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年六月期
栏目编辑:祥子、早班火车

·陶 逸·

森林与小鸟

  想买一支新牙刷的念头是在我的脑子里突然 萌生出来的。当我走近车站旁那 家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连琐超市时,便有了这 个想法。虽然,我现在用的牙刷 在质量上没有任何毛病可挑。这把牙刷是父亲采 购来的,家里的牙刷总是由父亲 亲自采购的,所以我们一家三口人的牙刷一直以 来用的就是同一种牌子,同一种 类型,同样耐用,从没变过。然而在这个星期五 的下午,我快乐地走出单位。走 向车站时却突然决定去买一把由自己挑选的新牙 刷来替代我一直以来用的那种由 我的家长为我准备好的旧牙刷。

  这念头来得毫无根据,它凭空而来,就象下 午两点钟左右的办公室里,在一 刹那间,所有的电脑停止了运转。所有的电灯熄 灭了光亮,整个公司的人们为这 从天而降的变故抱怨起来,整幢办公楼因为停电 而在这个白天喧嚣的城市里变成 了静止的,象一艘停滞于行程之中的船,孤独地 漂在浪花翻涌的海面上。电脑没 法使用了,虽然打开那长年封闭的百叶窗帘,我 们还可以在下午充足的日光下做 许多事情,比如阅读,书写,睡午觉。然而电脑 不能再使用了,因为驱动这机器 的动力突然溜走了,于是这似乎是万能的工具便 也只得歇脚于每一张办公桌上。 大家便都从刚才的忙碌状态一下子变成了无所事 事的闲人。机器因为没有电而无 法使用,我们因为没有机器而无法工作。

  公司领导开恩地在下午两点十五分把我们这 班因意外停电而无事可干的人遣 散回家。能不工作,又不影响收入,这对于大多 数人都是件快事。我记得在刚刚 获悉能提前下班的消息时,老秦对我快乐地吹了 声口哨,便麻利地收拾起自己的 公文包。我不会吹口哨,但那种喜悦也是不言而 喻的,我带着那种喜悦收拾起我 的小挎包。下午两点二十分,我兴冲冲地背着我 的小挎包走出公司大门,发现这 座城市的天竟在一个工作日里幸灾乐祸般地蔚蓝 晴朗。它在从周一到周五的每个 工作日都用这样灿烂的阳光普照着每一幢在白天 依然开亮着电灯却紧闭着百叶窗 帘的办公楼,在无暇欣赏这晴天丽日的人们头顶 铺开一片硕大无篷的蔚蓝,而每 个周末却都是阴雨连绵的灰暗。

  或许是因为心情轻松愉快的关系,才让我想 到那些平素不常会有暇想到的细 琐小事,会萌生买一把新牙刷的念头。我想拥有 一把自己选购的新牙刷,而眼前 正有一家超市,所以我走进超市去寻找我想要的 东西,这就象一加一等于二那样 理所当然。

  这样的连琐超市在近一两年内遍及了整个城 市的大街小巷,人们都知道在这 些干净整洁的货架上摆放的东西和其它商店里卖 的东西没什么两样而价钱却更贵 一些,但大家似乎并不在意为图方便而多花的这 一点钱。它是现代城市的新兴产 物,要是早个十几二十年,或者就早个几年开这 样的店准落个门亭冷落,吃力不 讨好的下场。不过现在这样的店却是越开越多, 生意越做越火。一切都在不经意 间改变着,什么样的时代唱什么样的歌。所以, 我也应该抛弃父亲为我准备的老 式牙刷,虽然让他知道了肯定会指责我太浪费, 不可理喻。

  几个穿制服的营业员站在收银台后面脸上带 着昏昏欲睡的疲软神情,张着无 神的双眼面对店里廖廖无几的顾客和一排排充实 却一成不变的货架。直到我走进 店里,他们才如梦方醒般机械地叫了一声:“欢 迎光临。”听起来这招呼打得全 无意义,象个疲倦时脱口而出的哈欠,象一句过 时的教条。

  我径自走到我想要找的货架前挑我想要的牙 刷,很快又有一对情侣模样的年 轻男女走进了超市。在一声“欢迎光临”之后, 那女的出现在离我不远处放零食 的货架前,那男的却一直站在收银台前和营业员 打听着什么。

  我发现牙刷的价钱远比我想象的要贵得多。 这小小的日常用品竟也能被冠以 比如“磨毛牙刷”,“保健牙刷”,“魔术牙刷 ”……这样听似新奇实则全都是 废话的可笑名称。可是除了最多在外观上变得好 看些,刷头做得奇异些,我怀疑 它们的真正作用是否会像它们的名字那样出新出 变。

  零食货架前的那个年轻女子突然抑起头冲着 收银台前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喊 道:“别再买上次那种了,一点也不好。”说完 又低下头仔细地看着一包话梅上 面的说明介绍。

  我最终选了一把有蓝色透明刷柄的牙刷,之 所以选这么一把牙刷,是因为它 的刷柄好看与我以往用的完全不同。我拿着牙刷 来到收银台前付款,朝旁边那台 收银机前站着的年轻男子瞥了一眼,他的两只手 上各拿了一种不同的避孕套,认 真地看着说明,看完后抬起头问面前的营业员: “对不起,哪种更大?”

