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學月刊﹒１９９５年創刊 １９９５年第２期（總第２期）﹒１９９５年４月１日出版
本期目錄【詩人之死】 引語 魯 鳴 先鋒 一 禾 壯烈風景 家 戈 麥 獻給黃昏的歌 黑夜 海 子 春天，十個海子 我終於轉過身去 顧 城 眨眼
【踏浪遠方】 讓我流浪 百 合 明子（三） 青 鳥 吹笛的旅人（外一首） 岳 涵
【夜與夢】 夢境 Ｊ Ｈ 遠夜 傑 地 白夜 泓 初夏的第一夜 詩 陽 不眠的夜 王 排
【早春靜語】 無題 曉 拂 春夜 圖 雅 早春靜語 粱天天 無題 瓶 兒 如果 潔 冰 愛的密碼 非 楊 春之幻 基 妮
【詩人讀詩】 一種永遠 －讀余光中的《樓頭》，洛夫的《杭州風扇》和《河畔墓園》 竹 人 情感畫圖 －讀圖雅的《月圓時》 非 楊
【新聞啟事】 早春的橄欖樹 －北島、張真哈佛座談記 亞 非 征稿啟事 本刊編緝部 ──────────────────────────────────── 【詩人之死】 ──────────────────────────────────── 引 語 ﹒魯 鳴﹒ １９９３年是中國詩壇上不平常的一年：著名青年詩人顧城在新西蘭用斧頭殘 忍地砍死妻子後上吊自殺，被海內外各種傳媒“炒”得沸沸揚揚，國人皆知。 如果說當年詩人海子和戈麥的自殺是為了殉詩，一禾為了正義而離開人間，那 麼，顧城殺妻而自殺的慘案可以說是人性的悲劇。由於資料的缺乏和篇幅限制，我 們無法在此給讀者作詳細的介紹和評論，只選登了這四位詩人幾首帶有死亡意識的 詩。從這些詩裡，讀者或許會相信：四位詩人之死，與其說是中國詩壇的損失，不 如說是詩人對自身肉體消亡的選擇；而與前三位詩人之死相比，顧城之死的絕然不 同的轟動效應，或許顯示了當代人類社會的罪惡之一。 非常感謝樑天天在百忙中為我們輸入這些詩，使我們能把這個專欄獻給大家。 １９９５．３． 於密西根 ＊＊＊＊＊＊＊＊＊＊＊＊＊＊＊＊＊＊＊＊＊＊＊＊＊＊＊＊＊＊＊＊＊＊＊＊ 海子，原名查海生，安徽人，１９８３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系，在中國政法 大學校刊工作，１９８９年３月臥軌自殺。 一禾，原名駱一禾，１９６１年２月生於北京，１９８３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 文系，在《十月》文學月刊工作，１９８９年參加絕食後病故。 戈麥，１９６７年出生，來自黑龍江，北京大學畢業，１９９１年９月２４日 自殺於清華大學湖中。 顧城，１９５６年生於北京。去過農場，當過工人，編輯。８０年起為無業者。 １９９３年殺妻後上吊自殺。 ■[目錄][下一欄] 先 鋒 ﹒一 禾﹒ 世界說需要燃燒 他燃燒著 象導火的絨繩 生命屬於人只有一次 當然不會有 鳳凰的再生…… 在春天到來的時候 他就是長空下 最後一場雪…… 明日裡 就有那大樹的長青 母親般夏日的雨聲 我們一定要安祥地 對心愛的談起愛 我們一定要從容地 向光榮者說到光榮 ■[目錄][下一欄] 壯烈風景 ﹒一 禾﹒ 星座閃閃發光 棋局和長空在蒼天底下放慢 只見心臟，只見青花 稻麥。這是我們消失的事物。 書在北方寫滿事物 寫滿旋風內外 從北極星辰的台階而下 到天文館，直下人間 這壯烈風景的四周是天體 圖本和陰暗的人皮 而太陽上升 太陽作巨大的搬運 最後來臨的晨曦讓我們看不見了 讓我們進入滾滾的火海。 ■[目錄][下一欄] 家 ﹒戈 麥﹒ 我要拋開我的肉體所有的家 讓手腕脫離滑潤的臼口 讓指甲聚集 聚集成一片閃亮的盔甲 我要拋開我的肉體所有的家 讓毛孔變得結實 讓一切善良的脂肪 在每一塊巨金上鏽著瘦小的花 我要拋開我的肉體所有的家 讓骨頭逃走，讓字碼叢生 讓所有細胞的婚戀者慢慢成長 就像它們真正存在過那樣 我要拋開我的肉體所有的家 重新回到一萬人的天堂 在那裡，擺上靈魂微小的木偶 擺上一顆顆粉紅色蹩腳的象牙 １９８９． ■[目錄][下一欄] 獻給黃昏的星 ﹒戈 麥﹒ 黃昏的星從大地的海洋升起 我站在黑夜的盡頭 看到黃昏像一座雪白的裸體 我是天空唯一一顆發光的星 在這艱難時刻 我仿佛看到了另一種人類的昨天 三個相互殘殺的事物被摻到了一起 黃昏，是天空唯一的發光體 星，是黑夜的女兒苦悶的床單 我，是我一生中無邊的黑暗 在這最後的時刻，我竟能夢見 這荒蕪的大地，最後一粒種子 這下垂的時間，最後一個聲音 這個世界，最後一件事情，黃昏的星 ■[目錄][下一欄] 黑 夜 ﹒海 子﹒ 黑夜從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豐收後荒涼的大地 黑夜從你內部上升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 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 天空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豐收後荒涼的大地 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 留在地裡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谷堆在黑暗的谷倉 谷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 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樣的鳥群 從黃昏飛入黑夜 黑夜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聲歌唱 大風刮過山岡 上面是無邊的天空 ■[目錄][下一欄] 春天，十個海子 ﹒海 子﹒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春天，十個海子低低地怒吼 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亂你的黑頭發，騎上你飛奔而去，塵土飛揚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彌漫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那裡的谷物高高掛起，遮住了窗戶 它們一半用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他們自己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向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１９８９．３．１４．