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榄树文学月刊◎ 一九九九年十月期
编辑:木木

·马 兰·
战 争

  我把我的小孩摇醒,说放焰火了,不要睡了,快起来看。
  我背着我的小孩,走到大街的空地上。我指给她看,她拍着手,高兴地说好看。我一直托举着她为了她看得更清楚。街上的人多,孩子也多。我的孩子在我的手上越发沉重,我快抱不动她了。我把孩子放下,飞快地跑回家,拿了一个高椅。等我回到原处,孩子全身是血,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你杀了我。

  我不知该怎么办,街上却一个人也没有了。空空如也的大街像一个口说无凭的大嘴突兀地张着。先前怒放的花朵也烟消云散了,只有一块仙人掌,吃醋似地盯着我。那些人呢,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雪又下来,白得让人心慌。这时警报拉响了,广播里出现男人的声音,“战争终于来临了。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子献子。”我很奇怪我没有流泪,心静如水。但我相信我的孩子死了。也许她死了几千年了。

*   *   *

  天空闪着电、雷鸣的声音炸开来。地对地,空对空,地对空,空对地的导弹飞来飞去,导弹云集把天空打扮得奇装异服。我在看万花筒。

  仗就这么突然打开来,拚命了,在国庆日,我还以为放焰火。每年国庆他们都放,一场组织好了的欢宴。

  人们等这场战争等了好久了,等得不耐烦了以至于不想打的人和想打的人早已打得不可开交。打吧,打吧,打死算了。杀戮之气从胸部发出,进而结集在人们的指尖。血滴在雪地上,一会又被雪掩埋了。见血。出血。吸血鬼。

  上个周末外国的使节娶了我们国家的女儿。人们有理由相信百年无战事。但血管里流的是血,血让人头昏。血也流出来了,医院的医生拿着吸血带装着,准备后世的样子。人们的血还在不断地涌现。我找不着我的血管,我非常地害怕。我把门关闭。我在黑暗中等待血管的重新出现。

  这个时候升空的焰火,包围着血的美丽。

  孩子的血沾满了我的手,风吹来把她的血吹干了。吹干的血在火光之中金光闪亮。

*   *   *

  孩子的身体在变小,她最后在我的掌心里消失了竟没有一丝痕迹。
  我的身体也轻飘走动着,慢慢地飞起。我想我成其为万花筒中没有人注目的一点火花。

  很久以后,也许几千年。我的怀中又有一小孩,她对我说,她前世是我的孩子,她变成鬼魂附在了我身上。

  我的身体真沉重些了。孩子告诉我,你把我埋了吧。我问她埋在哪里。她说原来的那条大街。我还站在原来的那条大街,我认出了我搬来的高椅。我坐在上面,望着天。我就这么望着。眼睛却落在地上了,留下的空洞我拿什么来填满呢?我就把孩子埋在我的眼眶里了。

〔选自《虚拟世界》〕■〔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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