  我拿着我的新牙刷走出超市,刚来到车站正 有一辆我要乘的公共汽车缓缓驶 来,汽车停在我面前,扬起一些看得见的灰尘。 我上车投币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 下来,朝窗外望了一眼,见刚才超市里的那对青 年男女已经提着印有超市标志的 塑料袋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店门口为那男的拿在 手里的小盒子争吵起来。车带着 我驶向前方,超市门口的男女被抛在了后面。

  我坐在我的座位上,最后一次看了看我新买 的牙刷,然后把这件已经属于我 的商品放进包里。刚才超市里的那对轻年男女又 一次因为陌生和好奇闪过脑海, 但又因陌生和我的冷漠被从脑子里摒弃了出来, 他们是谁,是什么关系这都与我 无关……

  汽车驶过被丛丛绿色掩映着的居民楼群。小 楼前点缀的木本草本植物已经在 春天里抽芽吐绿,绽放出花朵。它们在这个灰漆 漆的城市里,在这充满了汽油和 钞票味道的空气中依然兀自生长,呈现出有力度 ,甚至是种剑拔弩张的美态,呼 应着蓝天,阳光,季节的变化所给予它们的温暖 召唤,这种有恩必报的情操让我 不禁钦佩。人行道旁的铁栏杆里种着一排排挺拔 的水杉树,翠绿欲滴。它们象士 兵一样整齐地排成行,形成一道绿墙把里面的居 民区和外界隔开,它们让我想到 了森林,在这个没有多少蓬勃生气的城市里。我 只能凭借着这些碎落于灰色街道 和楼宇之间的绿色去想象着茂密广阔的森林,那 个神秘的我从不曾有机会踏足的 所在。就象小时候,我就只能可怜兮兮地把水杉 树的叶子贴在鼻子前闻它那清新 芬芳的味道,想象着这就是森林的味道。

  老秦今天对我讲的一句话忽地跃入耳际:“ 何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森 林呢?”这是今天停电之后,我们在无事可做的 情况下聊天时说起的。

  老秦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单身汉,不知是为什 么原因,他年近四十了却还一直 未婚。不过他绝对不是那种找不到结婚对象的可 怜虫。他为人随和风趣,办事热 心,是大家都喜欢的好好先生。另外他的会玩爱 玩也是公司里出了名的,老秦是 被一致公认的享乐主义者,样样时尚的娱乐活动 他都热衷参加,例如跳舞,唱卡 拉 OK,打保龄,打桌球,开卡丁车,他样样精通 ,还隔三差五地呼朋唤友出去喝 酒桑拿,逍遥自在。在他的脸上总是带着那种洞 穿世情之后的洒脱和纯真的神色, 言语间流露出无牵无绊的快活。他的那种自信和 自在倒是其他像他这个年纪的已 婚男人脸上很少看到的。

  之所以今天他会说起有关为了一棵树而放弃 一整片森林的话,也是因为提及 关于结婚的问题。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这句 话的样子,在他那总是烁烁放光 的双眼中充满了试探挑衅的神色,他用那样叵测 的眼神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 “何必为了一整片森林呢?”接着,他又轻轻地 跟了一句“是不是,XX?”他 看我的眼神在当时又溶进了一些说不清楚的暧昧 的东西,他竟亲密地唤起了平时 只有在一些女同事嘴里唤起的我的小名,又用那 种眼神望着我问我是不是。就好 像,我们之间早已对他刚才所说的想法达成了一 种共识,一种由来已久的默契。 而那种若有似无的默契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那 种已被他单方面肯定了的共识是 在什么情况下让他了然于心的,我竟木然无知, 丝毫无从推断出它的由来。

  为什么要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呢?我反 复想着这个问题。这是个挺难回 答的问题,更何况它隐喻的是婚姻这桩我毫无经 验的事情。我甚至怀疑对许多人 来说,一棵树和一整片森林根本就是没有区别的 ,他们既无法拥有一棵树更不妄 想得到整片森林,拥有的概念只是惘然。树和森 林都有它们各自的生命,兀自生 长,与时间和季节带来的阳光雨露作着交易,和 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下午三点钟漫步于徐家汇的我,陡然发现, 这座城市充满了情侣。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使我在不该下的站下了车 。我走进这座城市西区的繁华地 带。

  我漫步于尘土飞扬的商业街。邻此接彼的购 物广场的橱窗里总是贴着打折, 让利,优惠的条幅。象一块块彩色的补丁,挂在 华衣的一角,招示着一种妥协, 耍着一种吸引顾客的把戏,表演着自轻自贱的无 声大甩卖。