凌晨３點－４點 ■[目錄][下一欄] 我終於轉過身去 ﹒顧 城﹒ 我終於轉過身去 後面是一聲怪異的笑 許多蜘蛛的目光 還在小巷裡爬動 幹燥的大路沒有笑 風在旁邊跺腳 一蓬蓬金色的灰塵生長著 春天瞇起眼睛 我不喜歡風 可也不害怕 我要淡然地忘記他們 一直走向海濱的召喚 那裡有許多年老的船 有破裂的瓷瓶和貝殼 藍光閃閃的水平面覆蓋著永恆的寧靜 我將屬於海洋 屬於那些純潔的生命 我和浪花一起去奉獻花朵 去熱愛犧牲的珊瑚 ■[目錄][下一欄] 眨 眼 ﹒顧 城﹒ 在那錯誤的年代，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我堅信 我目不轉睛 彩虹 在噴泉中遊動 溫柔地顧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變成了一團蛇影 時鐘 在教堂裡棲息 沉靜地嗑著裡辰 我一眨眼－ 就變成了一口深井 紅花 在銀幕上綻開 我一眨眼－ 就變成了一片血腥 為了堅信 我雙目圓睜 ──────────────────────────────────── 【踏浪遠方】 ──────────────────────────────────── 讓我流浪 ﹒百 合﹒ 怎樣訴說 怎樣的日子 有怎樣的風雨 親愛的 我怎樣縫補 失落的憂傷 怎樣的長夜 有你怎樣的注視呵 親愛的 我怎樣固執的無奈 怎樣地在你心口 烙印怎樣的創傷 再虛偽的寂寞 也能誘惑我的孤獨 再刻意的洒脫 也掩不住我的惆悵 寒風裡我一遍遍重復冬天的童話 童話裡我盛開紫色陽光 緊握雨水打濕的單程車票 親愛的 你的視線 不再是我駐足的地方 你給我的紅葉我丟掉了 就象我丟掉秋天的衣裳 托著破舊的皮箱 我不知要去哪裡 單薄的棉襖 也不知在雪天是否會空空盪盪 這樣的日子我要去流浪呵 親愛的 回來時 回來時 你是否已經白發如霜 １９９３年１０月２８日凌晨於ＰＥＮＮ ＳＴＡＴＥ ■[目錄][下一欄] 明子（三） ﹒青 鳥﹒ 你熟悉的聲音 又一次帶著我 在空曠的河床裡緩緩地流過 流過我所有飛揚的歲月 最後卻沉積下 一個崎嶇的影子 讓我在你走後 一個人 奇怪地面對著 聽著風 我方才明白 任我怎樣在每一個日子裡 在每一片沙漠和原野上 畫出一個又一個瘋狂的魔圈 也終於逃不了 宿命的失去 再相逢時 你我都已經 失去了很多很多 ■[目錄][下一欄] 吹笛的旅人（外一首） ﹒岳 涵﹒ 我是一個孤獨的旅人 只有一支橫笛伴我流浪 心事是懷中理不清的地圖 力氣像背上鼓不起的行囊 可我吹出的高調卻總是那麼悠揚 譬如我要到戈壁，去敦煌 去觸摸一種神秘的意象 譬如我要到非洲，去雨林 去寫下生命原始的模樣 有時也想溯流而上 去地中海，去尼羅河，去長江 去叩敲文化發祥的故鄉 當然也要去夏威夷或巴黎 還有許多異國的情調和風光 可這紙上畫出的路線 卻總是不與腳下的步履接壤 於是我只能用低徊的笛聲 來說出最後那個願望 如果有一個會走路的月亮 伴我去看看久別的故鄉 即 景 於一個東西標志的引力場中 不著實地的葉和帆 正在用他們黑色的眼睛 和一個同樣的失重表現 尋找著根和標 而此刻我族 也正在一個設有綠卡的通道上 不知所措 １９９５．３．５ 於密西根 [目錄] ──────────────────────────────────── 【夜與夢】 ──────────────────────────────────── 夢 境 ﹒Ｊ Ｈ﹒ 似夢，又似你的斜風 似雨，又似我的屐聲 樹幻作你的影 水流成你的歌 輕揮手，白雲卻濕了 我的袖風 似夜，又似你的琴聲 似景，又似我的空城 寂靜裡你也在千年之外 寥落處你又是海市悄然 走向你，我只願撒下一片 月色朦朦。 ■[目錄][下一欄] 遠 夜 ﹒傑 地﹒ 瞑目掬起 這一溪如水的月色 當夜幕終於斜掛 在與我齊眉的遠山 北方的星空正催動斑斕 沿我的指縫緩緩南遷 南方的雨 令北國遊子流連不返的夜雨啊 正以最為無憂的姿態 洒落在湘江北岸 八百裡洞庭煙雨如夢 誰可作証 無雨無夢的遠古之年 她不曾屬於北方的夜空 異鄉的月色沉凝如脂 困頓的手 竟也頑強地 捧著對你的一片深情 雖不是南方相思的雨季 但我終於望見你 夜幕掩不住你嬌美的面容 甜潤的笑意如蓮花般開起 而那縷清澈的眼神啊夢幻如煙 總令我悵思而難以飲下 這一杯苦味濃重的 悠長的情意 ■[目錄][下一欄] 白 夜 ﹒泓﹒ 偶爾 這樣一個不眠之夜 會是一個思緒的白夜 不只是為了思念 不只是因為孤獨 這樣的夜 音樂這般傷感地流著 思想的田園有時象春天 有時卻只是空白的一片 有人 喜歡在這樣靜靜的夜 聆聽音樂的思潮 翻閱著一段往事 夜裡於是一樣有著陽光 於是就成了白夜 可今夜 陽光只是那片刺眼的燈 沒有蜷縮在黑暗中的溫柔 在那裡輕輕唱起一支古老的搖籃曲 白夜 常常是綿長的不眠之夜 ■[目錄][下一欄] 初夏的第一夜 ﹒詩 陽﹒ 多少次了 每逢這 初夏的第一夜 我便在檐下 掛起無數鳥屋 而夏鳥卻 從不棲落 而夏鳥期待著 青黃的橄欖果 多少次了 夏總是 就著雨 一夜成熟 而我守著 纖纖春廊的路口 久久等待 那迷失的詩 而每逢這一夜 我的詩便 快樂地 在夏雨裡迷失 而我 又遠了春天 一夜 而春天 又遠了我 一年 每逢這一夜 夏鳥便飛入雨帘 飛入 我的詩 而你總讀著 我的 唇齒 而夏雨總讀著 你的 瞳虹 ■[目錄][下一欄] 不眠的夜 －歲末仿許倬雲詩為ＣＬ作 ﹒王 排﹒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 讓窗格打顫的， 是外頭的風雪。 闔上眼帘， 看見的， 是你溫暖的笑靨。 那是一盞我們共飲的茶， 在爐上常溫， 一夜又一夜。 又是一個不眠的夜， 在耳畔呢喃的， 是鬧鐘數著時間。 沈靜的心靈， 悸動著， 是我無盡的思念。 那是一首我們讀過的詩， 在胸中回盪， 一遍又一遍。 [目錄] ──────────────────────────────────── 【早春靜語】 ──────────────────────────────────── 無 題 －致友人 ﹒曉 拂﹒ 是怎樣的日子裡 卻沒有了你的歌聲 眼前是 一座 沒有情感的屋宇 和陌生得 無所謂陌生的面孔 對著這夏日細雨的黃昏 輕輕的柔風 我不懂 但我很熟悉 我的心也潤濕了 我的眉和嘴角上 都寫著關於你的 詩句 ■[目錄][下一欄] 春 夜 ﹒圖 雅﹒ 公寓後面是草坪 草坪過去是草坪 路燈沿街走下去 夜，便是這般心境 小雨偶然記錄了一個背影 卻又沙沙沙沙地說呀說呀說不清 ■[目錄][下一欄] 早春靜語 －致ＬＭ ﹒樑天天﹒ 一絲春痕 在白雪走過的大地裡發芽 以淺綠的符號 靜語 你是 被囚禁了一個世紀的葉綠素 終於沖破泥土的牢牆 以晴朗的心境 你吟唱不可預期的雋永 在早春剪影裡 百花將點綴你的田園 你是貼近生命的 最純粹的語言 ■[目錄][下一欄] 無 題 ﹒瓶 兒﹒ 一 不要說愛我 現在太早 當夏天過後 枝頭金黃 秋風送爽 空中溢滿桂樹的芬芳 你在月色裡走來 不再哀傷 這時，你不用說 我也知道了 二 這個時候 讓我走吧 乘天色還早 還看得清回去的路 在一起的日子挺好的 謝謝你帶來的快樂 就讓我把這株茉莉也帶走吧 來年清香滿屋時 如果我還記起你 就再來看你 三 沒有我 並不要緊 我不是你的避風港 就象那千裡的風帆 你有你的航線 你遲早要出發的 所以 沒有我 並不要緊 ■[目錄][下一欄] 如 果 ﹒潔 冰﹒ 如果你是高山， 我願是溪流， 日夜不停地在你的腳下流淌。 