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香村言】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零年五月期
編輯:祥子

楊 黎
答朵漁十二問

1、能否回顧一下你的九十年代及“非非”的九十年代?在外人看來,九十年代的“非非”已不再是聒噪川中或順江而下的詩壇一脈了,它是否已真的式微?

答:我的九十年代非常簡單。和八十年代相比,沒有多大的變化。比如八十年代,我是在寫作、戀愛和流浪中渡過,而九十年代,我卻是在寫作、婚變和做生意中渡過。所以,當有人莫名其妙地高叫“堅守”之時,我真的有點莫名其妙。你“堅守”什麼?你又為什麼“堅守”?同樣,當有人更加喪心病狂地質問“九十年代你們在哪裡”時,我就為他臉紅。我想說,作為一個普通人,我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永遠在詩歌中。1999,我盤點我的寫作結果,單就數量而言,比許多“堅守”者要多得多。

  再說“非非”。進入九十年代之後,我和我的朋友們,為了保持寫作的純粹性,一改八十年代“非非”的那種暴露和瘋狂,編印了四期平和的《非非詩歌稿件集》。你說的“在外人看來”,九十年代的“非非”的式微,就是這樣開始的。這沒有什麼遺憾。準確地說,這應該是詩歌的(至少是我們的)幸運。我想起一句俗話,叫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沒有了聒噪的熱鬧,那些混跡詩壇的假內行,就紛紛露出了他們真外行的面目。在這裡,我可以向你直說,九十年代,恰好是“非非”結果的年代。天才的何小竹、吉木狼格、小安的寫作,以及當時(八十年代)遊離在“非非”邊緣的陳亞平等人的寫作,均証明了我的觀點。


2、當然現在還不是蓋棺論定或寫回憶錄的時候,但作為一個為詩多年的“老詩人”,你是如何看待你的寫詩經歷的?你的寫作過程是充滿了遊戲精神的冒險還是一種嚴肅自律的自覺性更多一些?

答:我是一個戀舊的人,但我不願太多的談論我的過去。我寫詩的經歷非常之簡單,從單純的沖動,到自覺的寫作,對於我是那麼的自然,又那麼的順理成章。同樣,我不喜歡遊戲(在這裡),更沒有冒險精神。我對生活充滿激情,甚至有點放縱和散漫,但對寫作,我非常的理性。我強調寫作的自覺。


3、你在《1999中國詩年選》中的一篇《楊黎說:詩》是一篇對“非非”詩歌的精彩闡發。能否淺顯地聊一聊你對詩歌語言的態度?

答:首先我要指出,“詩歌語言”這個提法在我的詩學裡是不能成立的。這種提法,它至少說明了語言比詩歌大,或者語言包涵了詩歌,這是錯誤的。在我的詩學裡,語言和詩歌應該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或者一種“東西”的兩個方面。這一點,請參閱《楊黎說:詩》第六條上下。

  我非常樂意和你聊一聊詩歌,但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再淺顯一些。因為,在語言裡(只能在語言裡)言說詩歌,是詩歌最大的痛苦和尷尬。下面,我想就一些我之外的言說,作一些提示,以期我們共同的感悟和理解。

  a、詩可群。我認為,二千多年前中國聖人孔子所說的這句話對我詩學觀念有重大啟示。群,應該是形而上的集合與溝通的意思。歷代儒者對於群的一般性解釋,遮蔽了孔子詩學的光芒。詩可群,令我想起佛家的另一句話:身和同住。當那些分裂的光點超越時空地集合在一起的時候,世界就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b、通靈說。不論蘭波作品怎樣,也不論他的通靈指向怎樣,我個人都曾經為之震動,並充滿了熱情和想象。在建立我的詩學理論的過程中,通靈是一個不可替代的一環。放棄世俗,同時放棄人類所擁有的一切,是通靈給我的啟示。我們含辛茹苦地寫作,並不是為了更像一個人。
  c、瓦雷裡。他說:當表達意義之後,仍然有存在價值的語言,就是詩。我充分理解他所言說的意義,但我無非認同他言說的方式。當然,一如我在上面所說,只能在語言裡言說詩歌,這是不可為而為之。南京韓東“詩到語言為此”與瓦雷裡的話一樣重要,一樣給詩歌寫作提供了一個基礎。那就是純粹的、形式主義的基礎。
  d、我的語言的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這是著名的維特根什坦在他同樣著名的《邏輯哲學論》中的言說。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為,語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界限有了,語言和詩歌也就分清楚了。一些東西從這裡結束,另一些東西從這裡開始。比如說我說,詩從語言開始。


4、“非非”如何對待詩歌的技藝問題?