  我一直怀疑在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之间, 有谁会有时间光顾这些迷宫一般 奢华绮丽的大型购物商场。然而,在这个难得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下午,我却发 现,其实有闲的人要比我想象中多得多。

  在流光溢彩的珠宝柜台,在新红翠绿相互掩 映的服装专柜之间,在巨幅彩照 上的美女耀人眼目,散发着诱人脂粉香的化妆品 柜台,在这所有体现出这个城市 物质享乐文化的较高境界的展示场所里,一对对 情侣从我面前走过,从我身旁擦 过,他们迈着悠闲舒懒的步伐,信步于一个个带 着洋味的品牌专柜之间,在青衣 翠衬的海洋里徜徉,逗留于五彩缤纷的化妆品聚 集的小岛上精挑细选。年轻鲜亮 的她身旁总有一个他陪着,陪她挑衣服,等她试 装,站在她身旁对她挑选的口红 发表意见。

  这个城市是什么时候被这么多年轻的恋人们 所占领的,我竟一点也没察觉。 我走在下午时分明媚的阳光里,身边都是一对一 对,亲密相伴的情侣。我从他们 身上感觉到了这个时代的气息。他们的步态,穿 着,妆容,头发的颜色,都不容 分说地把我这个落伍的人甩在了潮流后面,虽然 在我们年轻的脸上,各种表情的 深处都怀着同样的迷茫之色,被这个城市打上的 时代烙印。然而我还是不知道什 么时候起,这么多年轻的男女开始相互依傍,亲 密地走在一起,就象广播里放着 的无数首千篇一律的情歌,生活中竟也走着无数 对千篇一律的恋人。然而,当我 走在尘土飞扬,车流喧嚷的商业街上并没有从充 满汽油和钞票分子的空气中闻出 一些如水杉树叶般新鲜的爱情的味道。或者爱情 原本就是个无形无味的东西,象 春天一样无声无息地降临到这个被暖湿效应模糊 了季节的世界,在我们这些被空 调机里吹出的冷风暖风麻木了知觉的现代人身边 落脚,只有植物还尚存着对它的 一些敏锐感觉。

  徒然地在徐家汇的各大商场,购物中心逛了 一圈,看进眼里的一些新装款式 转眼就被忘掉。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只是一团团繁 杂的色彩,营业员脸上机械的微 笑,还有形形色色不断进入眼帘又很快离去的情 侣们。当我乘上回家的公共汽车 时,脑子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这个城市被量化 了……

  我如平时一样在五点半才回到家。但家里却 并不象平时一样有母亲在厨房忙 碌,父亲在客厅看报。一周以前母亲光荣退休, 三天以前她和父亲结伴到江南一 带旅行去了。从小到大,我从我的父母亲身上看 到了一种十分奇妙的关系,后来 我从一本成语辞典上翻到了“相濡以沫”这个词 ,这使得我对于这种关系有了理 论上概括性的认识。

  我见过他们在二十多年以前恋爱时照的合影 。那完全是活生生的两种人,娇 小文弱的母亲和健壮魁梧的父亲。一个人脸上满 是灵秀之气,另一个则一脸憨直。 一看便觉这全然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可是偏生 这两个人成了夫妻,成了一家人, 后来又有了共同的孩子。在二十多年以后,照片 上的那个年轻的少女变成了一个 体态庸肿的老妇,岁月和生活的洗炼磨去了她脸 上的灵气,却充实了她原本单薄 的身体,让她变成今天这副结实浑圆的样子。而 当年那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如今 却变矮萎缩成了一个小老头,成天弓在那张扶手 椅里耐心地看报纸。长期的共同 生活将两个人同化到了连长相都相近的程度,一 样的黝黑泛黄的肤皮,懵懂的神 情,五官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默契的神似。渐渐 的“我和他(她)”变成了“我 们”,两个人的想法综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意见, 两个人的生活成了同一种生活。 这个同化过程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使今天这个 状态使然。作为他们的女儿,我 觉得这很自然。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冷静的观 察者,我感到不可思议!

  打开冰箱冷冻室的小门,里面团团块块的冷 藏的生鱼,生肉上贴着结上霜的 小纸条:清蒸带鱼,红烧肉,椒盐排骨……母亲 真是个有趣的人,她在各种配好 的生食上贴上写着菜名的纸条,在冷藏室里备好 各种蔬菜,一定得意地以为自己 安排好了一切,可以放心地出门,而在回到家时 ,女儿也一定会如她所安排好的 做上一桌子可口的饭菜,等着她,就象平日里她 做好了一桌菜等着下班回家的女 儿那样。可她却没想到,女儿一个人在家怎么会 去费心思做菜呢?所以,时至今 日,那些贴着纸条的生鱼生肉都还不曾动过,蔬 菜吃了一些,但大半也都干在了 冷藏室里。

  我在去离家不远小面馆吃晚饭的路上,看到 了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的样子 和动作引来了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们异样的目 光。