可你不是， 我只好在平原上幹枯或泛濫。 如果你是大樹， 我願是常青籐， 永遠依偎在你身旁。 可你不是， 我只好在亂草叢中漫無目的地伸展。 如果你是藍天， 我願是白雲， 隨你走遍四面八方。 可你不是， 我只好無聲無息地消散。 如果你是海洋， 我願是礁石， 與你的浪花交響。 可你不是， 我只好啞口無言孤獨地站在地上。 ■[目錄][下一欄] 愛的密碼 ﹒非 楊﹒ －題記：我Ｌｏｇｉｎ自己所有計算機賬戶的Ｐａｓｓｗｏｒｄ 是一個名字。 我把所有的愛 封存 在心的迷宮 唯獨你的名字 是長驅直入的密碼 可以Ｌｏｇｉｎ ■[目錄][下一欄] 春之幻 ﹒基 妮﹒ 摘一片白雲做紗巾披肩， 採一束鮮花編美麗花冠， 乘一縷春風似輕盈小燕， 捧一把嫩綠欲撒遍人間。 [目錄] ──────────────────────────────────── 【詩人讀詩】 ──────────────────────────────────── 一種永遠 －讀余光中的《樓頭》，洛夫的《杭州風扇》和《河畔墓園》 ﹒竹 人﹒ 樓 頭 看一把晚霞燒艷了半壁天 黃昏是俞煨俞低 寒氣從江面削過來 所有的須眉憤怒都朝西 三杯紹興剛下肚 一股豪氣上沖 滿座相看，浪子盡成英雄 想這時該有一把劍 向殘霞滕靄的冷燼裡 把旭日一輪挑出 不然也該有一管簫 把暮色想說 又說不分明的如此如此 細細說給誰聽 只是劍已鏽蝕，簫已喑啞 而酒一驚醒 英雄都回到潼關已西 一架七四七的呼嘯遠後 落日淡下去，如一方古印 低低蓋在 一幅佚名的畫上 ‾余光中《余光中詩選》﹒《白玉苦瓜》 【竹評】浪子英雄，醉拍欄桿，似乎是余光中屢見不鮮的基調之一。焦灼與豪 氣，以及在現實中不能準確落實而帶來的落寞和悵然，對詩人成為一種解而尤結的 張力，落到紙上，遂有力透紙背的感覺。反過來說，對這種張力的過分注重，也有 把詩人崩離勢場中心的危險。讀余光中的詩，你能永遠敬佩詩人有著年青的心，激 昂的血，也會一直期待他走得更遠，你會問：那另一只靴子呢？ ■[目錄][下一欄] 杭州紙扇 －題贈弦 （唰的一聲） 知 乎 水 月 詩人信手題的四個大字 便如西子動情的小腹 在嘩嘩的水聲中 赤裸地 一一展現 收攏紙扇 細腰的蘇堤 又一寸寸地 折進了 夢中的晚秋 你最好把扇子擱在窗口 風來時 當可聽到隔世的啁啾 那便是 柳浪聞鶯 ‾洛夫《天使的涅磐﹝編者注：上般下木﹞》﹒《神州之旅詩鈔》 【竹評】關於江南，對羈緒鰥鰥的旅人來說，就像一把扇子，打開、收起，再 打開，再收起……成為一種永遠的收收展展。詩網上江南的朋友不少，特選此而酬 （愁）之。 河畔墓園 －為亡母上墳小記 膝蓋有些些 不像痛的 痛 在黃土上跪下時 我試著伸腕 握你薊草般的手 剛下過一場小雨 我為你 運來一整條河的水 流自 我積雪初融的眼睛 我跪著，偷覷 一枚狗尾草繞過墳地 跑了一大圈 又回到我擱置額頭的土堆 我一把連根拔起 須須上還留有 你微溫的鼻息 ‾洛夫《天使的涅磐﹝編者注：上般下木﹞》﹒《神州之旅詩鈔》 【竹評】遠隔天涯，其痛安在。免評。 又：《天使的涅磐﹝編者注：上般下木﹞》為洛夫最近期的作品，詩風手法更 趨圓潤，一掃如《石室的死亡》中的灰色晦澀，性情之練與詩意的追溯同步，十分 難得。 