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期
栏目编辑:吴晨骏、雷默、祥子

·雷 默·

雨·电脑游戏 ·眼药水:半虚构的现实

  又是一个凉爽的早晨,不知不觉间, 我在键盘上敲下了“雨、电脑游戏、眼药 水”。我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对普通读 者来说,这三个无法关联的词语简直就是 梦呓。也许在后现代主义诗人眼中,还算 得上一行不错的诗句,但诗人恐怕也很难 想象事情的具体性。大多会根据个人的经 验或逻辑将三个词的语义混淆搅拌,弄出 各自的美味。
  事情是这样的,星期一早晨,我的同 事跟我讲述了她的双休日生活。“雨、电 脑游戏、眼药水”是这次谈话或她的双休 生活的关键词。
  我的这个同事,今年二十六岁,早几 年毕业于南京大学。长得不很漂亮,但也 不是那种讨嫌的人。为了行文方便,下文 中所有的“她”就是她。
  那天,应该说是星期一的早晨,我一 边上楼,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钥匙。 当我听到一声比花瓣落地还轻的哈欠时, 我突然感到我掏钥匙的动作已经多余。
  她今天来得比我早,出乎我的意料。
  由于我每天总是先到办公室,所以, 打开水拖地的事几乎都是我承包。这倒不 是我有意表现积极,想在政治上捞一把, 或是讨她喜欢什么的。只是因为我从结婚 以后就经常失眠,常常在凌晨五点多就醒 来。望着睡得香甜的妻子和女儿,我只好 悄悄来到办公室。开始是用看书的方式打 发这早晨的美好光阴,现在情况已有改变 ,因为我们的办公室里半年前多了一台奔 腾MMX166电脑,而且还是多媒体的 ,带着两个喇叭。几乎是每天早晨,我都 要让这台奔腾跑得飞快。只要手指轻轻一 点,红绿灯象在十字路口交叉闪烁,我就 感到莫名地激动。看着微软著名的视窗从 晨光中打开,听着激越振奋的启动声音, 我的心好像在荡漾。
  “瞧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离婚的 。”她老是把自己扮成一个巫婆。
  “乌鸦嘴,离婚了有什么不好。”
  “哈,你这人谁找了你谁倒霉。”
  “可是我老婆怎么没这种感觉啊。”
  “那是你老婆神经麻木。”
  开始,我还有兴趣跟她这样斗嘴,做 些无聊的语言游戏。时间一长,我懒得搭 理了。事实上,她并没有比我少坐到电脑 前。每天下午,我们几乎就没事可干了。 在以前,常常用吹牛打发时间。偶尔也悄 悄溜到统计员办公室玩几下电脑,主要是 排雷,也玩接龙。她可是个排雷专家,高 级排雷的最短时间记录总是由她创造并打 破。她还告诉我们许多排雷秘诀。看到我 们一脸惊讶的表情,她马上解释说,是在 大学里学的。那时,我已知道她找了一个 男朋友,是大学的同学。毕业后考了本校 研究生,研究高分子化学。对于她所说的 “大学里学的”,到底是在大学读书期间 ,还是如今到男友那儿,我没有再问。
  自从奔腾来了以后,我和她对那台4 86级的机器都再也没有兴趣了。连其他 科室的人也常常拥过来。原来那台机器只 能装Windows32,现在换了95 ,都觉得非常新鲜。最重要的是这95里 多了类似于拱猪牵羊的“红心大战”和更 富于变化的“空档接龙”,一时将排雷冷 落一旁。
  这样无聊的下午,浪费在奔腾上的时 间,她总是比我多。有时即使我先坐了上 去,却总是经不住她的软磨,乖乖地交出 灵活的鼠标。在这些小游戏方面,她总是 比别人显得有创意。例如她会把“红心大 战”中已有的三个古代美女“西施”、“ 貂禅”、“昭君”一一改成“王小虎”、 “李明”、“雷默”。雷默是我,王小虎 和李明都是财务科的。真难想象,这样一 个简单的电脑游戏,竟被她演绎成了一场 现实的模拟战。
  不过,在我眼里,这些游戏都是雕虫 小技。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是一个发烧级 的游戏玩家。我压根儿就不怎么喜欢游戏 。记得十来年前,刚刚出现电子游戏机的 时候,一朋友从广州给我带来一台,包括 一盒附送的游戏卡。前后不到一个月,我 就将其送给了别人。我实在忍受不了虚拟 的战场、枪炮、轰炸。失败或胜利,一切 都可以改变,可以重新开始,永远也没结 束。而这一切,对现实来说,不过是生命 的无目的耗费,就象一堆木材自个儿燃烧 了。
  “那你每天一早坐到电脑前干什么呢 ?”她曾经这么问我。
  当时,我告诉她,我正在学习Win dows95以及其它一些软件的使用。 其实,我已试着在写一部小说,定下了每 天早晨一千字的计划。那天,可能是我睡 过了,也可能是她确实来得很早。我进门 时,她那哈欠好像还留在脸上。
  那天,我没有按计划完成写作,但她 的讲述却促使了我对本文的写作。下面大 部分内容是我的想象或虚构。所以,我只 得给标题加上一个尾巴:半虚构的现实。

