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零年十一、十二月合刊
編輯:沈方

﹒陳富強/沈方﹒
訪談

:你是在網絡上活躍的作家,請你說說對文學與網絡的看法。
:這是一個比較大但也是很有意義的問題。關於我對文學與網絡的看法,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找找2000年8月15日的《文藝報》,上面以較大篇幅登載了我撰寫的《在網上舞蹈──網絡與文學的隨想》一文。我想這篇隨筆已經把我要表達的觀點說得很清楚了。所謂的網絡文學是伴隨著網絡產生的,沒有網絡也就無所謂網絡文學,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網絡給文學插上了飛翔的翅膀。從另一個側面來說,發表在網絡上的文學作品,我看與所謂的傳統文學沒有本質的區別,我的作品就是以傳統的手法創作的,只不過借助於一台聯網的電腦,在網站上發表了,就搖身一變,成了網絡作品,而同樣的作品在紙質報刊上發表就沒有人稱它們為“網絡文學”,可見,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的區別不過在於一台電腦和發表的載體的區別。更有意思的是2000年元月我應邀去上海出席“榕樹下”原創文學頒獎典禮,回來後我寫了篇特寫,發給《中華讀書報》,編輯大筆一揮,登出來一看,這篇文章的標題改得面目全非,改作了《人家叫我網絡作家》,好像我參加了一次與網絡有關的集會,就變成了網絡作家似的。我讀到這期報紙,也只能報以一笑,如果媒體真的承認我是“網絡作家”,我想我是不會拒絕的,我想,還從來沒有一個作家的作品,能像網絡文學一樣,可以滲透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這是只有網絡時代才能做到的事情。
  很多作家對網絡文學不屑一顧,這個原因是多方面的,關於這一點,我附上我最近寫的一篇文章《網絡與作家》,有些話可能說得刻薄了一些,但說的是我的心裡話,總體而言,我對網絡文學是持肯定態度的。在文學逐漸走向邊緣,寫作者越來越需要學會寂寞與冷清的時代,還有那麼多的文學愛好者在執著地熱愛著文學,我們應該感謝網絡,正是網絡重新燃起了一大批文學愛好者的寫作熱情,他們是文學在進入網絡經濟時代以後最早在一種嶄新的媒體上辛勤耕耘的第一批拓荒者。

附:
網絡與作家

  很多作家對網絡原創文學不屑一顧,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這些作家要麼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網絡原創文學,要麼是對網絡有一種偏見。在他們傳統的思維定勢中,文學創作是一項十分艱苦而神聖的事業,是應當像曹雪芹一樣“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怎麼到了網上,就跟春天的田野似的,到處都是瘋長的野草?作家創作一部作品,嘔心瀝血暫且不論,辛辛苦苦寫了出來,投到雜志上去,左等右等好幾個月,卻不見得一定能發表。而網絡就不同了,今天發過去,隔天就發表了,網站的編輯還會很負責任地回復一封郵件給作者,大家互相尊重,在網上寫作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網站如上海的“榕樹下”每天更新的作品竟達到上百篇甚至於數百篇之多。這哪像是搞創作?簡直是在制造文字垃圾。
  我很理解這部分作家的心情,也很欽佩他們對文學神聖的捍衛。但現實是傳統媒體對純文學的抗拒已是眾所周知,不要說一個文學愛好者,就是名家,有時也會遭遇退稿之苦。說到出版,更是你知我知,沒有一定賣點的作品是沒有一個出版社願意做賠本的買賣的。作家的作品要出版,也不難,拿錢來,賣一個書號給你,你去印吧,賣不掉,就送人,再過若幹年連送人都送不掉,怎麼辦?也好辦,賣給收購廢舊報刊的,也能換得半斤老酒銅鈿。如此說來,是太刻薄了,但現實明擺著,我不說,不等於無。
  一個人他愛好文學,可以在電腦上,在稿紙上自言自語,可一旦有了發表的載體,他是一定要去試一試的,他試了某某雜志,試了某某報紙,稿子都是泥牛入海,毫無音訊,這時,忽然有一家甚至於很多家網站可以為他的作品提供發表的園地,還能為他的作品建立很好看的文集,有作者介紹,有作者的照片,他為什麼要拒絕?
  現在的網站發表原創文學作品是沒有稿費的,這也是很令作家們不屑的原因之一,我想,倘若有一天,網站也提供稿費給投稿者,作家們是一定會主動去投稿的。這是可以理解的心理,南方的報紙稿費高,投稿的作者量就大,說穿了就是一個錢字在起作用。而網絡文學居然也有那麼多的人去投稿,而且輕而易舉地就發表了,文學就顯得太不嚴肅了,所以,優秀的作家是斷斷不肯屈就的。這就便宜了在網上到處遊盪的網虫們,他們取出一個個稀奇古怪的網名,在網上到處發表文章,多年的欲望得到了滿足,就對網絡更加情有獨鐘了。人是有需求的,欲望得到了滿足,是人之需求之一,既如此,似乎不應當對網絡文學作者有過多的指責。他們至少是很純粹的寫作者,他們從來沒有因為沒有稿費而放棄寫作,對於他們的這種執著,倒是很值得我們的作家們深思的。
  網絡原創文學如此轟轟烈烈,是誰的功勞?或者說是誰的過錯?說到功勞,自然是網絡,網絡以它無比的神奇將浩瀚的地球,我們曾以為無比神秘的世界變成了一個近在咫尺的村莊,無論我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只要有一台聯網的計算機,我們就可以讀到千萬裡以外的文學作品,有哪一家傳統文學雜志能做到這一點?說到過錯,我以為傳統的文學媒體是罪責難逃的。投過稿的作者都知道,雜志是要重名家的,即使名家給的稿子是三流的,他們也是要如獲至寶的,這就好比一部電影或電視,如果沒有一個名角兒是很難有號召力的,這本無可厚非,但確實還有一些雜志,對無名作者的稿子是從來不看的,他們收到了稿子,很可能連信封也不拆就擲進了廢紙簍,作者卻還一廂情願地在望眼欲穿。也有不少的雜志,除了發名家的稿子以外,就是發關系稿,每一個責編大約都有自己的關系的,這好像也是合乎情理的,這年頭,誰沒有關系誰就寸步難行。只是這樣一來,就苦了無名的寫作者們,說是要培養新人,也成了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話。我這裡指的是純文學雜志,事實是很多文學雜志在改革的名義下早已改頭換面,說得好聽一點是改版,是改革;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掛著羊頭賣狗肉;說得更難聽一點就是立著一塊牌坊,卻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樣說當然是過份了,但我們的生活中,真正能以質量生存下去的純文學雜志還有多少本?這都是雜志自己做的孽,你總是發名家的二流、三流作品,總是發商品化了的文學作品,總是發親朋好友的人情稿,交易稿,這雜志的質量如何上得去?讀者掏了錢是要讀好看的作品的,你調戲讀者一次可以,兩次也可以忍受,但一而再,再而三,讀者是一定不會賣你雜志的賬的,他們可以不在你的雜志上發表文章,但完全可以不訂你的雜志,不讀你的作品。很多雜志舉步維艱,難以生存下去的理由說到底其實很簡單,是雜志自己得罪了讀者,是雜志不仁在先,讀者不義在後的。
  而網絡是不會在乎你是名家還是小家的,它從不厚此薄彼,只要你的作品語句通順,故事情節還說得過去,就會發表。這是推動力,雖說沒有稿費,但精神上得到了滿足,對於網絡文學寫作者來說,這就夠了。發表原創網絡文學作品的網站就像我們生活當中的超市,進去一轉,琳琅滿目,很有點目不暇接,這是普通老百姓經常光顧的地方。而大作家們的作品,就是精品屋了(經典作家的作品不在其列),東西是不錯,就是太貴了,一般的工薪階層是消費不起的。我這樣說並不是反對精品屋,這是給予我們養分的地方,是要好好閱讀的。但網絡的發展如此神速,對這個載體,事實証明是誰也無法抵制了。自從有了網絡,多少個寂靜無聊的夜晚充滿了生氣,變得色彩斑爛,文學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入網民的生活,遍地開花。如果說文學的百花園裡需要牡丹、玫瑰這樣高雅的鮮花,也是一定需要遍地的綠草來加以點綴的,人人都能設想,一個花園沒有綠草(即使是野草)是無論如何不成體統的。
  對於作家們而言,最好的方法是寬容一些,向陳村同志學習(作為“榕樹下”的一員,陳村為網絡文學的發展扯旗吶喊,功不可沒),向王朔同志學習(王同志有很多讓我感冒的地方,但在對待網絡文學這方面,該同志是應當受到表揚的),向周潔茹同志學習(周潔茹的《小妖的網》是徹頭徹尾的網絡產物,且不論小說寫得好與不好,周潔茹可是大大地賺了一筆了,在網上的知名度就更不用我多說了,真正是名利雙收),如果我們的作家們的作品也肯無償上網供網絡文學愛好者們閱讀,不但可以此擴大作家作品的影響,也能促使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豈不是功德無量?即使目前做不到這一點,至少可以在網上建立作家的個人網站,或者將作家的作品授權某個網站代理,這樣,你就不必擔心你的作品沒有讀者,你的讀者將遍布全世界。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作家寫出作品來是要給人的心靈以陶冶、淨化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作家的作品先上網,再印刷出版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事實上,這並不會影響作品的發行量,反之,通過網絡的傳播,只會讓作家和作品的人氣指數急劇上升,無形中為作品作了免費廣告。 很多作家不肯將自己的作品搬到網上去,我想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作家們不肯與網絡文學作者們“同流合污”,以為這是降低了作家的身份,這其實是一個誤解,是帶著偏見的一種想法。網絡上也是有很多很好的作品的,如果作家老師們不相信,可以點擊www.wenxue.com,這是注冊在美國的“橄欖樹”純文學網站,95年創刊,是最早的網上文學期刊,有很高的點擊率,發表在上面的作品有相當一部分不比發表在傳統媒體上的作品遜色,而且它的讀者遍及全世界,在全球華人世界中有很大的影響,這是任何一家紙質文學雜志都無法可以與之媲美的。
  我說了這麼多網絡及網絡文學的好話,作家老師們是不是要懷疑我是某網站的義務宣傳員?不是的,本人充其量只是一個文學愛好者,而且我對相當一部分網絡原創文學創作表現出來的急燥、膚淺、遊戲、夢囈等等不利於寫作的狀態也是持否定態度的。但網絡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它確實可以讓我們作家的作品插上翅膀,在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飛翔。人類已經有了讓人如此聰慧的現代文明,作家們為何要拒絕它?為何不利用它?在網上飛翔的感覺,的確很好。我們已經無法抵擋網絡了,就像我們無法抵擋新世紀的到來一樣。作家們也不例外。