情感畫圖 －讀圖雅的《月圓時》 ﹒非 楊﹒ 月園時 目光結成霜 於是想到，家鄉必冷 想到母親的白發 而父親的煙灰，也必然是緩緩地散落，如落花 －圖雅《橄欖樹》第一期 【非楊評】最令我愛不悉手的是圖雅這首短詩。短短幾句，簡簡單單朴朴素素 的語言，卻為你托出一份非常真摯、深厚而沉重的情感畫圖，為你展開一個那麼悠 長、深遠而又層次豐富的想象空間，你可以從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意境，遊弋到許地山的散文風格，讀來清清淡淡，而 讀後卻令你柔腸寸斷。“目光結成霜”，一開篇，作者就引導你想象詩中的人物仰 望團圓明月，思念家鄉親人的景象，引導你想象他（她）望得多麼痴情，冷清。你 會想，站在月光下，風露中，到底要站多久，望多久，那痴痴的目光才會“結成霜”。 其痴情可鑒！顯然，這是比“舉頭望明月”更進一層的詩境。這句詩把詩意高度濃 縮（例如，把“望”略而不說，由讀者從“目光”去聯想），多層意象交錯層疊， 既發展了前人的詩意，又推出了自己的新境界，令人神往。 這首詩雖然短，但其篇章結構卻非常分明，一句一流轉，有序而又自然得象流 水。“霜”這個意象最能讓人聯想到的特性，是它的溫度，冷，和它的顏色，白。 詩人的出色之處，是不停留在這些表面的征象上，而是憑借它們把自己的情感發展、 延伸到更深更遠的地方。由霜的冷，想到“家鄉必冷”；由霜的顏色，想到“母親 的白發”。讀到這裡，難道你不深深體會到詩人對家鄉有多麼思念，對母親的愛有 多麼真摯嗎？這讓我想起一些人的詩，甚至包括某些‘著名’詩人的，一開口就是 多麼多麼思念，多麼多麼愛，或者多麼多麼什麼，但是寫了無數個思念或者愛，你 也不覺得他們真的在思念或者在愛，你反而覺得他們不過在隔靴搔痒般用嘴皮子說 說而已。而詩，是心靈的流通和傾訴。 接著下來，詩人由母親想到父親（再自然不過的了！）。在兩個“想到”排比 的同時，又用“也必然”跟前面的“必冷”構成若隱若現的照應，令得本來就短的 詩更加緊湊，但又不急促，因而顯得更加玲瓏精巧。這時，想象的焦點是“父親的 煙灰”，其中有動作，“緩緩地散落，如落花”。為什麼詩人選取這樣一個慢動作 特寫鏡頭呢？答案很簡單，抽煙的人一般是自己彈煙灰的，除非他懷著心事想什麼 想愣神了。你說這“父親”呆呆地在想什麼呢？人老了，會有好多心事兒要想的， 但最讓他想到心裡骨頭裡去的，大概就是流浪在遠方的兒女們了。原來，在詩人想 念中，老態龍鐘的父親也在痴痴地想著自己呢，想得那麼入神，那麼痴呆，連煙灰 散落如花也不知不覺！讀到這裡，你不覺得喉嚨有點兒哽得慌嗎？ “緩緩”和“落花”一起，描摹“煙灰”散落的過程，但主要不是形容它的美 態，而是用來陪稱或者烘托“父親”的衰老和遲暮，象征生命的“散落”。人老了， 什麼也快不來了，甚至連生命最後的時光，也只能讓它象煙灰象落花一般“緩緩地 散落”。而這，恰恰就是身在遠方的兒女們最為牽腸掛肚，最為憂患而又最為無助 的。詩人的感覺如此細膩！ 第一次覺得“煙灰”“如落花”，原來是那麼淒怨，蒼涼，而又那麼美！ [目錄] ──────────────────────────────────── 【散文園地】 ──────────────────────────────────── 自然母親 －獻給我的母校北京大學的校園 ﹒成 朴﹒ 一 你指給我看千百種綠色，不斷用換季的花兒歡娛我，在這春天的季節裡；卻不 告訴我一種人間的希望。 我的心兒，將隨著你的繁蔭而變得沉甸甸；把臉深深地埋藏於你的懷抱；快樂 地啜泣著，快樂地啜吸著，不去看那可怖的人間；在你的搖籃裡將五指織成彩夢。 