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橄榄树文学月刊◎ 二零零零年三月期
编辑:严韵

·陈淑贞·
一个女人的故事

  我的父亲住台北,母亲住新竹,母亲到台北工作,认识了父亲,他们可是自由恋爱的,而且还上车后补票,在41年的龙年生下我。父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伯父在年轻时,台湾大流行疟疾,不幸去世了,而姑姑,则在当时流行童养媳送人了,最后也夭折了,后来日本人要撤回,有个日本人跟台湾人生的小女孩,就成了我现在的姑姑。而外婆也只生母亲和阿姨两姊妹,因此母亲未婚怀孕后外婆就一直叮咛要回新竹生,所以我的出生地在新竹,而且外婆马上报户口,冠他们的姓。听母亲说,那时电还不普及,外婆到黄昏就赶快点上煤油灯,抱着我在灯下逗着、看着,(现在我觉得那时的我好幸福哦!!)不过最后我还是被抱回台北,因为母亲跟祖母婆媳不合,母亲选择外出工作,所以我几乎是祖母带大的,跟着祖母串门子、打四色牌,听姑姑说祖母有时忙不过来,姑姑还得背着我到纺织工厂上班,所以我也成了姑姑的跟屁虫,甚至姑姑和姑丈谈恋爱时还要带着我这电灯泡,偶尔姑丈回忆起往事,说我走没多久就叫脚酸要人家抱。

  不过祖母的说法却是:姑姑不喜欢做家事,所以她选择带小孩,因为那时政府鼓励生育,母亲每二年、三年就生一个(也就是现在说的战后婴儿潮),我共有八个兄弟姊妹,只有一个弟弟,有二个妹妹甚至还送人,因为有阵子父亲失业了,养不起这么多人。后来阿姨也到台北工作,偶尔也会带着我跟弟弟一起回新竹,她会先带我们去买新衣服、新鞋子,再去公路局搭车,还买车站都会卖的可提在手上的小孩糖果,我跟弟弟一个是枪造型的糖果,一个是手提包造型的糖果,但是一上车就不行了,我忘记弟弟有没有晕车,我是吐得一塌糊涂,把阿姨搞得是灰头土脸的,不过后来她就有经验,必须先准备塑胶袋、酸梅等物品,我很奇怪阿姨每次回新竹都坐公路局,而父亲母亲每年农历六月八日新竹大拜拜时,我们全家都是坐火车,既不会晕车,又舒服。那时火车还是燃煤的,要启动时,会叫一声,还会有煤渣飞进窗户,从台北到新竹普通车要两个小时,小孩子一上车时是很兴奋,最后也都睡着了。到竹北要过头前溪桥,再一个个摇醒、穿鞋,一团混乱,新竹就到了,大部分都会在新竹住个两天,清晨外公都会带着我们小孩到庙口喝杏仁茶配油条,那杏仁茶非常的香甜,每次我们一伙人要回台北时,外婆就包一大堆吃的给我们在火车上享用,然后就倚着门边,红着眼眶,依依不舍的跟我们道别。

  阿姨嫁给姨丈,姨丈是个外省人那时也是个军人,军队在湖口,我记得阿姨结婚时,喜宴在湖口,有好多的阿兵哥,应该是入赘吧!因为有二个表妹是姓阿姨的姓。阿姨也生了五个小孩,也是只有一个男孩,不过从此外婆就可以天天含饴弄孙了,姨丈也很孝顺外婆,虽然言语不通,不过处得蛮好的。

  我的姊妹多,所以我的童年在玩乐时身旁总得带着弟弟、妹妹,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蛮厉害的,我可以背着妹妹跳橡皮筋,只是到橡皮筋升到头顶上再加两个手掌时,就得将妹妹解下来,然后单脚抬好高,将橡皮筋勾下来,跳过去,一条橡皮筋就可以让我们玩好久。还有当稻子收成后,一群小孩,就可到稻田里将稻子的余根拔起,还会有泥鳅呢!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跟着一群男孩去抓蛇,好大一条,打死后,用两根竹子两个男孩就这样提着,后面跟一大群小孩,将蛇放在铁轨上,然后趴在铁轨上听火车来了没,还多远,等火车接近时,再躲起来,看着火车将蛇压得扁扁的,很残忍是不是,这条伴着我成长的铁路就是现在的汀州路,那时是由万华开到新店,每逢大拜拜有歌仔戏时,我们会在下午放学后背着书包顺着铁路、踩着枕木一跳跳的赶去看,晚上吃完饭、写完功课,也拿着板凳去看歌仔戏,我爸是木匠,所以我家的椅子都用很好的建材,好重,别人家的椅子好轻,好羡慕哦!还记得我蜡笔的盒子,也是我爸用木材做的哦!老师还特别跟同学介绍过。夏天我最喜欢趴在长板凳上睡午觉,听鬼故事,可是到晚上就会做恶梦,我是跟着祖母睡的,祖母都会说她的牙齿都被我踢断了。

