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诗】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期
栏目编辑:吴晨骏、张耳、马兰、京不特、祥子

·杨 炼·

      土

  死亡把重复减少到一次
  暴风雨的昨夜
  沉入十二面镜子
  草地擦洗这些句子

  天鹅 雪白的藏书
  十二本目录踱过
  雌性银瓶内
  月光 波涛汹涌

  你不能不看
  螺钿眼睛里金色的午睡
  九月刻了字 一张脸那么深
  说 就不得不在

  脚下 隔音的卧室敞开
  十二个尽头倒映游客
  水晶动物园
  远自星际耳语

  必要的一次
  至少 镜中
  倒立的神
  没有你阴暗的血肉

       坛

  一个想法切开地板
  电锯 响应嵌入你掌心的
  阳光

  一座金色大教堂
  平面滑行
  你制作的时间 一块白瓷

  夏天嵌入肉的轨道
  废弃军营里男人的味道
  丧钟敲不醒 小镇的昏昏欲睡

  麦田移进窗内
  地平线突出你黑下来的节奏
  革命成紫色

  刺耳的上帝拧紧在钢丝另一端
  加固阴影的几何学
  生活 称为

  一 嵌入
  掌心丝绸间任何一线
  制作自己的末日


      坤

  人是一张草图
  沙子的心跳 致命的梦
  比房间沉默
  一只杯子的美丽腰身间大海漏下
  比光无知 比爱情更像一夜

  语言给你主题
  沙子用慢动作把你攥紧
  一对跳舞的小小乳房
  否定死在死亡里
  越精致刻划一刹那 这刹那越短促

  两腿间鲜艳窗户越听到
  一杯隔壁的酒
  谎言 教你
  创作自己眼中黑暗的事实
  大海的图案被放在一个非人的目的上

  比鸟爪更稔熟破坏
  梦见的 金色皮肤下潺潺流动的
  一粒
  手再美也够不着
  沙


      冢

  下午的宁静像空荡荡的后台
  日历没通知它的容量
  一张红色门票 售出
  让你访问自己褴褛的器官
  微笑 粉刷一座被轰炸的城市
  血有不认识的速度
  撞入闪光灯的石头神经
  放大 一个地点上一条隧道

  葬礼只是 美的一部分
  像这下午的角落足够明亮
  展览你的空白
  黄昏也不能愈合的一部分
  没有观众的掌声赢得
  不怕磨损的 照片上的花朵
  一个神话已可怕地被改正
  世界 受不了神话


      境

  小动物的牙冷冷窃笑
  石膏猜测你的年龄

  阳光的无影灯下
  肉是一场白雪

  雪白翻新骨盆的花朵
  满房间悬挂心脏的肥大云朵

  脊椎的蜡
  什么时候是火什么时候是眼泪

  什么是梦 被众目睽睽梦见
  一只诱惑鲨鱼的血淋淋的钩子

  你越不完整
  石膏 越逼真想像

  一场手术把一具尸体删减成群
  一次诀别 满街是剽窃者

  石膏 扎根
  你乳房间的陷阱概括了黑暗

  没人背叛这个构思
  没有毁灭 不是早被许诺的

  定形的 像这车间
  每天 生产雪白坚硬的同类


      墟

  厌倦 保存了秘密的蝴蝶
  坐在黄昏前的你
  加入暗下来的风景
  一只冻伤的梨
  打开乌云 撞击小小的阳台
  秋天 期待中的报复

  远离 车站沤烂的银白色石头
  唯一没背叛这首诗的是死者
  你的 葡萄园列车
  向终点的大雾驶出
  一只今夜的锚从一具尸体中拔出
  品尝 甜蜜的报复

  默写 不可能继续坍塌的激情
  你被逼进这个死角
  桥 摔不碎连文字也没有的
  你的黑暗保证你的无处
  坐在这里 等到自己
  珍藏已久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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