:橄欖樹上可以讀到你相當數量的隨筆、小說,上網對你的寫作意味著什麼?你能說說你的作品是如何進入網絡的嗎?
:橄欖樹是我十分喜愛的一個文學網站,我一直認為,這是網上辦得最好的文學期刊之一。上半年,《中華讀書報》的記者於靜打電話給我,要我說說網絡文學並例舉一些我認為辦得不錯的文學網站,我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橄欖樹,我記得我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如果一定要作一個比較的話,榕樹下更像一張網上報紙,而橄欖樹則是一份網絡純文學雜志。無論怎樣,榕樹下和橄欖樹都是我每天必訪的網站,而且我一直對這兩家網站為網上中文寫作所作的開拓懷有深深的敬意。”有關這次訪談的文章《網絡文學“兩棵樹”》刊登在2000年5月24日的《中華讀書報》上。我對榕樹下與橄欖樹的評價,純屬一家之言,但這兩家網站在原創文學上所作的探索與收獲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回到你提的問題上來。因為我認為橄欖樹是一個很好的文學網站,所以我很願意我的作品在橄欖樹上發表,並以此為榮。在此,我要深深地感謝橄欖樹,以及默默地為這棵樹的培植化費了無數心血的編輯們。我的上網並與網絡文學結緣,帶有一定的偶然性,剛開始,不過是點擊、瀏覽一些新聞網站,後來,在一些文學報刊上見到過介紹橄欖樹等文學網站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網址。終於有一天,我從其他網站的鏈接上找到了橄欖樹,從此,我就成了橄欖樹的忠實讀者和作者。與此同時,我還在其他的一些文學網站上以“斷橋殘雪”、“江南布衣”等網名發表了一些作品,建立了文集,如中國文學網、黃金書屋、搜狐等,上海的榕樹下據說還選我做了“頻道之星”,他們編輯的叢書也收錄了我的一些作品。這裡,我還要特別提到北美的銀河網。該網站的副總裁湯大立是我從未謀面的一個好朋友,但我們已經有了很好的交往,我應邀成為銀河網的專欄作家,浙江文藝出版社在出版我的散文集《石蓮為誰開放》時,我還特別約請大立為我的這部新作作序。這一切,都說明我對網絡文學是有著很深的感情的。
  對於我而言,網絡是從神秘而成為今天的好伙伴的,只要沒有特別的幹擾,我堅持每天上網,每天到我熟悉的文學網站去領略新的風景,我知道,我的生活中或許可以沒有網絡,但我的生活一定將變得缺少生機。網絡是這樣的神奇,這樣的浩瀚無邊,當我置身其中,我發現,世界原來是可以用我的手來控制的,原來是可以變得如此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這樣好的東西,我們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它呢?網絡的出現,讓我們的寫作多了一種方式,它讓寫作者變得更加純粹,不用再為作品無處發表而苦惱,更不用為了發表作品而討好編輯,寫作者是平等的,寫作者與編輯是平等的。不錯,現在網上很多作品的質量確實良莠不齊,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重要的是網上有這麼一大批寫作者存在著,這是網絡文學有必要存在下去的理由,也是我們的文學能持續地影響一代又一代人心靈的前提,因為網絡將更加普及,當網絡就如同我們打電話一樣成為生活的必需時,網絡文學就必然以它特有的方式成為文學的一部分,並進入文學史家的視野而無法回避。
  我的寫作帶有很大的隨意性,我一直覺得我只是一個很笨拙的文學愛好者,但我熱愛文學,至死不渝。我知道,我除了寫作,找不到更好的,更適合我的生活方式。當我進入了網絡,我同樣認為,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生活方式。我需要再次強調的是,是網絡讓我的作品插上了飛翔的翅膀,這是網絡以外的載體無可比擬的優勢所在。
  也許,下面這則短文更能說明我的文學觀點。

