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年九月期
栏目编辑:王青松、祥子、三焦

·蒋廷朝·

诗 人 之 死


  诗人,是朋友的戏称。一次,他曾说,诗人有三种,一种,有诗人的性情,兼有一支妙笔,这一种是真正的诗人。第二种,无诗人的性情,却有一支巧笔,写别人的性情,所谓莺偷百鸟之音,这一种有诗人之名,可算不得正真的诗人。第三种,有诗人的性情,笔拙,写不出,无诗人之名,可他仍算得诗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首诗。我就属于第三种。朋友笑他,他却认真。自此,朋友皆称他为诗人,或者,干脆称他诗。于是,就有诗越来越糊涂了,诗拉稀了等外人不解之语。其实,他的名字叫贾南风。诗人不懂历史,要是他知道历史上有一个淫荡的皇后叫贾南风,凭他过激的性格,他死也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蒋廷朝知道,又不告诉他,只在暗地里窃笑,幸亏是个男的。

  诗人爱诗,时常读诗、写诗、评诗。可从未发表过一首诗,哪怕一句也没有。蒋廷朝叫他花贰拾块钱在某些杂志底边登一条,他又不从,说,还不如买猪肚子红烧。

  蒋廷朝出差近两个月,回来不由去找诗人聊天。刚到诗人宿舍门口,就听诗人在里面说话,我说周所,听人说,廷朝做煤生意是往里头掺石头的,这不是祸国殃民嘛?周所说,我说南风,这你可不能瞎说,事关廷朝声誉。其实,廷朝还是不错的,隔三差五还叫弟兄搓一顿。诗人说,唉,我这么说也只是代表人民,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想他的。这时,蒋廷朝推门而入,诗人一见,惊喜道,大哥回来了,周所,大哥回来了。蒋廷朝扳了脸,说,该死的,我往煤里掺石头,让你抓着了?诗人忙笑着说,兄弟,别见怪。一来看你做生意发点小财,气不愤。二来,就为几个臭钱,一走两个月,忘了兄弟,我躁得慌。就一时发了几句牢骚。兄弟,你就饶了我吧,如果不饶也行,你就下去买瓶好酒,多买点熟菜,撑死我算了。蒋廷朝笑。周所说,我说南风,廷朝出差刚回来,就来看我俩,去,办菜。诗人说,当然,只是我这一月效益工资扣了,只能买一个荤菜。诗人狡黠一笑说,干脆就买猪耳朵吧,叫它耳朵长,吃了它。蒋廷朝说,狗头,乘机骂我,看我不整你,说着,便去抓诗人的衣领。诗人忙用手拦住,说,千万别抓,刚烫的,今晚还有约会。边说边乐颠颠下楼去了。

  三杯入肚,诗人脸已酡红,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没好说,今天,弟兄三个在一起,我就说说,两位兄弟千万别外传。前几天,我回老家,村西有个同姓,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交情不错,比我大一岁,却长两个辈分,我称他小爹。我回家去他家看他,刚巧,他到苏南打工去了,我就招呼他媳妇,小奶。这小奶待我很热情,拉我到屋里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烟,我本不打算坐,看她热情,心想,稍稍坐坐就走也无妨。不想,这小奶竟慢慢粘乎上来,还伸手摸我。我慌了,说,小奶,你是长辈,使不得,使不得。你俩猜,这位小奶怎么说?两人摇头。她说,吗?打奶骂奶的噢,叫奶高兴的。诗人歪头对蒋廷朝说,兄弟,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蒋廷朝和周所都笑得喷饭。蒋廷朝止住笑,说,那你就孝敬孝敬这位小奶吧。诗人恼道,呸,我能跟这种人?吓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逃回家的。诗人叹道,你说这年头变的。再说,要是那样,我也对不起我那纯洁、高尚的未婚妻呀!蒋廷朝问,怎的纯洁、高尚?周所指着诗人对蒋廷朝说,让他干滩上抱大红鱼。那女的大专毕业、在市直机关上班,这你是知道的。你出差这段时间,那个爱唷,不提了,还叫打您。我想,打还用尊称,够滑稽的。原来,英语,亲爱的。蒋廷朝接着说,这一句,有译作打令的,有译作打铃的,都不如打您译得传神,符合国情。蒋廷朝边说边举起右手拍下,说,打您,整个一个小家碧玉。诗人美滋滋地笑,连连点头。周所接着说,还有南风要跟他那个,你猜他怎么说?蒋廷朝摇摇头。她说,打您,我一定要把它留到新婚之夜给你。周所有些激动,说,廷朝,就凭这一条,你说怎样?蒋廷朝叹服道,乖乖,绝对稀有动物,绝对稀有动物。诗人不无得意地说,她不给我,我虽急吼吼的,可心里高兴。说着竟自个干了一杯。