  上周末,我好像跟你讲过,这个星期 天我们准备上街一人买一双皮鞋,然后去 吃肯德基的鸡。(为什么Windows 95自带的微软智能ABC输入法连“肯 德基”这一词组都没有呢?)
  “我们”是指她和她的丈夫--“他 ”,那个高分子研究者。他们已于半年前 完婚,目前居住在他的学校分给他的一套 房子里。她在跟我说到他们之间的事时总 是习惯地用“我们”。
  我们已有好久没去吃肯德基(还是鸡 ?)了。我最喜欢吃那辣鸡翅了,(真糟 糕,辣鸡翅也没词组),有时下班,经过 肯德基爷爷身边,我一闻到那股香味,就 象走不动路。小马老说我这是对有翅膀动 物的仇恨。
  小马,这是她跟我说起她丈夫时使用 的一个称呼。
  星期五晚上,看完新闻联播,我特意 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中央台和南京台都报 的是“阴转多云,最高温度二十四度”。 虽然没说有雨,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知 道,老天的事没准就变了卦。
  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把问题往坏的 地方想。再说这雨已下了好几天,也该有 个笑脸了。对于生活你总得有个态度,不 寄予希望就意味放弃,没有中间选择。虽 然人们常说,希望得越多,到头来失望得 也越多。但有时不是你主观上想去希望什 么,生活本身给了你过多的诱惑,让你觉 得放弃实在可惜。
  如果考虑到事物发展的两极性,谁又 能说明天不会是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的大好天呢?因此,整个晚上,我们活得 挺好。先看了一部电影,应该是VCD, 更精确地说是用超级解霸3看了《泰坦尼 克号》。到十点多种,又看了18频道的 一部片子,说的是一个侦探故事。

  “后来呢?”我问。
  “后来就睡觉了嘛。”
  本来是随便问问,但当我看到她一脸 羞赧又兴奋的表情,我知道她所说的睡觉 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我们睡觉很少半夜醒来,那天也 怪,我们几乎同时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我的心一惊。他倒显 得比我平静:“又下雨了。”我真怀疑他 每次陪我逛街的真诚。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听着这夜 半的雨声和身旁再次响起的鼾声,我闭着 眼,静静地躺着。我的心灰到了极点。
  其实,也不是非要去逛街吃什么肯德 基,只不过觉得这双休日老呆在家里实在 是浪费。看碟子、玩游戏也腻了。明天睡 它一天,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是在什么时候再次睁开眼的,自己 也不知道。他说是过了十点半。
  一睁眼,我发现床上只剩下我一人, 他已坐到了电脑前。我不想再睡了。
  自从家里多了电脑以后,他这样一个 人先爬起来已发生过三五次,不过都不是 在双休日。休息天,我们差不多都是一块 起床。平时我一般七点起床,他有一次五 点就爬起来了。
  后来我问他今天几点起的床,他居然 回我说“没看表”。
  他头戴耳机,手握鼠标,两眼直直地 盯着屏幕,似乎并未发现我的醒来。我闭 着眼睛哼了两声,装出伸懒腰的样子。气 恼的是他居然还没反应,我不得不用手敲 床头柜,当然也装出无意碰到的样子。他 总算有了知觉,一边将喇叭音量调小,一 边回过头:“你醒了。”

  是不是一脸讨好的样子?--我问。

  也许他真的是想表示什么的,但我看 他那一副不尴不尬、不冷不热的样子,我 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起来怎么不喊我?”
  “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啊。”
  “多睡一会儿?几点啦,我们不是说 今天去买东西的?”
  “这雨不是还没停吗?”
  “下雨就不能去?让你玩电脑?”
  这时,他已把耳机从头上取了下来, 站起来,坐到我身旁。似乎想用手给我一 些安慰,但结结巴巴地只说了句“好了, 起来我请你去吃早茶。”
  “就知道玩电脑,早饭还没吃。”

