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 年四月期
栏目编辑:三焦、桑葚

·沙 门·

武 陵 川

  只有体内的平衡器官的悠闲摇摆告诉着我: 确实是我在前进,而不是远处的 青山在后退;或者,两侧远处各一带的那淡淡的 黛色,确实是静止的山峦,而不 是被微风推送着向我脑后徐徐飞翔的纤云。
  麦糖一般透亮的水面遭到推挤,在中心黏稠 地凸起,形成一个花骨朵似的蒂 状物,它如同沸水中的气泡一般不断地翻滚而出 ,升起、开放、散开,向两侧拖 开,延伸出两条锋利的水棱,形成一个狭窄的锐 角。
  锐角的两条边不停地朝着远处那两带黛色远 山排叠开去,但角度始终保持不 变。
  我看不见船头。我低头,只看见布衫的下摆 在孟春的凉风中抖动,象竹纸糊 的风筝的尾翼一般发出清脆的劈啪声;风向无定 ,衣角的拍动也很不规则:一会 儿,好象昆虫的翅膀一样的杂乱无章地左右微颤 ,幅度很小,但频率极速,令人 目眩;一会儿,又象在强风中偃伏的牧草,长时 间被压住,然后在风向的突然转 变中弹回。
  这时,船不见了,我也不见了。我的双眼象 一根无重量的鸟羽,在青色鸟翼 的徐缓拍动中,轻快而确定地随波而行。
  花骨朵般的水蒂不断地跃出、绽开、散成两 条成锐角的水棱,向远方排叠开 去。

  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我裸裎着,躺着,榆叶的绿荫和桃花的红影 已浸透我的全身,咬进我的骨头 里去了;
  我躺着,一条花花绿绿的清凉裸体躺在树阴 下,象一只浸在蜂蜜中的水果。
  我醉了--醉倒在水边的湿草丛中:我看着 一艘船朝我迎面驶来。
  很普通的那种小船:木头,成年累月浸泡在 水里,湿得发黑,船底,附满了 纤长的水草和细小的贝壳,船篷,搭着油布,青 幽幽地反射着滟潋的水光。
  在看不见的短棹的沉着推力下,船头将面前 的湖水顶起一寸高的浪尖,浪尖 发白,象一簇火焰一样摇晃着、喷溅着。
  除此之外,整个湖面一平如镜,象无意中失 落在光滑的地板上的一幅绸子一 般自然地散开。
  船头上,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件不起眼的 青色的长衫,长衫的下摆在微风 中扑动;他背着手,蓬乱的头发下,满是皱纹的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的眼睛是在发亮,还是仅仅反映着湖光山 色?他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到底算 不算流露出了笑意?
  还有,他会发现躲藏在繁密的杂树中的我吗 ?

  我缓慢而有力拍打了几下翅膀,开始滑翔。
  山在我下面旋转起来。
  湖水立起来,成为一面大镜子,或者,一块 波斯的玻璃屏风。
  屏风的右下角,好象清澈的泉水中滴入几滴 鲜艳的颜料,完美的宝石中羼进 了多种漂亮的杂质,粉红、翠绿、金黄,交织在 一起。
  屏风的中心,一个扁圆的黑色斑点--是一 只蝉,还是一块阴影?--缓慢 地、匀速地爬向那一团艳丽色彩形成的小湾。
  我闭上眼睛,感觉风托着我的羽翼,毫不费 力,好象托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一个看不见的水的花骨朵不断地翻滚、开花 、飘散,分为两条细长的黑线, 相互保持着一个不变的锐角,向两岸的远山排叠 而去。
  我的桨够不着其中任何一条。
  我把桨投入水中,看着它象一片轻薄的槐叶 一样,打着旋子,慢慢地往水底 沉去。
  水面一簇小小旋涡,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打着 旋子,离开我,向后去远了。
  使我想起一个女人的发卷。
  船头,那个干瘦的男人的背影,青色的,立 在令人目眩的粉红、翠绿和金黄 的火焰之中。

(唐朝研究二号,199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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