附:
自己的天堂

  我現在居住的這座城市被很多人稱之為“天堂”。
  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天堂,夢想中的天堂應該是瓊樓玉宇、百花爭妍;也理應是政通人和、歌舞升平;那應該是陶淵明筆下世外桃源的另一個翻版,沒有世態炎涼、爾虞我詐;也沒有暴戾恣睢、魑魅魍魎。與天堂相對應的,自然是地獄,沒有人願意入地獄,人人都在夢想著上天堂。
  南宋的一個皇帝將朝廷裝進一條小船在風雨之中漂泊,然後,他選中這座因為城西有一個湖泊而顯得水靈靈的城市做了皇都,也有亭台樓閣、紫嫣紅;更有夜夜笙歌、明月浮花。於是,天堂的虛名就一直延續了下來,凡是在此生活著的就很以為自己是天堂裡的人了。可惜的是,天堂是沒有的,況且,入天堂還是下地獄是在人死了以後的事,於是,硬塞上一頂天堂桂冠的城市也只好頗為無奈地加上人間二字。
  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天堂,但我們卻是可以在心中構想並建起一座天堂來的,也許是虛幻的,飄渺的,但它畢竟是屬於自己的天堂,這是活著的、有思維的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份自己樂意從事的職業,一台電腦,一個寂靜的、獨立的可以讓我的思想和靈魂自由飛翔的空間,就是我的天堂。
  僅此而已。(中篇小說集《民國二十八年紀事》後記)

  傳統意義上的文學,是我的精神故鄉。
  同樣,我相信網絡文學也能成為我的精神家園。

:從《古鎮舊事》到《皇城遺風》以及你的幾部中篇小說,覺得你的寫作浸淫在江南歷史文化之中,但又有別於一般的掌故、遊記。你是不是把江南作為你的寫作背景、寫作資源?
:是的。我生於江南,長於江南,我對江南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我想這種感情是與生俱來的,不會隨著年齡和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我熱愛寫作,當我第一次握筆的時侯,我也許並不清楚我要表達些什麼,更不清楚我要如何敘述才能說出我想要說的話。但有一點我想我是很清楚的,就是我編織的故事,我敘述的背景一定是潮濕、溫柔而略顯曖昧的江南。
  我生長的地方是一個十分典型的江南小鎮,姑且把它稱作紹興的某個小鎮,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從明朝中葉開埠就已經相當繁華了,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一到春天,田野上望去是無邊的綠色;而一到秋天,則是一片金黃。田園風光在這座古老的小鎮上被詮釋得淋漓盡致。有關這些風光和發生在這樣美麗背景下的故事我在《古鎮舊事》系列散文中有過比較詳盡的描寫。《古鎮舊事》寫作之前,我已經寫過數量不少的散文是和這座古鎮有關的,但無論從量還是敘述的厚度上都顯得有些單薄,我試圖尋找一種更能渲泄我的故鄉情結的方式,《古鎮舊事》似乎是一個好的渠道。這組散文到目前為止我一共寫了近五十篇,文中的古鎮是虛擬的,不是特指某一座古鎮,我在文中描寫的風土人情大約在江南的每一座古鎮中都能找到,這樣的敘述方式給了我更寬大的空間,我可以將我經歷的,古代或近代或現代傳下來的故事一古腦兒搬進這座古鎮裡去,這些人物和故事在我的筆下爭先恐後地跳出來,一開始,我也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幾乎連續在電腦上敲打著,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要把故事講完,但我曉得這是不可能的,我在那兒生活了整整二十年,我怎麼可能將二十年的生活加上先人的積累在一夜之間或者幾天之內說得一清二楚?於是,我放慢了寫作的速度,我在鍵盤的敲擊聲中遊盪在古鎮的明清街頭;我在落雨的午後,走在古鎮的小巷裡和撐著紙傘的古鎮女子擦肩而過;我在低矮的老虎窗下借助一束微弱的光線寫作詩歌;我望著石砌的河岸,期待著一只螃蟹緩緩地爬上來;我在黃昏的古鎮田園散步,遠眺炊煙從竹林間裊裊升起;我在破敗不堪的小學堂裡,坐在前後空盪盪的禮堂裡開始我的學業;我站在石拱橋上看草台班子的演出。
  我是在2000年的春節過後開始《古鎮舊事》的寫作的。夏天到來之前,我已經基本寫完了我計劃中的第一部分,這就是在橄欖樹連載的大部分內容。這組散文得到了一些媒體的歡迎,《人民政權報》選擇其中的一部分進行了連載,其他的一些報刊也發表了其中的一些篇章。《古鎮舊事》是我對故鄉的一次回眸,我知道,就我目前的生存方式而言,我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但古鎮在我的心裡有著特殊的地位,就算我走得很遠,那兒,也將是我靈魂的一個棲息地。
  《皇城遺風》寫的是杭州。這組隨筆的寫作緣於《古鎮舊事》。同樣,在寫作這組隨筆之前,我也寫過一些與杭州有關的文字,但同樣顯得有些支離破碎。在寫作《古鎮舊事》的過程中,我穿插著開始寫作《皇城遺風》,試圖用系列的形式對這座沒落的皇城文化進行一次反思與總結,這當然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因為我在寫作的過程中發現,寫作這組隨筆遠要比寫作《古鎮舊事》來得更費勁,這主要是有這樣一個障礙在裡面,我對這座城市有一種天生的距離感,相對於這座城市而言,我不過是一個過客,我承認杭州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地方,為了進入這座城市我為此而作了許多努力,但她太濃厚的脂粉氣息同樣讓我感到了一種無名的壓抑。我找到了她的許多與眾不同,但我在敘述的時侯不像《古鎮舊事》那樣得心應手。正是由於這些看似不是原因的原因,使我的寫作始終進入不了太好的狀態,所以,我在寫作了大約十篇之後就暫時停筆了。這自然只是暫時的停筆,對這座城市我還有許多話要說,會有一天,在我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之後,我將繼續我對這座城市的傾訴。
  如果把《古鎮舊事》和《皇城遺風》聯系起來看,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前者是我的出生地,而後者則是我現在賴以生存的地方,它們同屬江南,相距並不遙遠,我從古鎮走向皇城,我試圖通過我的敘述將兩者聯結起來,現在看來,這有些難。我能繼續做下去的,大約只能是在江南的天空下,以不同的方式來一點點地描繪它們,盡管這很難,但我將用心去做好這件事情,因為這兩個地方不僅是對我的生活很重要,在江南,在中國的背景裡頭,它們都是不可小看的。以江南為背景,我還寫了一些中篇小說,比較典型的有《民國二十八年紀事》、《嫁給一條河流》、《城市裡的人》等。即使是在寫一些所謂的“官場”上的事情,其背景必然也是江南,如《碎片》;在寫“商場”故事時,我筆下的人物也是出沒於江南,如《遊來遊去的魚》等。我知道,江南,已經深深地植入了我的心靈,我的寫作,離開了這塊土地,將變得無所適從,這種狀態,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可能不是一件好事,但我不想改變這種寫作狀態,我也無法改變。江南,相對於北方,相對於大西北,她是精致的,細膩的,但她在我的眼裡又是博淵的,寫不完的。當我的心靈遊走在江南的土地上,我看到的是無邊的好山好水。我的文字與遊記、掌故有區別。關於這一點,我不想說過多的話。如果我寫的文字與掌故、遊記沒有多少分別,是我寫作這些文字的悲哀,因為旅行家和導遊們可以說出比寫作者動聽得多的語言來描述他們見到的風景。