  饭后,蒋廷朝提议一起去跳舞。诗人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跟你说过有约会的嘛?再说,就是没有约会也不能跟你一起去跳舞呀。周所问,怎的?诗人说,怎的?跟他一起去跳舞,迟早被公安局抓去。那次,我跟他一起去跳舞,他请一位小姐跳,他跟小姐搭讪,问小姐爱好什么,那小姐说爱好文学。小姐问他爱好什么,他说,谈不上什么爱好,平时没事就爱学个雷锋,做做好事。那小姐一笑,他就使劲把小姐往怀里搂,抱严严实实的。小姐说,请你放松一点,他说,我一跟漂亮的小姐跳舞就紧张,没法放松。周所,你听听。蒋廷朝刚要辩解,周所抢先问诗人,你怎知道的?诗人说,我怕他干坏事,就一直跟在他后面跳,他说的,我都听见了。蒋廷朝对周所说,不错,那次跳舞,确实有个小丫头搂紧紧的,不过,是她主动贴上来的,我只跟她跳一曲,也没跟她再跳。诗人说,贴上来的?看你那肚子,谁愿意贴上来?蒋廷朝脸红,不吭声。诗人对蒋廷朝说,兄弟,不是我说的,你在这方面确实有点…,我未婚妻跟你只见一面,就说你色迷迷地盯着她看。蒋廷朝真的有些动气,变脸说,南风,你知道,我是近视眼,又不喜欢带眼镜,不光看你未婚妻是色迷迷的,就是看你也是色迷迷的,请你转告贵纯洁、高尚的未婚妻,不要自作多情。

  蒋廷朝负气回宿舍,早早睡了,睡得正沉,被急急的砸门声惊醒,问,谁?门外答,廷朝,快,我是周所。蒋廷朝迷迷糊糊起来开门,说,发什么病?周所一进门,就急慌慌地说,廷朝,不好了,南风出事了。蒋廷朝一下子清醒过来,问,怎的?周所哭丧着脸说,今晚他说出去约会,我就一个人在宿舍看书,不想,十一点钟他回来,脸刷白,进门也不和我答话,走到床边怔坐,眼也直了。我问他怎的,他不答。我就走过去推他,问他怎的,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杀猪一样,又用头朝墙上掼。我连抱是抱,他头上已撞出七八个大泡,有一处都淌血了。我把他按住,待他稍稍安静,我说给他冲杯水喝,他同意。我就乘机在水里下了四颗安定。他喝了水就睡过去了,我就来找你,廷朝,快,万一他醒过来,头就撞散了。蒋廷朝说,你给他吃四颗安定,如果他醒不过来,你的头就掼散了。吓得周所黄了脸。两人急急来到诗人宿舍,只见诗人躺在床上,脸惨白惨白。蒋廷朝以为他死了,吓出一身冷汗,说,周所,药真的下多了。走近,听到诗人低匀的鼾声,才放心下来。

  蒋廷朝、周所守着诗人。诗人头上一处流血,因诗人头发长,淌出的血在头发上结成块。蒋廷朝心疼地用手摸摸,也许弄疼了诗人,诗人一下子把蒋廷朝的手打开,喃喃乱语,也不知说些什么。咕哝几句,又沉沉睡去。蒋廷朝说,莫非女朋友不要他了,受了刺激?周所答,不会的。他们都定下国庆结婚,女方也分了房子。也许吵架了,吵架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聊着聊着,两人就趴在诗人床边睡着了。

  诗人醒来,摸摸自己的头,看着两个好朋友都趴在自己床边睡熟,颤颤地伸手摸摸蒋廷朝的头,又摸摸周所的头,又阴阴地哭起来,一屈一屈地把二人吵醒。二人见诗人哭,就说,南风,怎的?给我俩说说,诗人边哭边说,妈的,在我面前充正经,说要到新婚之夜才给我,原来,早给了别人,臭B。蒋廷朝大惊,问,你怎么说?诗人说,昨晚,我去她宿舍找她,她说,有一女同学失恋,很痛苦,她要去安慰安慰,晚上没有空,可能也不回来睡觉了。我就独自去看了一场电影,结束后,我又有当无走她宿舍看看,见有微弱的灯光,我好奇,就上去贴着门仔细听,里面哼唷哼唷的,跟黄色录像一般。我先疑惑,继而暴怒。我打开门,冲进去,只见她赤条条躺在床上。蒋廷朝故意问,谁赤条条躺在床上?诗人有些急,说,还能是谁?无非是那臭B。蒋廷朝说,我还以为是她失恋的女同学呢,诗人说,就你瞎打岔,真是的,她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那公狗一样的科长,正骑在她身上干她。我一见,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呆呆的冷笑。她的科长见了我,急慌慌套上裤子,蹿了。当时,我竟没有拦他,其实,拦也拦不住,我腿软软地直抖。我坐下问她,你不说等到新婚之夜给我的吗?她上来抱住我哭,说她对不起我,她科长不是人,我问她怎么不是人。她说,他骗了她。两人齐声问诗人,怎么骗的?诗人说,她说来说去,其实,无非得了人家几个小钱,也算不得骗她。想想,钱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诗人说着又泣不成声。周所劝道,我说南风,你应该高兴,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跟这种人结婚,还不毁了?不值得为这种人哭。蒋廷朝也说,南风,为这种人哭不值得。唉,男人贪财上当,女人贪财上床。诗人抽泣着说,我不是为她哭,我是哭我自己,哭我的爱,我的爱太可怜了。蒋廷朝、周所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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