  他们俩,一个长发披肩,一个理了个利落的 板刷头。他们亲热地勾肩搭背, 不时相互亲密地抬脸对视微笑。长发的那位稍矮 一些,所以时不时把头靠在板刷 头的肩上,温柔地私语几句,有时他们还开心地 笑出声来,笑声干脆爽朗,他们 的个头比走在他们后面的我要高得多--他们都 是男的。

  他们公然相依相偎地走在街上,步伐萧洒从 容,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投向他们 的鄙夷和敌意的目光。也许在相爱的人眼里整个 世界上就只有身旁这一个人吧。 我一路走在他们身后,对他们的勇敢和坦诚钦佩 有加。在一个拐角,我看清了那 个板刷头的脸,他是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然后 很快,他便和他身旁的亲密爱人 消失在了另一条岔路上。

  在小面馆吃过晚饭。我便直接去那个离家不 远的健身中心练瑜伽。我并不痴 迷于这种神奇的东方功夫,只是因为好奇和想运 动一下的动机于一个月前在那儿 的训练班报了名。

  教课的老师是个很有耐心的年轻女子。一个 月以来,我每个星期两次,每次 一小时在她的指导下,尽量训练自己的身体,使 之变得柔软,能伸能屈。可我觉 得要达到老师的水平,对于我简直是不可能的。 每每看到她能挺腰将自己的左脚 稳稳地放入自己左手手肘的关节处,再将右手自 如地从头部绕过来,轻松地握住 自己的左手。那样子就象只轻捷的飞燕滑翔而过 的侧影,美极了!第一次见她这 么做,我便惊叹人的身体怎么可以达到这样的柔 韧度?

  不过今天,当我到时,却发现换了个老师, 我便向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

  “噢,林老师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来上课 了。她怀孕了。”健身中心的工 作人员这样告诉我。

  我不禁吃了一惊,林老师那如面条一样可以 随意扭转的身体浮现在眼前,我 忍不住说:“看她的样子,我以为她还没结婚呢 。”

  “对,她是没有结婚。”

  “真的!?”我对这个回答感到诧异,但那 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这年头, 什么事儿不会发生?

  新来的老师,在练功时,不断地提醒我们: 注意呼吸,要把气吸到自己的腹 部,再慢慢地呼出来。这让我觉得很不习惯,用 这样的呼吸方法呼吸训练房里的 普通空气并没有让我感到格外轻松。我想,如果 是在森林里这样练应该才是真正 舒服的。想象中我看到林老师那柔软的身姿闪现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她 席地而坐,双目垂闭,她柔韧的身体拗成不可思 议的形状,象燕子滑翔而过的侧 影。然而那都只是我不着边际的想象。这会儿, 她应该正在家里养胎,顶多一个 人练着一些简单的动作,真是很难想出她那副柔 软窈窕的身子变成一个大腹便便 的孕妇时会是怎么个样子。

  从健身中心一回来,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好。 就接到了苏苏打来的电话。

  苏苏还是那么乐乐呵呵地,象在大学时一样 ,活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在 电话里,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她最近正在恋爱, 他是她单位里的同事,对她好得 没话讲。现在她就好像是被泡在蜜里一样。接着 ,她又跟我讲到了妙彦。我,苏 苏和妙彦是大学里的好同学,好姐妹,好朋友。 我们同班又同侵室,总是同出同 进,建立起一段很不错的挚交。妙彦是我们三个 人中最内向的一个,性格温顺, 不太爱说话,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后来我们各 忙各的她就没怎么再和我们联络, 倒是我和苏苏还保持着隔几周就见上一面一起出 去玩玩的亲密关系。

  “哎,你知不知道,妙彦离婚了。”苏苏故 意夸张了语气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过我的确大吃了一惊。

  “真的?什么时候?”

  “就在几个月以前。”

  “为什么呀?他们结婚才一年多呀?”我甚 是不解地问道。

  “是呀,结婚才一年多,那个男的就已经成 天不着家了,你知道吗?其实当 初他追求妙彦就是为了在妙彦哥哥的公司里混个 美差的。现在,她哥哥倒是喜欢 他喜欢得不得了,给他升做了自己的副手,带着 他到处走,真是风光得意。可就 把妙彦一个人扔在家里,把家当旅馆一样。谁受 得了?这不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我去买衣服在服装店里碰到妙彦 ,后来就一起吃了晚饭,聊起来 的。”

  “她现在怎么样?”

  “蛮好,人倒比以前开朗了,也找了份工作 ,一个人住,自给自足,独立自 主了。她还说明天想我们三个老同学一起聚聚呢 。”

  “明天晚上?”

  “嗯,一起吃饭。还记得那个上大学时我们 常去的餐厅吗?”

