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 年七月期
栏目编辑:早班火车

·沙 门·

荒谬的幸福

  读完中篇小说《局外人》后,紧接着读哲理 论文《西绪福斯神话》,真是一 种独一无二的阅读体验。好象这不是两部相互解 释、相互证明着的作品,而简直 就是用两种不同风格写成的同一部作品--从来 没有一部小说获得过如此完美的 阐释,也从来没有一种抽象学说曾被如此完美地 呈现为直观的艺术图象。

  孤立的《局外人》是令人费解的:主人公莫 尔索对母亲的死的冷漠,他的动 物一般迟钝的感情和艺术家一般精确的观察力, 他对外界事件照单全收的被动, 他的莫名其妙的罪行、审判和死。这一切既酷似 熟悉的卡夫卡式的世界场景,却 又似是而非,令人辗转难安。

  而《西绪福斯神话》象一束冰冷的强光投射 到这个晦涩难解的虚构世界里, 瞬间,一切变得清晰可辨,一种一道难题公布了 答案的欣快感觉传遍读者的全身。

  瞧!原来,在加缪那里,世界的“荒谬”成 了不证自明的逻辑起点,一切的 任务仅仅在于不抱任何希望地接受荒谬,在于“ 坚持”对荒谬的清醒认识并承担 它的后果。好一个荒谬!一下子就解释了莫尔索 的种种不可理喻的经历--既然 世界是荒谬的,那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能发生 呢?接下来,是这荒谬的后果-- 原来有三:自由、反抗、激情。哦,荒谬竟是这 样的好东西:首先,它使人摆脱 任何一种既定的理性和道德体系而获得完全的自 由--这就解释了莫尔索对待他 母亲的死的冷漠;其次,“反抗就是人与他自己 的阴暗面之间的永恒对抗”,“ 这反抗把它的价值给了人生”,“恢复了生存的 伟大”--好,这不仅解释了莫 尔索为什么能以那样一种高贵的斯多葛精神承受 了对他的“莫须有”的谋杀罪的 判决,而且一举将这个“冷血动物”提高到英雄 的境界;最后,这样一种生活“ 意味着对未来的冷漠和穷尽现存的一切的激情” ,所以应该“义无返顾地生活” --这样一来,我们就明白了莫尔索为什么那样 “义无返顾”地过着他那冰冷、 枯燥、肤浅的生活,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一直 到他生命的尽头。

  莫尔索,荒谬世界里的英雄,无目的地坚持 着(“问题在于坚持”),在他 那个沙漠一样灼热的市民世界里,用他那副哲学 家的冷眼打量着一切事物,但“ 不相信事物的深层的意义”,不断地意识到自己 活着,“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 而是生活得最多”,并且终于“穷尽”了自己- -即,死了。

  这就是加缪呈现给我们的哲学家--存在主 义英雄的模范形象。

  然而一个词语在我的舌头上喷勃欲出了…… 这,用我们中国人的老话说,不 就是--“行尸走肉”吗?成天“义无返顾”地 在世界上走来走去,却除了一副 冰凉的目光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贡献给这个世 界,只是一味地坚持着,坚持着。

  这就是作者提供给战后法国青年的人生指南 ?这就是作者为包括自己在内的 存在主义者描绘的艺术肖像?看来,作者也没有 逃脱自己在书中描述的那种“哲 学的自杀”:在他假定的那个丧失了任何希望的 “荒谬”世界里,通过一种奇特 的“反抗”,作者一跃而重获人生的价值,通过 把手段变成目的,把生存的意义 变为生存本身(而且要尽可能地活得“多”), 作者在这“荒谬”里找回了“生 存的伟大”,找回了良心的平安和精神的优越感 ,以致于最后竟“设想”连希腊 神话里那个被判处把一块巨石不断地推上山顶的 可怜虫西绪福斯也是“幸福”的 了。

  多么“荒谬”的“神话”!多么“荒谬”的 “幸福”!

〔《局外人》:内收《局外人》、《堕落》、《 西绪福斯神话》三篇,阿尔贝· 加缪著。郭宏安译。译林出版社。1998年5 月第1版。定价14.50元〕

(199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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