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聲】
橄欖樹文學月刊◎ 二零零一年四月刊
編輯:馬蘭

周江林
六個夢文本

◆誕生的願望

……最初的生命中,我是多麼神奇……身體自親人軀殼分裂…。臨盆的啼哭催我誕生……臉孔、手臂上了年紀,一下子回憶起很多記憶和經驗……可另一個我卻延緩出來的時間…。水一直撫摸我的臉、身體…。我是一條魚……礦物質的骨頭…。鈣,磷……我呼吸在血色素中……那個5月的下午,藻類差點殺死我…。和絲狀的DNA一道繁殖……初次進出這世界,驚喜、恐懼、騷動、不安……存在一種拒絕的動機…。媽媽和我共同進行了長達七天七夜的戰爭,那是男人與女人,血和淚,鋼鐵與玫瑰,長和短,飛機與棉花,重和輕,偶然與必然,白和黑……誰都失去了信心。醫生,床舖,一朵花,伊拉克帶回的鷺鷥和長夜,動詞,或許,此刻,蘋果腦袋……毫無信心的經驗漫如長夜……溫柔的子宮與我交談……先頭後腳,屏住呼吸,要講禮貌,保持溫柔,掌握節奏,閉上雙眼,盡情感受,一鼓足氣,放聲長哭……你我之間沒有傷疤和裂縫……進進出出,都是造物主神奇的賜予……開始分泌滑潤的液體,順著那柔感我感受甜蜜……一點點將頭顱縮回去……哦,媽媽在嘆息,在抽搐,一種迷醉欲仙之感,讓我留連,情不自禁的嘴唇發去沖鋒……

◆生 活 場 景

  【男人在吃喝,滿足感油然而生。

男人:吃,正是為了參與世界而進入了物質----不錯,物質才能色香味俱全…。我的祖先的詞根是否由於美味佳肴而略顯輕佻,有語言破產的跡象?“芙蓉鯉片”、“金雞獨立”……廣闊深幽的古國食譜上,有神經紛亂的學者,貴婦的美食沙龍和探險家舌頭上的山珍海味,這是一場味覺的遠征,參加探求奧秘的呼吸和感知。緘默的空間遠離塵世在旋轉,我看到一雙詩藝高超的手,一頁頁翻落經典上的塵埃,真實的佳肴領域就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一朵花蕾上,自由者從來都是內在的貪婪,他所無法治癒的焦慮、孤獨的夢和對美的狂熱症…。

女人:(坐在陰影裡)閉上你的嘴,就餐保持安靜有利消化,有利營養吸收。

男人:屁話……人怎能對酒杯陶醉呢?傾斜的地平線,由於我們食物太豐盛,想象生活才會腐爛。可又有誰控制得了欲望?(將刀具扔桌上)

女人:(坐在陰影裡)告訴你別吃了太多,人應該否定掉一些自我滿足。

男人:我做著呢。

女人:(坐在陰影裡)晚了,太多的滿足感就是一場洪水猛獸。瞧,它們又上路了。

  【在女人說話間,男人用匙將湯一勺勺澆自己頭上,讓湯汁自頭發滑落臉上、頭頸,這樣他覺得很愉快。接著,男人開始將果漿抹自己臉上,他的動作流露歡快,神採飛揚的意味,自虐使他爬上快感的頂峰。

◆數 字 世 界

  女孩走過田野,石頭後面竄出幾個場景男孩,擋住她去路。

  女孩被推搡著。

  一男孩獰笑著,在青蛙屁股裡塞進一個爆竹,將打火機塞到女孩手中。

  女孩逃,幾男孩拽著她,將她的頭按地上。

  打火機扔在女孩面前,她歪著頭看圍著她的男孩,他們的臉個個如此猙獰,她巍顫顫的手伸向打火機。

  導索線燃燒時發出啪啪火光,迅速朝青蛙屁股竄過去,女孩恐懼地發出尖叫---啊,啊……怦啪

  彈出一首詩:

    一片葉子是惡習,兩片葉子則是一棵樹
    所有葉子加起來幾乎是一個女人。
    一群小雞要橫穿馬路。
    從12歲起,我愛吃油炸餅。
    5月1日你對我說:如果走進這個家,就不要離去
    5月31日你又對我說,如果離開這個家,就不要返回。
    11月20日,生日來臨那天傍晚,火燒雲,貓死了。
    三三得九,你提高聲音,為世界和它的創造物的痛苦呻吟
    七八五十六,但不要讓人們知道你為什麼流淚。

