是殺過人的樣子。

  “他們看到的是一座多麼奇妙的城市啊!黃 金色的大道可以並排行走兩百個 肩膀寬闊的漢子,朱紅色的高大牆壁包圍著無數 座城中之城。盡管早就無數次被 長官警告過,盡管早就無數次在同伴間競相幻想 過,可這座都城的龐大還是超過 了任何一個人的想象力--雖然為了表現得象個 見過世面的男子漢而極力避免左 顧右盼,卻仍然忍不住下意識地發出‘嘖嘖’的 驚嘆聲……

  “延伸著,重復著,究竟有多少條黃金色的 大道,它們通向何處?究竟有多 少座被朱紅牆壁包圍著的城中之城,那裡面又居 住著什麼樣的人,發生著什麼樣 的事?

  “會不會,在這些朱紅色的城中之城裡面, 又是這樣的,黃金色的大道向四 方延伸,無數座城中之城重復著?會不會,在這 第二次的城中之城,又是這樣, 黃金色的大道延伸……“在這些壓在曬燙了的鐵 盔下的、被驚奇震住了的頭腦裡, 這一切都是可能的。

  “甚至,也許,在每一座城的主道上,都有 著這麼一支沉浸在奇思異想裡的 軍隊?在每一座城的主道旁,靠近城門的第一座 城中之城的朱紅色圍牆上,都有 一個膽怯的平民從擅自開辟的便門裡往外好奇地 窺視?

  “沒有這個令人心安的平民的膽怯目光,這 個酣睡在中午的毒日裡的龐大的 都市將如同一只怪獸一樣可怕;沒有這扇擅自開 辟的便門,這一切將顯得象一系 列冷酷地、毫無意義地重復著的邪惡連環。

  “看樣子,是我,是躲在兩扇木門的不堪一 擊的庇護後面窺視著的我,拯救 了這只軍隊。”

(唐朝研究一號,1999.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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