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期
栏目编辑:祥子、马兰

·桑 葚·

车里进来个漂 亮小姐

  列车到了北京西站,晚点19个小时 ,我已经很疲倦了。但要去天津还得到 北 京站坐车。我与一个头顶开始秃了的中年 人一块儿上了特1路车。这个中年人是在 火车上认识的,一路来不停地显摆他的经 验。汽车驶入了复兴门内大街,他说:“ 瞧,这就是长安街。”

  车子打天安门下开过。这样子平凡的 日子,广场上还是堆满了人。我已懒得看 风景了。一路上京片子们上上下下的,要 是个女的,我就注意看看。我知道,外乡 人的局促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下了车,朝南步行,在车缝里穿来 穿去。包都快把我压弯了,我努力甩开腿 ,凉鞋在路面上啪嗒啪嗒响。偶尔听到两 个手提大哥大的家伙在一栋大厦门口说话 :“这个时候,不堵上它一个小时是过不 来的。”他们在等人。

  进北京站前,我与那个秃顶走岔了路 。等进去后,再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我感 到高兴。售票口挤满了人,我看看已经不 高的太阳,心烦极了。游车早已开走了, 买票,再侯车,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决 定坐汽车走。我对这儿挺熟的,我知道车 子都停在西边。不时有人过来问:“大哥 ,去不去天津?”还有人喊:“天津,天 津,20块!”但我已养成了防备心,我 要自己去找车。不久我就看到一辆大客车 ,前窗上挂着牌子“天津”。我瞟了一眼 ,见车里人已经满多的了,就上去了。你 知道,这种车子开车没个定点,它要等拉 足了客才走的。我已没心思再到别处看看 还有没有别的车子了。

  车子里闷热闷热的。还有一些位子空 着,我在一个青年人旁边坐下了。我左手 隔着过道,一个家伙占着两个位子,背靠 着窗,双脚都放到了座上,冲着我。他是 个让我极讨厌的家伙。你看过一个有关手 机的广告吗?一个小子坐在卫生间里,咧 着嘴,怪声怪气地说:“喂,股市又升了 么!”后来又改成,“喂,世界杯开战了 么!”他象极了那个人。长长的白脸,脑 袋两边剃得光光的。我前面坐着一个年轻 人和一个带着巨大的旅行包的矮个子,后 者让我感到亲切,他也是个出远门的人。 我右后方也是个年轻人。左后方隔着过道 ,两个30多岁的女人嚼着零食,说着下 岗的事。大热天还吃得下零食!车里人大 多拿个水瓶,额头上冒着汗,安安静静的 。

  燥热的天气让人变得易怒,同时又很 疲惫。车里零星有点怨言:“大热的天, 还他妈不开车,闷死人了。”我陷在车座 里,后背都湿了,心里跳跃着这样的念头 ,“退票,换一辆车,看他们怎么办!” 但并没有把我累倒了的身子唤起来。不时 有小贩进来走一圈,“嗨-冰镇矿泉水啦 -啊-冰镇矿泉水啦!”“到天津还需要 两个小时啦啊!”走到我面前,“您来一 瓶?”

  门口来了个漂亮小姐,往里一望,“ 有座么?”然后就顺着过道进来了。我很 疲倦,但还是注意到了。很年轻的样子。 上衣褶褶皱皱的,中间还微微束起来,象 小女孩的裙子,但确实只是件上衣。她走 到我身边,问那个“股市又升了么”:“ 这里有人么?”那家伙赶紧把脚放回地上 ,又忙乱地收拾了一下他的东西。这位小 姐把双肩包卸下来,坐下,抱在怀里。她 耳朵上挂着长长的金链子,皮肤很好,又 白又匀的,腿也长的不错。一个剪了平头 的胖子过来卖票,小姐问:“这车的终点 站有没有去沧州的车?”“有,有,有。 ”胖子盯着她,说得很郑重,对他来说, 这在一天里也就只有那么一次。“股市又 升了么”努力与这位小姐搭起讪来。“又 一个上当的,”真是语出惊人呀,“不知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呢!我已等了半小时 了!”我没听到小姐的回复,这让我高兴 。

  过一会儿,一股烟从左边飘过来,我 向后避避,还用嘴吹吹。真不好,在小姐 面前还抽这么大烟,让她多难受。我为能 与这位漂亮小姐同仇敌忾而兴奋。我扭过 头来要看看她的表情。是她在抽烟呢,香 烟正夹在她的漂亮的细手指里呢。

  胖子又过来收别人的钱。在这位小姐 面前,他忽然说:“这位大姐,别把烟头 冲着我的裤子!”呵,我想他是要引起她 的注意。小姐没有说话,这回我没有转过 脸来看她的表情。车子开了,胖子回到驾 驶员边上侃起什么来,只听得清楚一会儿 一个“操你妈”,因为这词儿挺突兀的。 我不时转过头来看一眼左边的小姐,当然 装作无意的样子。中间我还打了个瞌睡, 脑袋偏向左边靠在座上睡的,醒来又瞟她 一眼。本来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注意她过 多了,但是我发觉我前面的、旁边的、后 边的男子都过一会儿往那边看一看。我意 识到自己做着与他们相同的事,这让我觉 得别扭。我象是与他们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让我感到恶心。

  我正前方的矮个子也看了小姐几眼。 在路途中间他开始在包里摸索起什么东西 来。把他的棒球帽戴上,脱下,又戴上。 把鸭舌转到脑后,一会儿又转回去。我看 见一白晃晃的东西从他的包里掉下来,滚 到我位子底下。我弯下腰,原来是只圆珠 笔。我递给他,他说谢谢。

  天黑下来,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不 时有人下车去了。矮个子转过头来,手里 拿着个纸片,“人民公园,下不下?”我 意识到他是个老外。他手里拿的是一张简 易地图,用中韩两国文字注明他将下榻的 饭店和一些天津市代表性建筑的方位。我 跟他说,还不用下,并摇了摇手。他显然 领会为我也不知道。他掏出笔在纸片上写 “市内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用惊叹号 。我没能让他明白我的意思,他又找别人 问去了。我后来想,也许可以与他用英文 交流,但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车子沿着海河走起来。天已完全黑了 ,路边有喷泉,少女石雕什么的。人们三 三两两地出来乘凉了。拐了个弯,车子进 了个小胡同。到终点了。这是在火车站附 近,我来过的。那位小姐又不知在问谁: “有去沧州的车吗?”“火车站怎么走? ”那个“股市又升了么”示意跟着他走就 是了。我反感极他说话的腔调了。

  我步出门,那个韩国人在路灯下转圈 子,背包与他差不多高。“学雷锋带他去 住处?算了吧!”我并没有马上开路,象 是在期待什么。那位小姐和那位“股市又 升了么”一前一后走出车门,我就走了。 我去车站坐班车,我知道那位小姐也去车 站。我走一段路,回头看看,她与他还是 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过一会儿 ,我又回头看看,直到拐了个弯,再也见 不到他们的踪影。

  路灯是桔色的。刚下过雨,地面湿湿 的。我终于迈开了步子。我也有急着要回 学校的时候。那儿有一张木板床可以躺, 上面铺着凉席。

(199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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