◆情感糾纏或釋放

  表演現代舞的男女從相愛開始,誤會、糾纏、擺脫,到最後作愛強烈的碰撞,碎裂的人體在地上:火光四濺,孕育出新活力。新生命無止休,接連不斷誕生。

朗誦: 愛只有付出,如果你愛上一個人才會明白。
    當代人的愛情從舌頭開始的。
    人們只要一相愛,就彼此利用了對方。
    “為了愛而相愛”這是語言有利的一面。
    我們彼此愛慕對方的清白時,便對“虛空”構成了敬意。
    尋求愛情,即是驅趕膽怯的童年影子。
    愛是陰性的,它呈現著受害者的願望無邊無際。
    香味是一朵花的真諦,情感就接近這個意思。
    性是人類本性中最深刻的傾向之一。
    肉體的真理一旦掌握在手,也就進入女人的地獄。
    只有深愛的女人才會明白,男子身上的孩子氣多麼迷人。
    生活和愛情到底哪個更重要?誰能回答。
    我們要愛渴望被愛,我們要有所歸宿,要堅定為什麼生存下去的渴望。
    愛一個人的時候,並非一直是愛她,而是一個時期一個時期地愛。
    愛意味著放棄以自我為中心。
    其實相愛的雙方其實都很軟弱。
    愛總是缺少任何安全保障的一條船。
    互愛關系使身陷其中的人們因彼此太信任而變得脆弱。
    愛情的偉大性在於從對方的身上看到與自己不同的部分。
    每當風兒吹過,愛情如同疼痛。

◆戲 劇 時 代

  【男人跌跌撞撞上,眼望虛空。

男人:這些剛生下的嬰孩長著老人臉,哇哇嚎叫…。令人不安的是腳一落地就會行走。有的用手扯斷與母親相連的臍帶,渾身血污,搖搖晃晃朝你撲來。不管老小都喊老爸…。嚇得醫生護士瑟瑟發抖。

女人:這個時代總讓我們處在幻覺中。

孩子們的聲音(響起):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女人:這些碎片……(連連搖頭否認)不是真的……(頭腦混亂)曾經有過一個白日夢:把一個偉人的精液通過神奇的夜晚,秘密注入全世界熟睡的女人子宮,多年後,將有那麼多母親將時代之子一一誕生,令心兒沸騰…。(一把攥住男人的手)你想一想,全世界的青年同一個父親,互稱兄弟該是怎樣的波瀾壯闊……

孩子們的聲音(響起):三百二十七…。三百二十八……三百二十九…。

男人:(絕望地)從此後世界將沒完沒了。

女人:(突然笑得渾身顫抖)極端由來已久,那是我們悠久的傳統啊。

一個聲音(響起):……到了一千咱就收工。

男人:誕生就是一場災難。

女人:(用手指著男人的鼻子)那是你的幻覺!

  【男人疑惑著。
  【突然一聲尖利響起,接著有東西倒地發出巨響。
  【嘈雜聲音大作。
  【燈光一閃一閃,不斷有碰撞碎裂的聲音響起。
  【男人在地上爬著,摸著。

男人:手臂,腳趾頭……鼻子……一顆滾燙的眼珠,還有淚水…。

  【男人摸到東西,分辯出來後,將碎片拼湊成一個個人體。
  【有人上來,將碎裂的人體一一抬下去。

◆日  落

酒鬼爺:滴嗒滴嗒…。滴嗒滴嗒回家了……我天涯海角……住進旅館,放下包裹……。滴嗒滴嗒……。(一手刷牙,一手拿杯子)喘口氣兒,沖個澡兒……(酒鬼爺爺突然身子不動,轉過身子,接著杯子裡響起接尿的聲音)

女人:(嘲諷地)怎麼快就完事啦?!是該歇了。

酒鬼爺:(回頭狠狠地瞪一眼女人,咬咬牙,扭動屁股,有些力不從心)滴嗒滴嗒…滴嗒滴嗒……加油加油,戰爭沒結束………就不能收兵……我操我操…。堅持才能勝利……我操我操……操操操操操……(突然整個人僵住,然後整個人往地上倒,杯子始終拿在手中)滴嗒滴嗒……(折騰好一會功夫,將杯子放褲襠間,臉色繃緊,身子抽搐幾下,人才緩過來,手托著杯子,爬女人身邊)

女人:(疑惑地)什麼意思?

  思緒雜亂,布滿雪花點……康有為…。未卜先知……剃頭剃出新世界…。2……法國醫生布羅茨基……動詞萬歲…。人人有飯吃……家庭心力交瘁症…
  ……頂峰趨向衰敗…。
     ……戲劇和抒情詩落入雄辯術力量的控制……
        ……野心勃勃……
  ……辭令、詭辯,演員的職業化更使人性墮落。
  君子敏於事而訥於言……
  自然界最適合的謊言是風。
  體弱多病=詩人
  科學家=偏執狂
  性格古怪=發明家
  改革家=瘋子
  一次……前額碰撞……花兒凋謝了…。硬化的心臟…。很懶惰地跳舞……無法拽住愛情……輕輕地……配制……傷口的花朵…。進入廚房……禿頭歌女            在飛翔。
    我打一場自我的戰爭
      用恫嚇和不斷屈服

    為拯救一個妖精,動用五億頓語言與劊子手換把兄弟帖
      春天滾動在美女舌尖端的鳥兒必定鋒利無比

    回到老人的體內,一個時代貨架般撤空
      連同這些繽紛四溢的陪葬品

    藍色的少女落在床上,那裸體仿佛一碰即融
      我們這個時代已向你鞠躬告別


■〔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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