一生中我將受到多少不公正；一生中我將受到多少冷遇；一生中我將受到多少 憎恨；我都將挺直如大樹，自由如浮雲。我是您的兒子，在死亡中復生，在草地上 跳舞，在浪尖上被打碎－然後重新開始聚合；在冬風前低著倔強的頭。 你破舊的藍衫掛在黎明前的天邊，為我抵擋著最後的寒意，為我的良心而舞動。 父親就在我的身邊：在風暴中，在月光下，在一切光明與黑暗的時候；在天頂，在 四周，在我在一切堅強面前變得軟弱的時刻。 ＊注：“父親”指的是人們從理性文明中獲得的勇氣。 二 大自然呵，你是我的母親，情侶和靈魂；你的一千雙眼睛，一萬種花香，綠葉， 一百萬句寫在風風雨雨裡的話，使我永久地體會著你的一億種愛；也使我永遠地走 不出你的懷抱。 你微笑著，用花朵，香氣和一片又一片翻動著的綠色；你注視著我，使山脈綿 延，海浪洶湧；你哭泣著，風暴在咆哮；而鳥兒仍在枝上啼鳴；而月光仍是一片清 輝；我注定要一輩子在你的面前唱情歌了：這－便是我的生命。 你微笑著，你的愛在我的心中成熟，富足，開始發酵；我小小的心，在你的歌 聲裡，在一切美裡，感到無窮的痛苦和快樂，使它在沒有邊際的內涵中哭泣和歌唱， 微笑和驚奇；永遠是這麼稚嫩，永遠不會長大，永遠不向往成熟，就象一顆小小的 恆星；這便是生命的一個小小的奇跡吧！ 一切愚昧，一切麻木，一切冷漠和一切憎恨，都在傷害你，都要扼殺你；而你 卻只用愛去抵擋；而你卻因憐憫而在為它們哭泣；淚水充滿了我的心，這便是愛的 偉大吧！ 漁 人 ﹒夢 冉﹒ 小船飄了，風吹著蘆葦。漁人在岸上等待著。遙遠地有些閃閃小燈，在暗色的 水面上漾著。陌生的石巖在退潮時出現，砂則一概地流逝。 星星象一座座亭，夜如雨，漁人在岸上等待。那迎風的衣衫象一把隱沒的傘， 低聲相述無人知的話語。蘆葦低伏去，又升起。銀白的光芒一層層地飄搖，夾帶著 寒星，洒去唯一的水聲。沿著岸，水濤幾乎呼嘯著，漁人成為黑色的一點，沉默著。 小船已不知蹤影，日出的時候，雲霞匯來漁人的面容，淡淡地，露水滾落在周 遭的木葉。一生的心在上帝眼裡只是半分鐘，等待著它滴答走過。 １９９４．１２．２６ [目錄] ──────────────────────────────────── 【新聞啟事】 ──────────────────────────────────── 早春的橄欖樹 －北島、張真哈佛座談記 ﹒亞 非﹒ 波士頓，早春三月二十三，細雨綿綿。北島和張真在哈佛大學。眾人趕了來， 要聽他們對詩和詩人的見解（討論在下午五點），要看他們展示自己的靈魂（朗誦 在晚上七點半）。《橄欖樹》遣了一個使者也來了，除了要聽、要看，也要送幾束 橄欖枝。 到哪座山，唱哪座山的歌兒。主持的美國人說，Ｌａｄｉｅｓ ｆｉｒｓｔ。 張真就先發言了。張真的穿著、舉止透著秀雅、聰穎。再聽她說話，就更見爽朗、 敏捷。她討論的題目是“中國女詩人在當今中國的角色”。先介紹了一本女詩人新 集，稱《蘋果上的豹》。後擇其中一、兩位有代表性的，略議論一番。筆者能記得 的值得注意的議論是，舒婷之後的女詩人在愛、性及其它超越世俗界定（此語系筆 者譯文，張真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的題目上，用更大膽、更富冒險性的方法和語言， 又她們詩中女人的形象多給人以“壞”的印象。聰明的張真只介紹，不判斷，倒也 給聽眾留下些可咀嚼的。 聽說北島傲。也有為北島傲辯護的，說不傲就不成其為好詩人。見了北島，才 知道北島傲的評價不公平，至少不確切。北島不喜笑，眼睛總好象在追逐著思想， 看著你我看不見的東西。