  “当然记得。”

  “那就明天晚上七点钟在那儿碰面……”

  “嗳,把你那位也带来给我们见见。”

  “不了,明天是我们老同学叙旧,就我们三 个人。他么,以后再带来给你们 看吧……。”

  挂了苏苏的电话,我不禁开始怀念起大学时 那文静的妙彦。

  妙彦的男友并不是我们的同学。他好像当时 就在妙彦哥哥的公司里工作。妙 彦的哥哥和她年纪相差挺大的,在妙彦很小的时 候,他们的父亲就死了。生活重 担都落在了妙彦哥哥的身上,不过他吃得起苦也 能干,虽然没念很多书,但还是 很快闯出了一番事业,在妙彦读大学的时候,他 已经是个大财团的老板了。每年 老给我们学校资助,但平时忙得很,我们只偶尔 在学校开优秀学生表彰会时,见 过他几次。他远远地坐在讲坛上,拿腔拿调地说 几句,样子胖胖的,脸上倒是一 副精干相,眉目与妙彦有几分想象,但也不尽然 ,总之没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 妙彦的男友,我们倒是常见到的。他们这段关系 开始得也挺早,我们并不知道最 初时他们是如何开始恋爱的。反正他常来学校接 她出去,有好几次我们四个人也 一起出去玩。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 人。其实他人不错,没什么坏习 性,平时慷慨大方,又幽默风趣很能逗女孩子开 心。然而他与人交往时总推不却 那种生意人惯有的虚假之气,很会看人说话,当 时他的世俗和圆滑总是让我多少 觉得有些别扭。我把我的想法悄悄地告诉苏苏, 一根肚肠通到底的苏苏只道我是 在嫉妒人家。后来,自己也觉得,这事儿说到底 也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便也不去 在意了。

  妙彦结婚前,我曾陪她去采购一些东西。记 得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妙 彦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乘在淮海路一家大商场的自 动扶梯上,扶梯上下都是人,楼 上楼下也涌动着陌生的红男绿女。我们已经采购 了大半天,累得昏头昏脑,站在 自动扶梯上看着周围花花绿绿的人丛和商品,眩 目的巨幅广告,觉得有点晕旋。 在自动扶梯上,妙彦一直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臂, 我一回头,只见她的脸色煞白, 表情忧郁,眼神中充满困惑。我问她怎么了,她 没回答,只是摇摇头。可是下自 动扶梯的时候,她踉跄地差点摔倒在地。我忙扶 住她,问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 找地方坐一坐。她却哭了起来,紧紧地抓住我的 手臂,手心里沁出的冷汗渗进我 的皮肤。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迷茫地望着我, 哭着问我:“我现在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呀?”

  后来,我们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我要她 稳定一下情绪。她告诉我连她自 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意嫁给他,似乎只是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当时 我劝过她不要凑合。如果事情真像她所说的,那 么她就根本不应该去结婚。我这 么劝了她很长时间,当时她也默默地点头认同。 可是有些事仿佛是瞑瞑中注定了 的,两个星期以后,妙彦还是微笑着做了新娘。 在那天的喜宴上,一点儿也看不 出就在两个星期之前,妙彦曾经有过那么大的思 想波动。

  然而时隔一年多,这场凑合出来的婚姻还是 瓦解了。妙彦一定受了不少罪, 可能也就此看开了不少。

  晚上刷牙时,我兴致昂然地使用了我的新牙 刷。可不料,我只稍稍一用力, 就把那好看的蓝色刷柄给折断了。心里恼得很, 只好重新拿起了父亲买的旧牙刷。 我感觉着一种长时间形成的熟悉的惯性般的感觉 探进口腔,带着牙膏清爽的味道 巡游于自己的唇齿之间,我想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再也没有比牙刷和自己的关系更 亲密的用品了,从而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踏实 感。于是我开始想念我正结伴在 他乡旅途中的父母亲,那对不可思议,相濡以沫 的老夫妻。

  在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真的来到了一片森 林。森林并不象从它的外观看起 来那么油绿葱郁。原来森林是个阴森的所在,浓 密的树冠挡住了阳光。我漫步在 黑漆漆的森林里,脚下厚厚的落叶松松软软的, 走起来很吃力。我踏着落叶不断 向前,向前,经过身边一棵棵挺拔的大树,我没 有为其中任何一棵驻足停留,每 一棵树似乎都没什么不同。我不停地向前走着,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一直一直地向 前走着,踏着松软的落叶,孤独 地,吃力地走在一成不变,冰凉黑暗的走不到尽 头的森林里……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猛 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比梦中的 那片森林还要漆黑。我摸着黑,来到客厅接电话 。

  “喂,喂……”我连着叫了好几声,那边都 没有声音,我扫视了一下周围, 此刻家中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猥亵的 喘息声,接着一个激动颤抖的声 音贴在我耳边响起:“小姐,小姐……我……我 正在手淫……”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对着听筒 大声骂了一句,挂断了电话。刹 那间,房间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我木然地站 在黑暗里,怀疑自己还置身于梦 中。此时,许是一片乌云从天空中忽然飘走了, 如水的月光妖娆地从窗外照进来, 照得我直犯迷糊……