:從私人角度說,我喜歡你的《古鎮舊事》,其中的原因是我有一個與你近似的經歷,長時間生活在江南的小鎮。比如《社戲》,戲劇在整個藝術領域勢微的現在,鄉村還盛行這種草台戲。文化站曾經是小鎮上的一種文化象征,我有幾位朋友也曾在文化站工作。還有不少小鎮特有的建築、民情、人物,大部分地方現在都已瀕臨消失。你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去講述這些,僅僅是懷念、懷舊嗎?
:在我寫過的一些散文隨筆中,我也是比較喜歡《古鎮舊事》這一組散文的,它不僅讓我找到了對一種逝去的往事進行必要的懷念和追憶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在寫作這些文字時我的心是痛的,因為在我講述的故事中的許多場景正在人為地逐漸消失。一方面,我們的先人為我們創造了燦爛的文化,另一方面,我們在為悠久、古老的歷史與文化驕傲的同時,卻在無情地破壞著這些讓我們引以為豪的東西。我在寫作的過程中,忽然很驚訝地發現,只要我們的所謂的現代文明走到那裡,那裡的古代文明就會被現代文明中大量的愚昧所侵蝕,而這一些都是為了商業的需要,說穿了就是一個錢字在起作用。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的生活中比比皆是,我筆下的古鎮如此,已經很有名的周莊又何嘗不是這樣?周莊在安寧地沉睡了近千年以後,突然就熱鬧了起來,突然就人流如潮了。
  我在前面講過,我在我筆下的古鎮生活了二十年,我熟悉那兒的一切,包括你提到的風土人情,明清建築。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古鎮是安詳的、寧靜的、散發著古朴的美麗的,有著典型的江南味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古鎮開始顯得喧嘩不堪,最令人痛心的是環境的污染。在我的記憶中,古鎮的河水是清澈的,站在岸邊,可以透過河水見到河底的卵石、在水中搖曳的水草和在水草間快樂地遊動的小魚小蝦。但現在,我已經見不到這樣的景物了,原先的石拱橋現在已經有一部分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刻板的、醜陋的水泥橋,即使重新建造了一些石拱橋,卻再也找不到歷史的滄桑感了。歷史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在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僚們的決策中一點一滴地在我們的眼前消失了。會有一天,當我們的官僚們意識到歷史與文化比暫時的經濟發展更重要的時侯,大約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的敘述,只不過是一種懷念、一種追憶、一種對於消逝的人文歷史的微不足道的、十分軟弱的幾聲吶喊。我始終不能釋懷的是古鎮在歷經幾百年而保存完好,到了現在,不過十幾二十幾年時間,卻一下子面目全非了,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我們的人類隨著歷史的推進而變得越來越愚蠢,越來越不可理喻了?曾有人用揶揄的口吻對我說:為了讓老百姓的生活好起來,一時的環境破壞也是可以接受的,經濟的發展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發達國家不是也是這樣走過來的麼?我承認,要取得經濟的發展是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的,但我認為不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我很難設想,當我們的口袋裡有了足夠的錢的時侯,我們卻生活在一片惡臭和垃圾之中,這樣的生活一定是很多人包括古鎮的決策者所不願看到的。河水不能飲用了,水鄉人要花錢賣純淨水喝,那麼到了明天,我們還能喝什麼?
  魯迅先生筆下的社戲在古鎮沿襲了數百年,先生在著名的《社戲》一文中寫活了這一古鎮特有的民俗文化。在歷史的發展過程當中,社戲也有過斷裂的年代,就是1966年以後的10年,或許更早。但民間的文化是人為的力量所無法扼殺的,現在,在江南的無數古鎮,經常可以看到由一些草台班子演出的社戲,盡管舞台十分簡陋,演員的素質不是很高,但這些演出給予古鎮人無窮的精神享受,他們在日落時分,坐在曬場上等待社戲的開鑼聲,因為鑼聲一響,戲就要開演了。有關社戲的由來與演出,我在我寫的《社戲》一文中有過比較詳盡的描寫,在我的童年,我也曾與大人們一起看過社戲,除了“紹興大板”,還有“蓮花落”、“越劇”等多種劇種。戲台有現成的,更多的是現搭的,演員來自民間,也有的是從劇團退下來的,他們讓鄉村的夜色充滿了迷人的色彩,在古鎮人的心裡,社戲也許是最為有趣的藝術了。現在演社戲一般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逢年過節村子裡出錢邀請劇團來演,另外一種是誰家有喜事了,就出資演一場社戲以示慶賀。無論是以哪一種方式,只要是演戲,都是鄉村的一個節日。
  從藝術性而言,社戲也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但它卻歷經風雨,頑強地留傳了下來,這就是民間藝術的魅力。大城市的文明與古鎮的文明在形式上或許是有區別的,但它們的本質卻是一脈相承的,因為只要是人,總是需要一種有別於物質的享受的,也許是交響樂、話劇;也許是通俗流行音樂;也許還有的是讓古鎮人美不勝收的社戲。
  文化站在古鎮的出現已是比較後來的事情了,至少,像我這樣年齡的人已經知道了,它相當於城市的社區文化。這應該說是一個進步,至於後來去文化站的越來越少,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確實,文化站給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它也給古鎮的生活注入了一種嶄新的基因。它試圖通過文化站,讓古鎮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有所改變,結果如何我不得而知,而且,據我所知,原先的文化站活動積極分子後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放棄了自己的愛好與追求,比如寫作。我大約只能算是文化站的一個過客,因為古鎮文化站建立起來以後,我已經離開了古鎮,但我每次回古鎮總是要到文化站去看一看的,能在文化站工作在我看來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也是我向往的一項工作。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認為,文化站試圖改變一部分古鎮人生活方式的努力是很微乎其微的,作為一種文化的載體,文化站的功能相對於古鎮的厚重,實在是太單薄了。古鎮的歷史與文化是寫在每一塊青石板上的,寫在每一座弧形的石橋裡面的,寫在每一片粉牆黛瓦上的。要靠一個只有幾只書架、幾張報紙、幾種活動器具的文化站來替代古鎮近千年的文化顯然是太為難它了。   正如你所提到的,很多珍貴的明清建築在古鎮正變得越來越不值錢,這裡有一個對古鎮的歷史、文化定位與認識的問題。周莊的房子可以值錢,我筆下的古鎮的房子難道就一錢不值?撇開商業的價值,古鎮的建築也是應該作為歷史的文物進行很好的保存的,對於古鎮人來說,這其實是一筆很大的財富,現在的問題不是這些建築是拆還是不拆,而是如何想方設法保持它的原貌,讓它作為一種歷史的見証,一種無形的資產留給子孫後代。我寫作《古鎮舊事》,正是希望通過我的筆,讓更多的人能認識到古鎮潛在的價值,並能更多一些地保持古鎮的原汁原味作些綿薄的努力。我不希望古鎮的後代僅僅通過文字來認識他們祖居的家園,他們有權利看到他們的家園是如何地美麗。當他們看到了依然美麗的古鎮,他們一定會感謝他們的前人,並為此而自豪,因為他們可以很有信心地說:“我們的前輩是對歷史負責的。”如果古鎮的管理者們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將是非常榮耀的。可惜的是,古鎮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古鎮了。

