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期
編輯:三焦

distance
在海邊,黎明像一頭獅子

  黎明,那運送獅子過海的巨輪還沒來
  它金黃色的鬃毛像柔軟的旗幟投影在我的臉

  而波濤驚悸,聳起警惕的背脊
  我的臉一片燦爛,多麼光輝,耀眼。

  在最高的礁石上,我一言不發
  海浪像雪白的羊群退縮,那鍍金的獅子破浪而來。

  被驚走的是昨夜那些放盪的天使,
  那留下的是他們丟棄的玩具。

  獅子,在黎明的海邊
  利爪覆蓋了我的雙眼。

  片刻的黑暗。

  胸腔中的教堂唱起盛大的讚美詩
  洪亮的歌聲把海浪卷起!

  陽光混合在海水中,像堅硬的玻璃
  等待一頭獅子的跨越。

  而夢境比它的鬃毛更柔軟,舖開在我的眼瞼
  像獅子輕柔地落上細細的沙灘。




說吧,記憶
(為納博科夫而作)

  “細針紮進身體中段發出的悅耳聲音”
  一只蝴蝶標本,對折的雙翼
  在書頁間依然保持巴洛克風格
  只是鱗粉飄飄,已經多年

  追逐蝴蝶的熱情,來自命運的另一次誘引
  從童年午睡後掀開的木窗格出發
  抵達皚皚白雪的頭頂
  溫暖,灼熱,大片大片的時間……

  說吧,記憶。就像冬天靠在小火爐旁邊的閑談
  當書頁裡翻出夾得扁平的蝴蝶標本
  翅翼已薄得像一塊快要融化的冰
  比觸摸的手指更敏感
  只是那些鱗粉,閃著微光
  像一個漫長下午能認識的眾多靈魂
  而又撲散在空氣中,多麼嗆人!




不良少年,或衰老的美男子之歌

  衰老的美男子闖進灌滿海妖歌聲的房間
  不速之客的袖角拂進寒氣和上一個時代的雪花
  當他老去,幹淨的臉龐在地平線邊緣被切開又攢聚
  精通分身術的他一臉無辜,雙手茫然

  摘下禮帽,幸福的讚嘆多麼虛假
  還有一片枯葉,一只鳥代替青年時期的愛情
  他的禮貌,他的整飭,以及恰到好處的拘謹
  若不是微土禿的頭頂暴露在月光下像國際象棋的馬

  一腳踏進泥濘的街道還來不及卷起褲管
  凌晨的馬匹打著響鼻,睡意全消他看到生活中的遺憾
  背風而立,黑呢子大衣嚴肅
  一頂呢帽有同樣的質地但顯得孤獨

  輕聲吟念:“一個人即使不在鏡中也會衰老
       而那在人群中老去的是一個多麼美的美少年”




祖國的少女
(獻給姐姐)

  穿越祖國心臟的鐵路
  天空般蔚藍的靜脈
  我在歌頌祖國之前
  要歌頌祖國的少女

  小提琴一樣的腰身
  在音樂廳大理石的廊柱上
  華麗而冰涼
  雨後出現虹
  你在E弦上跳舞
  像一朵過於自憐的火燄

  在夏天,火燄熄滅之前
  我偶然闖進果園
  看見你
  用透明的玻璃
  刮拭畫布上的紅色
  那彌漫的粉末讓一只盲目的蜜蜂
  停在空中
  離你一尺以外

  我擔心過於靠近幽藍的火燄
  這樣夠不夠遠?
  我濁重的呼吸
  只宜在水下遭遇沉默的
  鯨魚

  我走遍祖國的大地
  對祖國的少女心懷敬意

  我們曾經同日出生於
  祖國眾多的產院
  那時候善良的蚯蚓正
  挖掘祖國的土地
  十年之後,我們在街心花園的
  噴泉裡,各自了解愛情

  但我不像你,祖國的少女
  你用靜脈的顏色感覺時間
  過於敏感
  在小提琴和畫布上
  啜食疼痛的橘瓣

  除了蛀牙,我不敢暴露神經
  我讓它們如出生時的蚯蚓
  掘地三尺
  粘滿粗糙的土粒
  在夜晚,新鮮空氣
  順利通過我骯臟的肺

  我,二十二歲
  默默無聞,從不忘記
  讚美祖國之前
  讚美祖國的少女

■〔寄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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