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界縱橫】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一年四月刊
編輯:馬蘭


狂歡節讓我們原形畢露
作者:阿那爾多﹒嘉伯 德伯特﹒達瑪塔
譯者:巫昂


  狂歡節可以讓我們更明白自己是什麼,狂歡節從未把我們置於被人控制和安排的尷尬處境中。所以,人們常常說,要更好地了解巴西,就去看他們的狂歡節,狂歡節和巴西這個國度不可離分。現存的世界怎麼能用自己理性無情的行為,來斷定那些巴西人是瘋狂的呢?狂歡節表現了巴西人有另一種形式的嚴肅,他們不受現有的盈格魯-撒克森體系的操縱,狂歡節剝下了我們虛偽的勇敢、假模假式的嚴肅面具,狂歡節暴露了我們隱藏在“西方”這個荒誕劇背後的赤誠,這出戲我們已經演了將近四個世紀。我們的生活中存在著一個“非洲的東方主義”的精神樂土,非洲與印第安人解救了我們,正如他們解救了美國一樣。沒有爵士樂我們不可想象美國會怎樣,大概會是個面色蒼白,懨懨一息的國家吧。
  巴西的狂歡節顯示了潛意識僅僅藏在於我們在皮膚下邊,越難於掩飾,越表明這個國家文明化的程度,大地與海洋般自然。你能想象在瑞士有個狂歡節嗎?也許狂歡節是我們內心不可克制的沖突表現,是人為引發的,與戰爭或者快節奏、無心的市場競爭類似。
  “墮落”就是狂歡節的一切理由,但不是有罪的“墮落”,而是歡欣而自由的墮落,這正好是那些“不開化”文明存在的理由,是人類對已然失落但從未消失的“動物性”的回溯。西方國家有搖滾,不錯,但是西方的搖滾(特別是當代的搖滾)往往象征著富有進攻性的爭鬥,是暴力反抗情緒的激化,這和有陰柔傾向的狂歡節很不一樣。
  如果說搖滾是陽剛的,那麼狂歡節就是女性化的,搖滾是戰爭,狂歡節則是豪奢而色情的,居住在熱帶的人們相信赤道以南沒有罪惡,在狂歡節中,有些東西高於道德,有一種莫可名狀的神聖感出現在狂歡節對肉體的暴露中,正如生命本身,生命來自於水,一次閃電使得森林著火。
  世上沒有別的地方使得它存在,你在哪裡還能看到這樣的場面:人們重疊成肉體之山,高處是金字塔般的火燄,低處是噴泉;你在哪裡還能看到像巴西狂歡節或者非洲中部居民那樣充滿裸露、性感和音樂的狂熱表現?在巴西,回歸“印第安文化”成為一種對未來的期望,這樣的未來並不是回到混亂和倒退,而是重返幸福和歡樂。那是我們的原初,從叢林時代就開始了,但決不像紐約的加爾文主義狂熱者們鼓吹的那樣,不是他們在頹廢下流的夜總會裡制造出來的亂性和愛滋病。
  狂歡節不不是致力於造就極度的混亂,盡管在旅行者眼裡,有那麼點這意思,它在深層裡邊渴望秩序,狂歡節是性的暴露和表現,把快感發泄到極限也確實可以說是它的目的之一,肉體突破時空的限制,體現著生命和物質世界的終極意義,個體繁衍的神秘,遺傳的宿命感,在狂歡節中,尋求伴侶成為如此簡單的沖動,如此史前,如此自然,就像“主顯節”,它公開了一切秘密。
  狂歡節試圖把文化轉化為自然力,狂歡節中的性魔力帶著一種苦痛,沒有哪種現實生活或者性的暴力征服能夠解釋這古老的沖動。女人漂浮在伊甸園中,可望不可及,她們是真實的,也是肉感的,不再充當供人精神戀愛的女神。在狂歡節中,人們的欲望反而不願意夢想成真,他們更希望保持不確定的,有那麼點無邪。
  那些裸女和裝扮成異性的男人們,每個人都想成為別人,男人可以希望自己有豐滿的胸部,一個女人在狂熱的舞蹈中可以是敏捷有力的。狂歡節中常常出現的“易裝癖”,“易裝癖”是巴洛克時代的產物。所以,狂歡節也是同志們的樂園,像狂歡節那樣對女性化的狂熱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
  我們靈魂中的狂歡節深深地佔據了我們,尤其當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所謂的“世界新秩序”中時,今天的世界建立在頑固的民族主義立場的基礎之上。今天的世界建立在嚴防暴力的國家民族的基礎之上,那些瘋狂的藝術形式已經被“美式文化”取代。後者的實用主義原則在本質上是反感我們精神中的狄厄尼索斯情結和薩士比亞情結的。我們被組織起來,如同一支樂隊或者芭蕾舞團。這種對文明的忠貞已經漸漸成為我們的注冊商標。
  即使在裡昂的狂歡節上,文明社會中的謙卑與節制對人們的影響依然可見,由桑巴舞蹈學校組織的官方的狂歡節十分吸引旅遊者的眼球,哪怕是對巴西本地人,在公共大道上,每個人都注視著別人並被別人留意,因此,那些真正意義上的狂歡節通常是在隱蔽的街道和不為人知的私家莊園內舉行的,我們這裡展示的圖片就是攝影家克勞地奧﹒艾丁戈在那些場所為我們記錄下來的狂歡節的真實面貌。他時刻不離攝影機、有著詩人般激情的家伙。他用鏡頭表現了失意者、獵艷者、昨日明星、妓女、街頭流浪漢的狂歡生涯,這些被主流遺忘的人們在他的鏡頭前,肆無忌憚地表現自我。
  街頭狂歡節不同於民粹主義者主張的把流行文化變成藝術品,他們在分片兒遊行,打扮成臉蛋骯臟的天使、流氓無賴、流浪漢、還有窮苦的黑人。正是這種種不諧組成了吸引我們還有攝影家的東西:隱秘的歡樂、無休止的放縱。也許這些“骯臟”的人們恰好表現了我們內心的苦痛和哀傷,因此,他們骯臟得極其聖潔。
  巴西的狂歡節不同於在世界上其他地區舉行的宗教色彩濃厚的節日,盡管它們顯然也有些許宗教意味,在美國僅僅在新奧爾良州有小規模的狂歡節,當然在巴西的殖民地也必不可少,伊朗的“四旬節”通常在奈斯舉行,德國的狂歡節在漢堡、意大利當然在威尼斯。在巴西,狂歡節上民選的國王被稱為“摩摩王”(ROIMOMO),他能夠“統治”巴西各地的狂歡節,從城市到小鄉村,包括那些邊遠的地圖上甚至未必有標志的地方,比如一些印地安小村莊。
  每個巴西人都有雙重性格,一個放在家庭、另一個在街頭遊盪,一個在日常的規矩工作中,另一個則為了瘋狂的派對和不同尋常的時刻而準備。
  你肯定奇怪巴西人怎麼還能有那麼強的自控能力,既然他們有那麼多機會放縱,在很多現代國家,一個國家的夢想無外乎是無休無止地消費商品,而人們要消遣一下則必須求助於商業服務,巴西的狂歡節恰似一個魔咒,它讓我們在不同位置和光線下看到相同的的街道、相同的城市、相同的人群、相同的勞工階層和相同的老板們。從左到右,由上至下:作為群體,作為部分甚至作為個體的人,一覽無遺。
  也許這是巴西的一個秘密,也許是它的象征,但我們可以從那些充滿激情的臉上看到一個真實的巴西。


■〔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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