答:技藝是偶然的。

  堅持寫作的純粹形式主義態度,是放棄技藝的必然前提。“非非”在它的前期,為這樣的放棄做了大量的工作,在這裡,我就不再重復。同樣,對於技藝(或技巧,技術等)問題,我在《楊黎說:詩》一文中,有本質上的闡釋和鮮明的態度。


5、《非非》的情況如何?能否聊一聊它的出版情況?

答:《非非》已經解散。曾經的“非非”詩人,今天仍然保持著巨大的寫作激情。一篇又一篇好詩,從他們的手裡出來,我為他們感到驕傲。不知你是否也這樣認為?

  說到出版,我非常汗顏,力爭在今年吧。可能它的名字不叫《非非詩選》。


6、談談成都,談談你身邊的城市對你的供奉與擠壓。這個地域對你的寫作是否滿含意味?

答:這是一個愉快的話題。

  成都是一個好城市,和你們天津一樣。或者說,和你理解的城市一樣。我在這裡生活,和這個時代一樣復雜和平常。對於我的寫作,它保持沉默。我的寫作對它同樣保持沉默。


7、你的日常狀態是個詩人的形象還是個經理人、公務員、市民的形象?你的聊天圈子是怎樣的?

答:別人都說我像一個老板,實際上我是一個暫時比較窮的老板。但我深信,我在最近就將發大財。在成都,每周都有幾個百萬富翁產生。我要努力向他們學習。

  另外,我害怕別人認為我是一個詩人。因為,別人所理解的詩人,都是先前的詩人:有點瘋,也有點臟。像個傻逼。

  我的生活情趣非常濃,所以我聊天的圈子也非常廣。我感謝我的朋友們,他們給了我生活的樂趣。


8、你從不修改自己的作品嗎?你的生活與你的作品之間存有多大的斷痕?

答:我要局部修改我的作品。

  我的生活與我的作品完全沒有關系。我這樣生活,和我這樣的寫作,是我現在的一般狀況。我那樣生活,和我同樣的這樣寫作,也是我的一般狀況。吉木狼格說:把愛情、陽光和酒留在生活中,把詩歌還給詩歌。


9、你是在進行有計劃的寫作嗎?能否聊聊今後的寫作計劃?你對今後是否仍然滿含雄心?

答:一般而言,我沒有寫作計劃。

  對於今後,我仍然滿含雄心。


10、我偏愛你的《小楊和馬麗》,輕鬆、內斂、純正。你現在正著手寫些什麼?它們與《小楊和馬麗》之間存有多大的傳承關系?

答:謝謝。

  我現在正在寫一本書,名字叫《打炮》。是詩和小說的雙重寫作。第一部分已經完成。它們與《小楊和馬麗》之間,是繼續和深入的關系,也是全新的寫作和已有的作品的一種關系。是我和它們建立的關系。


11、除了詩歌寫作以外,你似乎是個很節制的發言者,比如你的《楊黎說:詩》、《楊黎說:語言》,我很喜歡你的發言方式,吉光片羽,直達心臟,和你的詩歌寫作是一體的。你是有意為之還是本性如此?你對詩人們的發言方式如何看?

答:發言是功利的。所以,我很少發言。另一方面,因為我比較懶,而發言比較累,也是一個原因。我已有的發言,一如你說,都比較短。這不是有意為之。是本性如此。我認為,我所說的,已經夠了。對於一個詩人,他最好的發言當然是他的作品。這是套話,有時候我也學著說。


12、你願不願意對前一段時期的詩壇紛爭發言?

答:這是一場非詩的爭論,它的意義在於讓許多人表明了態度。當然,表明態度究竟有什麼意思呢?我還是不太明白。紛爭已經過去,依然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2000.4)■〔寄自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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