  当我再次躺到我的床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 ,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在做梦,是 不真实的。于是,我闭上眼睛,客厅的电话铃声 又如幽灵般地响起来,我用心跳 配合着计数,数着电话铃响的次数:一,二,三 ,四,五,六,七……铃声在我 数过十二之后骤然消失。我又开始睡了,并象今 天的瑜伽课上老师说的那样把空 气一直吸到自己的腹部,再慢慢呼出来。我在睡 着的呼吸里清醒地感受到,夜是 那么安静,夜是那么躁动……

  星期六的晚上,我是第一个到那家餐厅的。 我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从 那里可以方便地看到进入这家餐厅的客人。这个 环境优雅舒适的小餐厅里坐着的 几乎全是一对对年轻的恋人们。朝窗外望去,掠 过眼前的也是一对对卿卿我我的 情侣。我不知道这个城市是怎么了。大家一下子 从忙碌和孤独的苦海中解脱了出 来,开始相互亲密,相互安慰。我想起前不久听 说过的一个预言,说整个世界将 在今年的八月十八日毁灭掉。这是不是大家纷纷 开始恋爱的原因呢?必竟只有爱 情,才能提供给我们一个自选亲人的机会;必竟 只有爱情才能让一切看似空虚无 聊的行为变得正当合理;只有沉浸在爱情中,才 能彻底摆脱孤独。如果这个世界 因为人们的暴殄天物而行将毁灭,那么爱情便是 上帝留给全人类最后的晚餐。到 最后一切终结的那一刻,也只有爱情能让人们相 互牵连着,死死拥着不分开。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却见苏苏已经从外面不 远走了过来。在我们没有见面的 半个月之后,苏苏的头发被染成了深红色,而她 的身旁则多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 人。那男人的板刷头和俊美的相貌还有搂抱苏苏 的姿势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 好像就在昨天他的手臂还挽着另一个长发披肩的 心上人从我面前的拐角处走过。 而今天他的手则搭在了喜气洋洋的苏苏的腰际。 其实,我根本就无法确定此人就 是昨天傍晚我见过的那个人,更无心去捕风捉影 制造是非。只是这巧合似乎很有 意思,我想如果我是个作家一定可以展开想象, 再添油加醋将这断断续续的线索, 加工成一篇情节离奇的小说。然而在现实生活中 ,我只愿意相信这纯粹只是个小 小的巧合。

  那个男人和苏苏在餐厅门口说了几句,与苏 苏依依不舍地吻别之后就走了。 苏苏一进餐厅,我便向她招手。她看到了兴高采 烈蹦蹦跳跳地朝我这儿过来。她 就是这么个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什么心事也没什 么心机的女孩子。从我们认识的 头一天起,每一次见她,她几乎从来都没有苦着 脸超过半个小时的。我和妙彦一 直猜不透,她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快乐究竟 是从哪儿来的?

  她象一只小兔一样地蹦到我面前,人还没坐 下就忙不迭地大声问:“你这么 早就来啦?”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一开 口周围几张桌边正在倾谈着的几 对男女不约而同地朝这儿望过来。

  “哎呀!你把你的音量放低点好不好,怎么 象只鸭子似的?”我皱着眉嗔怪 她。她四下里扫了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对 我挤了挤眼睛:“不好意思。”

  稍倾,她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便问起刚才她 身边的那个男人的事。

  “倒还有人喜欢你呀?”我望着苏苏不无妒 意地说。

  “我怎么啦?”苏苏有些不满地问我。

  “你这么大大咧咧的,倒没把人家给吓跑了 ?”

  “哼,他就是喜欢我这点。”苏苏的脸上充 满了幸福的表情,接着她又眯起 眼睛神秘兮兮地问我:“嗳!你什么时候恋爱呀 ?”

  “无聊!怎么满世界的人都在谈恋爱,象传 染了流行性感冒似地。”苏苏朝 我白了一眼得意地笑道:“你呀!吃不到葡萄说 葡萄酸!等你也恋爱了,看你还 嘴硬不……”

  在那天晚上,我终于又见到了分别已久的老 朋友妙彦。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 妙彦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她比一年多以前的时候更瘦了,两颊削尖, 颧骨突出,眼神却不象当年那么 迷惘无助了,反倒透着十足的自信,她那一头浓 密的长发被削得极薄贴着头皮垂 到离肩不到一寸的颈后。她穿着一身大方的套装 ,一副成熟干练的职业女性打扮。

  交谈中,更发现,她的想法也要比一年多以 前成熟了很多。对许多事情都看 得十分透彻也很乐观,有时说着说着也会象苏苏 那样爽朗地发出几声大笑。看到 妙彦现在的样子,我很为她感到高兴。心想,也 许爱情还真是样好东西,就连失 败的爱情都能使人脱胎换骨,学会坚强。

