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零年二月期
編輯:王青鬆

沙 門
在三叉道口

  現在我終於可以寫了:

  人群在不斷地聚集,是兩群,對峙的暴徒,截斷的河流。
  夾雜著車輛,或者毋寧說,夾裹著車輛,笨大的沉重的載貨車在暮色裡顯得無助,被人群的騷動擠得東倒西歪。
  天氣是深冬,酷烈的寒冷沿著時間的縫隙滲入毛皮和頭骨,思想在一度的清冽後被凍得半昏--霧越來越重,或許是人群呵出來的氣吧?
  密匝有如烏雲,頭顱,車頂,樓房,煙囪,枯樹的亂枝,左前方很高的地方,有一小塊幹淨的天空,雖然暗淡,但仍透著非凡的光彩,我的靈魂的最後棲息地:

Aber des Aethers Lieblinge, sie, die gluecklichen Voegel,
Wohnen und spielen vergnuegt in der ewigen Halle des Vaters!
Raums genug ist fuer alle. Der Pfad ist keinem bezeichnet,
Und es regen sich frei im Hause die Grossen und Kleinen.

  今天早晨,曾經有一只小小的麻雀,孤寒伶仃,毛羽凌亂如一件破衣,兩只細得讓人心碎的腳爪抓住一根粗大的路燈橫樑,很緊張的樣子,好象有一種無形的力非要把它拉向天空,不讓它有片刻的休息。
  人也是這樣,被一股頑固的無名之力推拉,從勞動走向勞動,從疲憊走向疲憊,永無停息。
  於是,在這個三叉道口,惡念也開始聚集,並不斷生長。貪、嗔、妄、怒。水位見漲。
  而兩根黑白斑馬大桿將一切斷然切開,辟出一道鴻溝。
  同樣的鴻溝也在緊緊擠在一切,衣服相擦,手肘相碰的人之間存在著,並且,是永久性的。
  在生命裡,無端被佔用被剝奪的一刻鐘,或者半個小時,有什麼打緊,如果這生命本來就是無意義?但人總是期待著某種變動,哪怕只是從一種式樣的無聊走入另一種式樣的無聊,如同更換時裝。而這無端被佔用被剝奪的一刻鐘,或者半個小時,則是完全勻值的無奈、煩躁、憤怒,每一秒鐘各各相互拷貝。
  無明火起,殺心盛行,殺死司機,殺死鐵路值班員,殺死斑馬大桿,殺死時間,自殺。
  去山明水秀、天高水遠之窮鄉僻壤享受上古的悠閑,還是在水泥叢林、人類市場搶奪死亡的果實?富足、疲憊、虛榮,自殺。
  人類向臟水一樣無可自遏地湧向城市,文明的中心,地上最大的深淵,旋渦。人類在自殺。
  火車疾弛過來時,卻由貪生怕死,沒有勇氣選擇一種暴烈的死。
  欄桿已經舉起,決堤的人群向六個方向相互沖去。

■〔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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