:你希望通過《古鎮舊事》表達一個怎樣的意思?我認為講述不是你的全部。同時,你認為現在你已說出的是不是已經足夠,還是還處在江南小鎮的表面?
:《古鎮舊事》所要傳達的信息並不復雜,除了懷舊、追憶,就如我在前面說到的是對保留、延續古鎮歷史、文化的一種也許是十分無力的吶喊,這種吶喊盡管是無力的,但我必須要說出我的所思所想,因為我生長在古鎮,古鎮給了我的童年無比的快樂,我不能對古鎮遭到人為的侵蝕而無動於衷。是的,講述不是我的全部,我無意也不可能成為古鎮的代言人,作為一種文化的象征,古鎮在漫長的時空裡積聚起了它特有的人文歷史,這種浸淫著江南靈氣的小橋流水式的文化氛圍是一筆無形的資產,它是屬於古鎮的。毫無疑問,它應該好好地保留下來,遺憾的是由於看起來並不復雜的原因,古鎮在最近的二十年裡遭到了令人痛心的人為的破壞,特別是環境,可能再也無法回到從前。我不是一個保守主義者,更不是一個環境保護的極端分子,但對於古鎮的慘遭厄運,我確實感到萬分震驚。因為我相信可以找到比犧牲環境來發展經濟更好的方式,我們為什麼非要採取發達國家走過的已經被事實証明了的是錯誤的方式呢?擁有一份青山綠水的感覺一定比暫時的物欲得到滿足要好得多。據我所知,古鎮曾經對環境進行過治理,但這種治理顯然是力不從心的。如果我的《古鎮舊事》能在某些人的眼裡讀出一些感覺來,並對古鎮的現狀和將來有所領悟,我將感到極大的滿足。
  我知道,我的敘述還遠遠不夠,在橄欖樹連載的38篇《古鎮舊事》系列散文只是我寫作的一部分,關於古鎮,我還有很多話需要訴說,不光是描述古鎮的風土人情,也不僅是講述古鎮人的故事。我希望通過對古鎮的往事、現狀的敘述,折射出一個大家所要共同關注的話題:可持續發展的前提是環境,如果我們將子孫的資源都消耗掉了,他們吃什麼?喝什麼?等到地球上的最後一滴水就是人類的眼淚的時侯,人類的生存將失去意義。
  同樣,古鎮是江南的一個縮影,它給了我很多寫作的素材,我將對它心懷感恩。夜晚來臨的時侯,當我踏著古鎮的青石板街道,我感覺自己正走在明清的街頭,微弱的燈光在河水中盪漾,風從我的耳邊吹過,一切都顯得頗為靜謐,但我知道,我永遠也走不進明清的往事了,我能見到的只能是發生過無數明清故事的房子、石拱橋、街道、河埠頭、花格子窗,甚至屋檐下殘剩的一只蜂窩。我在這些殘痕裡尋找著歷史和文化的碎片,並在一個遠離古鎮的城市裡一一記載下來。對於這項工作,我將樂此不疲。

:《古鎮舊事》的寫作是否說明寫作需要積累,需要切膚之痛?那麼是否也需要接近旁觀的距離,也是需要超越?
:寫作需要積累,這是毫無疑問的。如果我沒有在古鎮整整二十年的生活經歷,我不可能寫出《古鎮舊事》,更不可能對古鎮有如此之深的懷念與追憶。我在讀一些與創作有關的書籍時,一些著名作家總是這樣教導我:要深入生活,體驗生活,文學作品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諸如此類,等等。從寫作的本質來說,這是對的。當然,也有一些很聰明的作家可以坐在書齋裡虛構出洋洋洒洒的小說來,而且這些小說也往往有很強的可讀性,我很羨慕這些作家的虛構能力,因為我很難做到,就算是我在寫作小說時,我的腦子裡也總是有一些現實當中的人和事在活動著,他們成為我創作最基本的要素之一。《古鎮舊事》就更是如此了,可以說,這組散文裡面描寫的場景都是真實的,人物也大多都是有原型的,很多事情都是我親歷的,幾乎每一篇散文,都能編出一篇好看的小說來。當然,光有生活的積累而缺少必要的文學創作訓練也是很難進行流暢的敘述的,這自然是另外一個話題了。我還在古鎮讀高中時,有一次我們的班主任老師組織我們坐到一起,叫我們談理想,大家正是花開一樣的年紀,可惜的是當時的信息沒有現在這樣可以讓我們異想天開,我們談的理想大多是很守規矩的,比如有的說要做工程師,要做科學家之類,前者要做到並不難,後者就談得有些玄了,科學家不是誰想當就能當得了的。我記得我談的理想是要做一名作家。盡管我當時能讀到的小說不外乎《艷陽天》、《金光大道》以及殘破的《青春之歌》,但我確確實實對作家這個名詞有著無比的崇敬和向往。這一點可能是源於我的二位語文老師,一男一女,同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他們在課堂上讀我寫的作文。那時,我以為我已經有了當作家的準備了,而事實上,我對作家需要具備的能力一無所有,唯一有的,就是我愛讀書。這段話可能與你的問題無關,我只是想說明生活的積累與具備必要的寫作能力是相輔相成的。在古鎮,我認識這樣一個奇人,他的嘴說起話來有些結巴,但他的肚子裡裝滿了故事,我最初接觸《紅樓夢》、《三國演義》大約就是從他那兒開始的。一到夏天,每當夜幕降臨,我就會和其他的成人一起聚集在他居住的屋子邊上,聽他講許多在我當時聽來十分新奇的故事,他也會講一些現編的故事。我想,如果他有一定的用筆敘述的能力,他或許會成為一名作家的,但他好像只會說而不會寫。我在聽他講故事時,我的腦子裡卻在編織屬於我自己的故事,我相信這就是我最初的小說構思。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用筆將我編織的故事寫出來。這個願望在後來終於實現了,當我終於能用筆後來又是用電腦說出我想要說的話時,我發現,這真是一件無比奇妙的事情。
  切膚之痛,當然是寫作最為重要的財富之一。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我們的生活,總會遇到很多不順心或遭受挫折,如果我們能務實地對待我們遇到的挫折,這種挫折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會成為一筆財富。我在閱讀卡夫卡時,就會想到他的生活經歷,如果他生活在很安逸的環境裡,他一定寫不出像《變形記》這樣不朽的小說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錢鐘書的《圍城》也是有很深的生活烙印的,我們在閱讀這部作品時會被作者描寫的那種真實得令人有置身其中之感的氛圍所痴迷。再說魯迅,他的很多小說、散文都有很強的思想性,如果先生不是生活在那個時代,他就不可能寫出這些可以成為經典的作品。在我的寫作經歷中,與切膚之痛有關的是一篇散文,寫的是我的母親在臨終前後的一些事情,這篇《世界上最悲痛的事情發生了》是我邊流淚邊寫出來的,好多讀過這篇文章的人都流淚了,不是因為我的這篇文章寫得有多麼好,而是因為我是用心、用淚水寫出的每一個文字。我將這篇文章粘貼在我的一個個人網頁上,有讀過此文的讀者給我留言,他們在讀這篇文章時流淚了。我說這些不過想說明寫作是需要經歷一些磨難的,一個養尊處優的作家是一定寫不出好作品來的。
  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我們用筆描寫生活,但恐怕也不能將描述作為一個作家的基本功能。這就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道理所在。繪畫講究距離,尤其是油畫,一定要遠看才好看。同樣,風景也一樣,想象當中的風景一定比現實當中的風景要美麗。還有人,比方說一個在銀幕上光彩奪目的演員,他(她)在日常生活中的樣子一定是不同的,很可能是不那麼美的。所以,寫作也同樣,我們有了足夠的素材,不光是照搬照抄,還需要我們走得稍遠一些,站得更高一些,這樣,我們看到的東西可能更迷人。這兒我想說說我的好朋友王旭烽,她的小說《茶人三部曲》前二部《南方有嘉木》、《不夜之侯》剛剛獲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王旭烽曾參與了中國茶葉博物館的籌建,她也因此而掌握了大量第一手的與茶有關的資料,她也曾經寫過一些茶文化方面的專著,但她沒有因此而停步,她覺得她有一種責任構思一部史詩性的茶文化小說,這就是十年磨一劍的《茶人三部曲》。當她將第一部《南方有嘉木》交給當時的浙江大學中文系主任駱寒超時,駱寒超在讀完書稿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浙江當代文學史上一部重要的作品出現了。這裡就有一個距離感的問題,如果當初王旭烽僅僅滿足於寫幾部茶文化的小冊子,而不是跳出茶葉本身站在一個歷史的高度來通過一家茶行,以茶文化的角度審視一個民族的變遷,就不會有現在的《茶人三部曲》了。說到超越,我想道理上是一樣的,如果我們在寫作時能超越現實,超越自己,那麼他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十分遺憾的是我沒能做到這一點,我一直在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寫出一些超越自己的作品來。