  吃过晚饭,苏苏和妙彦的玩兴还很浓,非说 要去DISCO。虽然,我一直 很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想想大家难得一聚,而且 她们两人兴致也好,拗不过便一 起去了。苏苏和妙彦一进入那个漆黑喧闹的所在 就乐开了花。在舞池里大摇大摆 地跳起来。而那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光怪陆离的 眩目灯光,拥挤的人群,混乱与 闷热的气氛只让我觉得头晕目旋,喘不过气来, 很快就想离开。可苏苏和妙彦却 已经不知散落在人头撺动的哪个角落里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一头深红色乱发的苏 苏。扯着嗓门告诉她,我要走了。

  她问我妙彦在哪里,我说不知道。既而又为 妙彦担心起来。先前在餐厅,她 喝了好多酒,我们不知道她这么好的酒量是何时 练就的,却见她一杯接一杯微笑 着喝了下去,说话时神志也挺清楚,便没有在意 。不过进DISCO以前见她的 脸渐渐地红起来,问她她只说没事。现在又找不 见她人影,心里不免为她着急起 来。我让苏苏在舞池里再找找看。我一个人去了 洗手间。

  我果然在洗手间里找到了妙彦,她刚刚吐完 ,水斗里还残留着由她胃里翻出 来的消化了一半的晚餐。我见到她时,她正坐在 水斗旁边的大理石地板上捂着脸 大声抽泣着,整个人摊软得象一团泥。

  “怎么了?”我忙走过去俯下身关切地问她 。她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只见她 面色难看,满脸泪痕,一脸凄楚的样子面对着我 神情呆滞,一言不发。刚才我见 到的那个自信开朗重生的妙彦早已不知到哪里去 了。而现在我眼前这个一脸落寞 的女人眼中带着如一年多以前我所熟悉的迷惘, 而样子却远比我一年以前认识的 那位女友还要悲惨。我心里一阵揪痛,一时也不 知说什么好。接着她一把将我搂 住,伏在我的肩上继续抽泣,她那尖尖的下巴抵 在我的肩上,生痛生痛地。不知 不觉间,我的脸也被感慨的泪水润湿了……

  那一夜,我是在妙彦独居的寓所里渡过的。 我们又象当年在大学里那样挤一 张床睡,她醉得很历害,一直哭个不停。我一直 陪伴在她身边,不断地说着那些 空洞无谓的安慰之辞,陪着她掉眼泪。那天晚上 ,我怀着许多迷惑和失望的念头 辗转到深夜才睡着。在不安稳的睡眠里,从昨天 下午到今天所看到的人,经历过 的事,没有规律,没有意义地反复出现在眼前。 我仿佛是走在无数对相亲相爱的 情侣之间,艰难地穿行着。迎面走来的,从旁经 过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们,我 徒劳地走在他们之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 独。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 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就 象走在没有边际的密林之中……

  一个月以后,又是一个星期五。公司上下每 一位同事的办公桌上都放着一包 心型巧克力。我一上班就看到了放在自己桌上的 这包巧克力,便好奇地问他们这 回又是谁有喜事了。他们象宣布一个特大新闻一 样地告诉我:老秦结婚了。我简 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谁?和谁?”我忙 问。

  后来据消息灵通人士称,这位新娘原来是老 秦恋爱已久的秘密恋人,比老秦 还要大五岁,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这次竟然也是 头一遭结婚。据见过她的人描述 说,这女人看起来至少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气质也很不俗。而关于这个神 秘的女人为什么也一直拖到这么大年纪才结婚大 家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爆炸性消息,很快就在公司上下被当成 奇闻轶事传开了。大家一直守候 着老秦的到来,就等着他一来,要当面问个究竟 。可那天老秦一直到十点多才在 公司里露面,本来他已经请了假,来也只是为了 开结婚证明,他红光满面乐不可 支。大家见了他也都向他道喜,但因为当时几乎 人人手上都有正待处理的工作, 所以都没空对他多问。

  他开好证明从人事部走出来时,我刚好从那 儿走过跟他遇上。向他道了喜之 后,我微笑着问他:“你不是说过不必为了一棵 树放弃一整片森林的吗?可到最 后你怎么还是动摇了?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了森林 呢?”

  老秦听后,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小姑 娘,等将来你就会明白,这根本 就不是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而是因为无 法得到森林只好守着眼前的一棵 树。这是种安慰,有总比没有好吧。”说完,他 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大步流星 地向前走去了……

  接下去的一整天,老秦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 萦绕着。我始终没把他的话想明 白,我甚至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拥有,这到底 是个什么概念。拥有一棵树和拥 有一片森林有什么区别吗?树是树,森林是森林 ,我是我。怎么就叫拥有一件东 西呢?生命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吗?就像我一个 月以前买下的那把新牙刷,我花 钱把它从超市买回家,自以为拥有了它,它是属 于我的。可当我第一次使用它时, 它就坏了,我只得将它的残骸扔进垃圾桶。我根 本还没有体会到拥有的感觉,却 已经在为失去而感到懊丧了。因为我为这一次拥 有所付出的代价与我所得到的并 不等价。那么拥有的概念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种 等价交换?和我们出卖自己的劳 动挣工资,商人出卖货品换钱是一样的?可是男 女之间,爱情的交换又是以什么 来衡量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无法回答这个 问题,我想世界上大概也没人能 回答这个问题。忽然,一句歌词跃入脑海:“爱 情它是个难题,令人目眩神迷… …”