該北島發言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展平、開念，因 有人翻譯，便有停頓。 北島開宗明義，說詩人反對扮演角色，且表演和詩毫不相幹，或許該從詩人在 現代社會的困境出發，探討詩人存在的意義。又說詩人不能滿足於在文學與政治的 沖突中反抗，詩人要把苦難轉化為藝術。詩人也不能沉淪到玩文字遊戲或智力遊戲 的水平。說到角色，或許詩人唯一能勝任的角色是把詩寫好。 有人問，是什麼使八二年到八九年這個時期成為中國現代詩歌史上的重要時期。 北島說，八二到八九太長，最好分段看。八二到八五是所謂“朦朧詩”時期。說所 謂是因為“朦朧”是被強加的標簽。那時期，詩人從團體轉向個人，尋求個人成熟 的語言，顧城、多多那時都有很大變化，且顧城的主要詩作都在八二到八五成熟。 那時也見第三代詩人形成、成長。八五到八九，詩人多面臨困惑、危機，朦朧和第 三代都未能幸免。當時，官方壓制不存在，詩人自我膨脹，便失去平衡。失去平衡 便面臨寫作危機，北島本人也在內。他承認自己從八六到八九幾乎沒有作品。 又有人提問題，聲音小，筆者未聽真。北島說，很多人把文學做發泄工具。直 到八五年左右，人們對詩歌的興趣究竟有多少是為了詩歌值得懷疑。那時許多人愛 讀詩不是因為喜歡詩，而是因為需要發泄渠道。那時，詩歌把人們從“毛文體”中 解放了出來。七十年代末以前，人們不會談戀愛，失去了愛的語言。朦朧詩教會了 人們談戀愛。 有人提出西方有個流行的觀點，說中國詩歌從四九年到七九年是空白。北島說， 我寫有一篇文章，專論此題。主持人插問，文章在哪？北島低身去夠放在腳邊的包， 說在這。全場哄堂大笑。笑聲未落，北島說四九到七九不是空白，有一本黃皮書。 因書皮確是黃的，便稱黃皮書。其中選很多西方的譯詩，且譯者多是四九年後的中 國主要詩人。詩人的翻譯形成獨特的翻譯文體，這種翻譯文體最終與官方文體分離。 七十年代初的地下文學就以這種翻譯文體為基礎。 北島的緩聲慢氣、細語喃喃藏不住他敏銳的思想，張真也在從容不迫地回答問 題之余，時而助北島的翻譯一臂之力，確保聽眾一字不漏。 討論結束，掌聲四起。筆者才記起自己不遠不近道而來的目的之一。遂起身要 求發布一個通知，說電腦網上新有一中國詩歌雜志，名為《橄欖樹》。又說詩人來 自世界各地，憑著對詩歌的摯愛而在橄欖樹下聚集。又說歡迎北島、張真關心，更 歡迎眾人參與並傳播消息。最後，當筆者向空中舉起為數不多的《橄欖樹》第一期 和印有如何與《橄欖樹》取得聯系的廣告時，就見到許多雙手騰起在空中，不觸到 一紙誓不落下的景象。這是在樓內。 樓外邊，波士頓的早春三月，細雨綿綿。人散而詩不散。 征稿啟事 《橄欖樹》詩刊歡迎投稿。稿件以詩歌、散文、詩歌藝術欣賞和評論為主，內容 不限。本刊在選刊投稿的同時，也轉載少量名詩佳作和詩歌文摘，讀者在推薦文摘時 請注明原出版物和出版時間。謝謝。 來稿請寄本刊編緝部： E-Mail : cpm@cmg.health.ufl.edu Tel/Fax : (518)-273-7025 Address : CPM 10 Oakwood Terrace #3 Troy, NY 12180 [目錄] ──────────────────────────────────── 責任編輯： 魯鳴 亦布 校 對： 非楊 讀者服務： 秋之客 英文目錄： 岳涵 制版發行： 本刊編輯部 主 編： 詩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