  你的气这么快就消了--我逗她。

  后来,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我们哪还 有兴趣去吃早茶。一人冲了一袋麦片,吃 了一块巧克力,几块饼干。
  干什么呢?
  他告诉我昨天刚借了一盘新游戏,是 微软才推出的,叫《帝国时代》。早晨看 雨没停,就忍不住玩了起来。
  “那继续玩吧。”我说。
  “你玩吧。”他也许以为我在开玩笑 。
  “你干什么?”
  “在旁边教你啊。”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两天的帝国大战 。
  到底是微软的产品,这《帝国时代》 时代做得真不错。界面、音响、三维效果 都绝对一流,特别区别于其它游戏的就是 它的构思……

  她简直是在替微软做广告,所述之词 实在不宜在这篇小说里全部记录。反正听 她这么一吹嘘,我都想玩它一回了。
  “什么时候借我玩玩”
  “你急什么,我还没讲完呢。”

  他就坐在我旁边,但当我被敌人围住 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从我手 中夺去鼠标。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把敌人消 灭,我又按捺不住抢回鼠标。
  我们这样争来抢去还没玩几回就听见 邻居在喊孩子吃午饭,一看时间已经十二 点多了。
  我俩面面相觑。
  “我去买点面条来下吧。”他说。
  “你早就应该去菜场了。哎,算了吧 ,打个电话叫盒饭吧。”

  你们俩最好不要吃饭--我说。

  现在不是时兴快餐吗?你懂不懂,我 们这是分秒必争。盒饭好不容易送来了, 因为他没跟那送饭的说清楚,送饭的跑到 他实验室去了,他经常叫人送饭去。送饭 的急了,又打BP机来,这才找到。我三 口并作两口草草吃完换他吃;他吃完后主 动把盒子扔了出去,还算不错。
  大概是下午人比较困,或是由于长时 间地盯着显示器,我的眼睛有些疲劳,眼 皮显得很吃力。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 “你去睡会儿吧。”
  我没理他,模模糊糊地继续着。
  “去,去给我找点眼药水来。”我突 然说。
  “哪有眼药水,太过份了吧。你就息 会儿吧。”他恨不得我马上就把鼠标给他 。
  “我过份?你一大早就起来玩,我还 说你了?”
  不知他从哪儿找出半瓶眼药水,我顾 不上多问,头一仰,让他帮我滴起来。
  我努力转动着眼睛,让药水浸润干涩 的眼球。睁开一看,果然舒服许多。
  “算了,给你玩吧。”我站起来冲了 一大杯咖啡。
  “雨还在下呢。”我轻轻喝了一口, 看着窗外。
  “等雨停了,我们出去。”
  “算了吧,我自己去。来,给你喝。 ”我把杯子递给他。
  他用左手接过杯子,眼睛依旧盯着屏 幕。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玩有些过份吗? ”我望着窗外,远处好像在闪电。
  “嗨,又不是天天这样玩,难得一个 双休碰上下雨。要不干什么呢?”
  “论文写好了吗?学校什么时候让你 去留学?”
  “快了吧。想那么多干吗?你来玩吧 ,我来滴点眼药水。”
  我们就这样轮流玩帝国时代、滴眼药 水,一下午很快过去了。
  晚上,雨停了一会儿,我们出去吃了 麦当劳。
  接下来是第二天,又是下雨,与昨天 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到下午雨停的时候, 半瓶眼药水已经用完了。我也可以轻松地 赢电脑了。
  雨停的时候大概是三点多钟。这一次 ,雨真的是停了。我们同时惊叫道:“太 阳出来了。”
  他关了电脑,拉起我的手:“出去走 走吧。”
  雨后的城市显得格外清新,有一种甜 蜜的味道。马路上,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挎着他的胳膊,慢慢走着。我们看到了 《泰坦尼克号》巨大的宣传海报。
  “进去看一场?”我问。
  “你的眼睛行吗?”
  “那明天来看吧。”

  她的叙述结束了。至此,你可能会认 为我的标题太过玄虚。不错,事情就是这 么简单。
  但你要知道,如果那两天没下雨,或 下了雨但没那台电脑,她的生活不是更让 你乏味吗?
  后来,我跟她开过一句玩笑:“哈, 没想到这电脑游戏倒调节了你们的爱情生 活。”
  没想到她来了个顺水推舟:“呵,你 不懂吧,这就叫电脑时代的爱情。”

(1998.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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