  我象平时一样在五点半左右准时回到家。家 里也和平时一样,母亲在厨房忙 碌,父亲在客厅看报。这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在 两个礼拜的江南旅行之后,又回 到了从前那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整日为了一些琐 事而忙碌着。母亲的归来,才使 冰箱冷冻室里那些被贴上标签的生鱼生肉开始变 成清蒸带鱼,红烧肉,椒盐排骨 这些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的菜肴,摆上餐桌造福 我们的胃和贪婪的嘴巴。

  我来到厨房门口,望着母亲那因为岁月和生 活而变粗变圆的身体。她的背影 都与父亲有些相似了,或者说他们俩现在都分不 清是谁象谁了。我突然想:难道 这就是拥有?竟真有这样的事?两个原本不相干 的各自独立存在的生命因为多年 的共同相处,相濡以沫的生活而连生命本身都交 融在了一起。两个人过的是同一 种生活,两个人的想法总能综合成一个意见,“ 我和他(她)”不知不觉间成了 “我们”,最终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 界。我恍然明白,原来拥有是一 个旷日持久的同化过程,而远不止是花钱把一样 东西买回家那么简单。

  “站在那里发什么愣呀!也不知道来帮一把 ”母亲一转身看到我呆呆地站在 厨房门口便责备道。我忙上前去帮她端菜。

  “刚才,你的同学苏苏打电话来过了,好像 有事找你,让你回家以后回个电 话给她。”

  我答应了一声,端着两盆菜走出了厨房。

  放下菜,我就给苏苏打了电话。她一听是我 ,就在电话里大哭起来,边哭还 边咿里哇啦地把他的男友骂了一顿。因为她当时 情绪激动,说话语无伦次,所以 我也没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被那 男的耍了,苏苏失恋了……在电 话里,我竭力地安慰她,反复地说着那些空洞无 谓的说辞,自己都觉得烦。她说 她今晚非和我见一面不可。于是我决定放弃晚上 的瑜伽课,答应她吃过晚饭后, 七点钟在离我们两家都不太远的一个酒吧碰头。

  那家酒吧的名字叫“森林与小鸟”。它的特 色就是每逢周末的晚上就有本地 的乐队或歌手在那儿表演。

  我走进酒吧,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找到了情 绪低落的苏苏。我坐在她的对面, 看她一杯一杯地朝肚子里灌着酒,看着她不停地 擦拭着眼里淌落的泪水,听她倾 诉。我不想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既然苏苏的失 恋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说 什么也都是多余的,还很虚伪。我明白,苏苏此 刻最需要的还是有人能听她倾诉, 并尽情地发泄一番。我了解她的性格,我知道在 这一次打击之后,她一定还会再 振作起来,还会大大咧咧地说话做人,毫无顾忌 地大笑大嚷,还会如初恋一般地 全身心地再去爱,她就是这么个人,每一个人都 是这样。爱情我们无法拒绝,它 太新鲜,太诱人,就象树上那枚刚刚成熟的苹果 ,在这枚苹果面前凡是正常的人 都会对它充满渴望的。

  苏苏向我诉说她失恋的经过。原来今天她才 发现那男的其实一直扮演着脚踏 两支船的角色。苏苏曾为他动过十二万分真的感 情,甚至曾经梦想过和这个男人 有一个完美理想的爱巢,然而现在这一切理想梦 幻都破灭了。她自然要伤心抱怨, 因为她为那一次拥有所付出的代价与她得到的并 不相等。我想我能理解她此时的 感受,假想当我把新买的牙刷扔进垃圾桶时的心 情再扩大个几千倍大约也会像她 这么伤心沮丧的。但我也并不很担心这样的情绪 会给我好友的心理蒙上难以磨灭 的阴影。毕竟这抱怨沮丧只是基于一种暂时的心 理失衡,它实则与拥有无关。拔 发之痒与切肤之痛怎可相提并论?

  我只管坐在她对面听她讲,她什么都对我讲 ,讲她和那男人恋爱时的每一个 细节,边哭边讲,无论她讲什么我都极少发言, 只是默默听着。

  不知不觉,她竟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酒吧 中央的舞台上,一支乐队已经开 始了表演,从那里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苏 苏终于安静了下来,用纸巾抹去 眼泪,和我一起,和此时酒吧里的其他客人一起 聆听音乐。在舞台中央的麦克风 前唱歌的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留着一头披 肩长发,他的歌声质朴动情,酒 吧里回响着清亮如水的音乐:“这是一个恋爱的 季节,到处都有情侣的味道……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1999.5.1-1999.5.3)

[ 主 页| 作者索引 ]
橄榄树文学社发行。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印。 © Copyright by Olive Tree Literature Society. All rights reserved. This web site is maintained by webmaster@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