:豐子愷寫的緣緣堂,如果沒有他經歷的那次戰亂,可能只是對建築體制的描述,是自得其樂。我認為《古鎮舊事》也在於你經歷了,古鎮的背後是巨大的個人性的生存經驗。你認為怎樣才可能寫好《皇城遺風》?
:豐子愷先生的故鄉石門鎮我相信在外在的地理、風貌上與我生活的古鎮是相似的,在一些風土人情上也肯定有許多是有異曲同工之處的,因為它們同屬江南,只不過一個地處寧紹平原,一個地處杭嘉湖平原。《緣緣堂隨筆》當然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但我在寫作《古鎮舊事》時沒有受任何作品的影響,包括豐子愷先生的作品。因為我幾乎是在一氣呵成的情況下完成這一組散文的寫作的,沒有規矩可言,就像古鎮的小河水,沿著上千年前就已經開通的河道隨意地毫無節制地流去。很重要的一點,正如你說的是我曾經經歷了、體驗了。我對古鎮的一切很熟悉,當我需要用文字來記錄那些我認為是有意思的往事時,就能輕車熟路、水到渠成。當然,我寫作這些文字,不僅僅是要作一個優秀的臨摹者,而是希望通過我的文字達到某一方面的目的,關於這一點我在前面已經多次說過。《皇城遺風》我還沒有寫完,只寫了很有限的一部分,已經寫出的部分在橄欖樹連載了。杭州在中國的歷史上是有過輝煌的,它曾經是南宋的皇城,因此也算在七大古都裡頭,但相對其他幾座古都,比方說北京、西安,杭州實在是缺少了一些皇者之氣的,我想這大約與它的的皇都歷史有關。南宋最早的皇城並非杭州,是後來遷過來的,就像舊式的大戶人家,娶的是二房或者說是皇妾,這樣說可能會傷很多杭州人的心,但事實確實是這個樣子的。杭州人的生活方式也確實是很閑適的,正是因了古詩裡說的“暖風熏得遊人醉”。一到星期天,杭州的很多公園裡可以見到三五成群的喝茶聊天者、打撲克牌者。這些人大多是本地人,因為外地遊客一般總是要忙著利用有限的時間看風景的。說到吃,杭州人也是很有名的,據說杭州的餐飲業在全國也是數得上的。離我家不遠有一家很大的酒店叫張生記,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吃飯的酒店是可以裝飾成這個樣子的,面積之大,包廂之多真是少見,讓人耳目一新的是酒店的裝飾頗見功力,從民間收集了很多明清的門窗,鑲嵌在豪華現代的建築裡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這是它的外表,它的菜也很有名,慕名前來的食客可以用川流不息來形容,一到周末,如果不預先打電話是一定訂不到包廂的。有一次我是中午去用的餐,竟也是人滿為患。由此可見,杭州人是真愛吃。還有更稀奇的,杭州在時隔七十多年後重開西湖博覽會,在吳山廣場搞了個美食節,薈萃了全國各地的名小吃,始料不及的是當天擁進廣場的人竟達十萬以上,這哪裡是吃,許多人連擠都擠不到小吃攤前,只好餓著肚子另擇飯店。還有一個不容回避的現象是杭州雖說是皇城,卻實在是找不出幾處太有說服力的証據的,皇宮就不說了,連城牆也找不到一處,說是從前有十座城門,現在也不見了,只好用十塊石碑往城門的遺址上一擱算是對後人的一個交待。
  這樣說好像有些扯遠了,我想說的意思是杭州這座城市是很有說頭的,關於這座城市我確實還有很多話要說。我會在這裡生活下去,我將一點一點地積累起寫作必要的素材,從這座城市的一些碎片中尋找我需要的東西。我相信,我可以寫出好看的文字來的。也許,我要敘述的不再是我童年眼裡的杭州,而是以一個成年人的目光感受到、耳聞目睹到的一些事情。我的家鄉出產黃酒,在窖裡放的時間越長越醇,也越值錢。對一座城市的認識也同樣。

:經濟與文化的矛盾在發展有某一階段有沒有可能調和?這個問題也許與我們所談較遠。在人們的認識還沒有到達一個較高層次的時侯,破壞在所難免。我去過周莊,我認為它僅僅是一個炒作的代表而已,江南還有不少小鎮比之周莊毫不遜色。周莊現在成了旅遊公司的景點。比如除了草台戲外,江南還有一種民間藝術──山歌,屬於吳語地區的特色。周莊現在有一些年老的船娘,為遊人唱山歌:正月裡梅花開……。但我覺得經濟生活不能依靠這些。你是否覺得江南小鎮固有的文化與現代文明的發展需要存在距離,也可以這樣說,江南小鎮的固有文化不適應現代文明的發展?
:經濟與文化在某一個階段或許會出現矛盾,但最終它們將和諧地結合在一起。如果我們把文化的概念放得再大一些,我們需要考察的東西就更多。現在的實際狀況是,在很多地方為了追求一時的經濟發展將文化忽視了,我這裡所說的文化是泛指,比如人類生存必要的生態環境。我始終固執地認為以破壞生態來換取一時的經濟發展到頭來肯定是得不償失的。但沒有人會聽從我的看法,正如我在前面說過的,我的吶喊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筆下的古鎮如此,就連大運河也避免不了慘遭污染的厄運,再說開去,黃河、長江這樣的母親河難道說就逃脫得了麼?這裡有很復雜的因素,中國人實在是窮怕了,一當有了機會就會死死抓緊不放。我相信依靠行政的力量可以讓我們每天相依為命的環境有一些好轉,但如果人的整體素質沒有得到提高,要想讓我們的生活充滿鳥語花香是在自欺欺人。
  我到過周莊,還寫過一篇散文《水墨周莊》。周莊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再一次印証了我的一個觀點,就是人類的所謂現代文明走到哪裡,那裡就要橫遭殺戳、侵蝕。周莊的悲劇在我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不可否認,周莊的熱鬧給周莊人帶來了財富,同樣的是周莊的寧靜被打碎了。它安寧了將近一千年,相對於歷史或許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但正是這一千年的安寧保留了周莊的靜謐之美。照現在這個樣子,要不了多少年,周莊將面目全非。現在,當遊客坐在船上穿行在周莊的水道上,可聽船娘邊搖槳邊唱山歌,這些歌詞現在聽起來是歡快的,但總會有一天,周莊人將用另外一種憂鬱的語調唱出他們心中無法挽回的痛。
  可能是我的想法太狹隘了,太偏激了,無論是周莊還是其他正在逐漸變得疲憊的人文景觀,是注定逃脫不了類似的命運的,人類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同樣也可以破壞一個世界的。我去過溫州的楠溪江,真是一個透明的地方,江畔散落著不少古村落,我曾到過其中的二個,一個叫蒼坡,另一個叫芙蓉村,它們的價值絲毫不在周莊之下,由於遊客相對較少,村內的建築保存還基本完好,還能看出一些原汁原味的東西。但我很可怕地看到,村莊已經被醜陋不堪的水泥民宅所慢慢包圍,村外也正在修築供汽車進出的道路,我知道,又一處古老文明的標本將在不遠的日子裡遭遇厄運。
  周莊也好,蒼坡、芙蓉村也好,我筆下的古鎮也罷,它們所承載的份量太沉重了,它們已經承載著幾百上千年的歷史,一方面沒有得到好好的生息,另一方面卻在受著人類近乎傷心病狂的蹂躪。也許要等到有一天,當我們眼前代表著古老文化的載體轟然倒塌時,才會引起人們的嘆息。但一切都太遲了。錢是可以用雙手用腦子去掙來的,歷史和文化卻是一去不回的,難道說造一座“宋城”就算是歷史了?就算是文化了? 我相信,是能找到一條路來避免經濟與文化的沖突的。只是人們太急功近利了,不肯用太多的時間來聽聽歷史在說些什麼。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南古老的小鎮確實不太適應現代文明的發展。這種不適應不是小鎮的錯,錯的是人。如果我們能有規劃地開發和利用先人給我們留下的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我認為小鎮同樣可以跟上現代文明的步伐,以它特有的,不可替代的光芒讓現代文明大放異彩。現代文明的標志不應當就是經濟與城市化,而更重要的應當是對歷史的責任與更厚重的文化積累。

:任何事物的消亡有它自身的規律,魯迅的小說、散文在很大程度都是以江南小鎮做背景,他的批判傾向是尖刻的,也可以說是對整個中國文化的批判。正如費孝通所說,整個中國在本質上是“鄉土社會”。江南小鎮的固有文化中既存在美的一面,是否也存在醜陋的一面?
:我同意你的觀點。魯迅對民族劣根性的批判至今無人能企及。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形象至今無人能超越一樣。在我們周圍的每一個人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有著阿Q的烙印,可以說,阿Q在我們的周圍隨處可見,然而,是魯迅而不是別人把阿Q塑造出來了,這就是魯迅先生的與眾不。說到魯迅,我就很自然地聯想起了前不久發生的文壇某些大俠大罵先生的事件,一家國內很有份量的純文學雜志在同一期版面上連續發表了二篇文章。很好笑的是某位先生嘲諷先生只有短篇而沒有長篇,又說先生的語言,等等。縱觀文學史,多少以短篇而名垂青史者如莫泊桑、歐﹒亨利、契可夫、傑克﹒倫敦,他們小說中的形象至今仍然閃爍著不朽的光彩。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孔乙己、祥林嫂、閏土,誰能超越?我並不反對後人對前人的作品進行品頭論足,但這種評論應當是客觀的、公正的。再說到先生的語言,正是由於魯迅開了白話文創作小說的先河,我們怎麼可能以現在的語言標準去衡量幾十年前的語言呢?說到這兒,我還想起了最近剛剛發生的一件事情,我因為工作需要隨一個越南電力代表團去紹興考察,在原先的行程計劃裡沒有按排參觀市容,更沒有參觀魯迅先生故居的計劃,但在代表團離杭啟程的前一天晚餐時,代表團卻提出希望能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魯迅先生的故居。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越南客人說他們在國內就知道魯迅,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所以他們很想去親眼看一看先生從小生活的地方。由於時間很緊,那天恰好又是下著雨,我們到達魯迅故居時天色已經有些暗淡了,一盞電燈懸掛在故居入門處的房樑上,發出昏黃的光芒。代表團成員看得很仔細,聽得也很認真。到了三味書屋,他們伏在書屋的門欄上,在黝暗的光線中向裡面張望,他們可能已經在解說員和翻譯的指點下找到了先生曾經坐過的那張書桌,但他們已經看不清桌角上的那個“早”字了。在書屋門外的小河上,泊著好幾條烏篷船,我想,如果可能,我可以帶著越南客人坐著這些烏篷船,沿著這條小河淌去,一定可以劃到魯迅先生的那個年代。外國人尚且對先生如此,我們作為先生的晚輩有什麼理由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而不顧臉面地破口大罵呢?
  我的老家,也就是我筆下的古鎮距離魯迅先生的故居不過二十公裡,先生筆下描寫的人物和風景我從小就能見到且耳濡目染,他們的言行舉止我相當熟悉,從某種角度來說,我一直受著魯迅筆下特有的文化的熏陶,我也一直希望能從先生的作品中汲取一些養分以豐富我的創作,但十分遺憾的是在我的眼裡,先生是如此的高大,每當我仰視著他,我就感到我是何等的渺小。
  不錯,就如只要有陽光就會有陰暗面一樣,江南小鎮的確也有許多醜陋的地方。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人性也是有兩重性的,有美的一面,必然也有醜陋的一面。小鎮文化只是大文化概念中的一個分支,它有許多讓人賞心悅目的地方,也有許多令人遺憾之處。比如小鎮在某一個時期的閉目塞聽,再比如小鎮人濃厚的小農意識,等等,這些都不同程度地阻礙了小鎮與現代文明的同步。但如果我們從反面來考察,我們會發現正是由於小鎮的這些缺陷,卻使小鎮顯出了它的獨特魅力。當都市人在鋼筋水泥砌成的森林裡活得壓抑煩躁的時侯,他們就會去尋找一些原始的東西,而小鎮就成為他們追逐的目標。而這種追逐是極其危險的,因為這種對於帶著原始文化的追逐的開始,也就是小鎮原始文化的終結的開始。
  我離開古鎮很多年,當我回望古鎮,才發現,我對古鎮的了解是這樣的有限,我需要不斷地思想才有可能讓古鎮在我的心中和筆下變得漸漸立體起來,豐滿起來。問:魯迅先生作為現代文學典范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是崇高的,但是現在部分青年作家、評論家對魯迅的重新審視是否有意義?是否對文學多元格局的開創也具有積極意義?比如“斷裂”答卷中提到觀點,如果是理性的、具體的分析,是否也應得到認可?

:正如你所說,魯迅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是崇高的。這種地位應該是不容置疑的。魯迅的思想性是不可替代的,他塑造的眾多小說人物在現代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有關這一點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對於魯迅我一直懷有深深的敬意,這不光是因為我從小就讀魯迅的作品,也不僅僅因為魯迅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地位。事實上,一個從事文學寫作或評論的人是不可能繞過魯迅來談中國的現代文學的。我相信要重新審視魯迅的青年學者、作家們也是讀過魯迅的著作的,要不然,他們有什麼資格談論魯迅?這就對了,讀過了魯迅,如果用客觀、公正的觀點來評價,誰都無法否定魯迅為現代文學作出的巨大貢獻,他筆下的人物使現代文學原本就多姿多彩的畫廊顯得更加琳琅滿目。現代文學不能沒有魯迅,如果魯迅缺席,可以肯定現代文學將黯然得多。我這樣說無意貶低眾多成就斐然的作家們。文學創作需要技巧,需要藝術性,但如果缺少了思想性,那麼,這些作品一定是經不起歷史的檢驗的。即使從藝術的角度而言,魯迅的小說(暫且不論其他)也是非常精妙的,他塑造的阿Q、孔乙己等一大批人物形象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部作品能超越。而這些人物之所以如此光彩奪目,除了小說本身無懈可擊的藝術性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它深刻的思想性,正是由於兩者的完美結合,才使魯迅的小說具有如此強大的魅力。我想特別說明的是我對魯迅先生的崇敬絲毫不會影響其他諸多作家在現當代文學史上應有的地位,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曾經與魯迅有過分歧的作家。
  對文學前輩包括魯迅先生,只要是以理性的、公正的、純學術性的評價甚至於所謂的重新審視我認為都是無可厚非的。但必須採取對歷史負責任的態度,而不是借重新審視魯迅之名來獲取在文壇上的虛名。青年學者、作家血氣方剛,提出一些“新新、異類”的觀點是可以理解的,要不,本來就冷清的文壇就更加寂寞了。這些動作,有些是有意義的,有些則毫無意義,而文學多元格局的開創與重新審視魯迅好像沒有多大的關系。從事寫作的人也一定是心知肚明,一種文學格局的形成不是靠幾個文學理論家的指點江山就能實現的。
  我們正處在一個什麼都需要炒作的時代,文壇上到處烽煙四起,吵吵鬧鬧,一片片嘈雜聲不絕於耳,如果一個作家是女的,要成名的捷徑就是把她的頭像印在短褲上放到超市上去出賣,據說這也是藝術,叫行為藝術。哪要是男的怎麼辦呢?也有辦法,就是到處罵罵咧咧,就像我生長的古鎮上的一些婦女,邊罵街邊從嘴裡噴出星星點點的唾沫,罵街的次數多了,大家自然而然就記住她了。或者把名氣大的拉出來“重新審視”一番,借名人的光環自己也趁機發一回光芒讓大家瞧瞧。這些都不新鮮,瞧瞧美國總統大選的熱鬧勁,區區文壇出現一點小花招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沒有看過“斷裂”答卷的全部內容,不敢妄加評說。但我在前面說過,只要是理性的、客觀的、公正的,就是有意義的。另外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來說,我認為創作是最主要的,創作以外的事情還是少做一些為好。

:你的寫作不追求文本意義上的試驗。你對當代文學中先鋒性寫作如何看?在魯迅先生等現代文學作家之外,外國作家對你的寫作有沒有影響?
:“先鋒”這個詞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提及了。我讀過數量不少的先鋒作品。對於他們的實驗,我十分欽佩。在相當數量優秀的先鋒作家中,馬原、孫甘露、余華、北村、格非、蘇童等的作品我都有涉獵,這些作家的作品都可以在我的書櫃上找到。他們的作品無論是語言的敘述方式還是故事情節的結構都是頗為老到的。這其中,我見過余華和蘇童,余華是我的浙江老鄉,他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是可以留傳下來的作品。而蘇童則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作家,他和我出生於同一個年代,一方面,我為有這樣的同代人而感到自豪,另一方面我又覺得十分慚愧,他在虛構的功力上確實讓人刮目相看。當然,如果一定要作一個比較的話,我更喜歡余華。先鋒作家們的實驗也是應當在當代文學史上有所反映的。這裡,我還要說到可能是與你的問題關系不大的一些作家和作品,因為在我的閱讀視野中他們是不能被忽略的,除了魯迅,還有張愛玲、鬱達夫。當代作家如賈平凹,我幾乎讀過他的大部分作品,我一直很固執地認為,賈平凹是當代文學史上無論如何不能缺席的作家。他寫的商州在文學長廊裡應當有其一席之位。說到賈平凹,我想起數年前與他在西湖邊的一次見面,當時,他是因中國作協的安排到江浙滬來體驗生活的。到浙江時,有關方面採取的是低調的處理方式,比如謝絕媒體的跟蹤與採訪。在西湖斷橋邊一家很普通的餐館裡我第一次見到這位我仰慕已久的傳奇作家,他看上去略顯木納,不善於交談,我想他已經在他的著作裡說了他要說的話,所以,他在現實生活中已不需要太多的陳述。我們需要少說多寫的作家。
  我的故鄉浙江曾經在現代文學史上有過輝煌,一大批經典作家行走在這片土地上,寫出了流芳百世的文字。每當我走進他們中某一位的故居,我都會被他們的睿智和勤奮所折服。
  外國作家及他們的作品自然也是每一個寫作者汲取養分的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來源之一。如果要列出他們的名字來,可能會是很長的一串。但下面這些名字在我的讀書寫作生涯中是不能忘記的,如莎士比亞,我不光有莎翁的全集,而且在購買他的全集之前,我曾先後買過他的喜劇集和悲劇集;一大批法國作家如福樓拜、莫泊桑、巴爾紮克,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莫泊桑的一批百讀不厭的短篇小說,巴爾紮克筆下的歐也妮葛朗台,當然還有盧梭的《懺悔錄》,等等,都是令人難忘的;契可夫的短篇小說,托爾斯泰的長篇巨著,以及《靜靜的頓河》;我和所有愛好文學的青年人一樣,曾對《百年孤獨》、《麥田裡的守望者》、《喧嘩與騷動》產生過濃厚的興趣,此外,歷年來諾貝爾獎獲得者的作品也是我的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我還要列出的一些名字是詩人,盡管我對詩歌的寫作一竅不通,但惠特曼、歌德、雪萊、普希金的詩歌曾經讓我如痴如醉。我常常自責,沒有很好地安靜下來多讀一些書,我會周期性地去書店,當我看到一本好書時我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雖然在我的抽屜裡、書櫃上有不少書還沒有很好地讀過,但我相信會有一天,我將在大師們的目光的撫摸下一如既往地走近他們,呼吸他們的思想和智慧。

:除了現在我們看到的幾個中篇小說之外,你有沒有新的寫作計劃?
:我的寫作純粹是業余的,所以,很難說我會有寫作上的詳細計劃。因為是業余,就增加了寫作的隨意性。我必須先把本職工作做好,以保証我和我的家人的衣食住行。但我非常渴望會有一個相對空閑的一段時間,我將獨自面對著電腦,讓我的心靈開始無拘無束的飛翔,而不是現在,因為我的腦子裡總是裝著一些事情,因此不能安靜地坐下來寫一些自己想寫的文字。2000年會有我的一本中短篇小說集和一本散文集出版。以後,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計劃,我希望能在不久的將來,寫出一部能讓自己比較滿意的小說來,同時能寫一些好看的散文隨筆。寫作對於我而言,更大程度上是一種需要,一種生活的方式,我很難設想,如果我離開了寫作,我還能幹什麼?基於此,我會一直不停地寫下去。或許,我永遠也走不到我期望中的目標,但我不會因此而回頭。

:你的寫作一般在一天的什麼時間?你能說說你的寫作習慣嗎?
:我和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每天必須準時上下班,做好上司交給我的每一項工作並盡力去做好。每天一早,我從家裡騎著自行車加入到浩浩盪盪的上班族行列中,下班的路上順便到菜市場買菜,然後是洗菜、做飯、炒菜。吃了飯,才有可能走進擁擠不堪的書房,打開電腦,繼續在鍵盤上敲打昨晚沒有寫完的小說。當然,有很多個夜晚我是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度過的,因為我的工作性質的緣故,我必須經常出差。
  我的寫作習慣很普通,一個人,一台電腦,一杯清茶,世界就在我的眼前無限地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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