  我在二年级生了一场病,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请假在家好久连远足都没去(那时是去植物园),后来要月考了,当天祖母在我额头、肚子抹万金油,爸爸骑脚踏车载我去学校,直接到办公室,就在办公室写考卷,写着写着竟然吐了,而且是吐出一条蛔虫,吓坏所有人,老师赶紧向校长借三轮车将我送回家,而老师要我带路,要回家有三条路,一条是大马路(罗斯福路),一条是铁路(就是现在的汀州路),一条是田埂路,比较近,也比较好玩,而我竟然带着老师走田埂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病好后,身体就比较虚弱,功课也赶不上,从此我的学校成绩都维持在中等,直到六年级要联考了,那时流行到老师家补习,我很想参加,也曾去旁听过,可是爸妈交不起补习费。

  我有参加联考,记得当天早上,妈妈在煮早餐,那时煮饭很辛苦,要用木材生火,再将一个圆圆的中间有洞的的煤球放上去,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妈妈一边煮一边念,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那顿早餐我吃得很难过。我是搭一个男同学的便车去考试的,他家比较有钱,又是么儿,他爸六十岁才生他,所以他们都叫他六十仔,我们那一村,只有我和他要参加联考,而他是雇一辆三轮车由姊姊护送。我公立学校没考上,私立读不起,只好到姑姑以前的纺织厂做女工,那时姑姑已结婚,没上班了,可是她的人缘很好,所以我在工厂很受照顾。我当时的薪水每月300元,给爸妈200元,50元存在工厂斜对面的合作社,存学费是因为我想读书,第二年我去考金瓯商职的夜校,从此初中、高中半工半读,这也成了弟妹的模式,每个人都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在初中毕业要考高职时,有位同学发现我的身分证父亲栏是空白的,而且是跟母亲的姓,就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发现我跟别的孩子有何不同,也没介意过我姓王,我弟妹姓陈,这大概就是O型人的特质,大而化之。可是当我知道父亲栏空白,就是私生女时,我可就据理力争了。我去户政事务所查明一切程序,马上去办,首先要回新竹出生地取得出生证明,还好那位助产士还在,再来就是父亲要写一张认养书,总算让我父亲栏有名字了,不过我也改姓陈了,外婆很不以为然,一直说姓王有什么不好,问题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维持姓王而又不是私生女。后来姨丈看到我办得这么麻烦也跟阿姨沟通,竟然将表妹的姓也都改成姓魏了,因此我们这代都没有人姓王,只有大表妹是两个姓,她的名字是“魏王淑”。其实姓什么都无所谓,一家人和睦相处最重要。

  高职毕业后去当助理会计,后来碰到经济不景气,公司倒了,我家的环境是不允许有人吃闲饭的,那时电子公司正兴起,待遇也不错,我就去电子公司上班,还好是高职毕业,都被分派到品管部,比较轻松。在我23岁那年,我们搬回永和的陈家祖宅,透过叔公、及一位表姑的介绍认识我现在的老公,那时候住在三合院的前院,而我老公他家住三合院的后院,跟我表姑租房子,我俩的上班路线完全不同,所以完全不认识,是透过介绍才认识的,之后都会在我搭公车的途中遇见他,然后搭他的摩托车上班。在跟他的交往当中,柴松林博士曾发表一份报告,说我们那个年龄层,女多于男不知几倍,我忘了反正就是女孩不容易嫁出去就是了,而我老公外表还可以,虽然事后父母去探听的结果,说他妈妈很能干叫我要考虑,但我们还是交往一年后订婚了。

  因为我一向都搭公车,认识我老公后,每天早上风雨无阻都搭他的摩托车上班,那时也不知要戴上口罩御寒,有次感冒好久都没好,照X光才知道染上了肺结核,就辞职在家养病,还好肺结核已不是绝症,只要按时打针吃药就好了。当然我婆婆也知道了,而我老公竟然回答她,还是要把我娶回家比较方便照顾,我好感动哦!当然是我病好才结婚,可是结婚第二个月就怀孕了,赶快找主治医生,医生说伤口都结疤了应该没问题,我在66年12月25日生下了我的大儿子,那年的平安夜我和老公是在产房渡过的,整夜地阵痛,伴着护士的欢乐声,我老公还一度出去请他们将音量降低,在12月25日早上八点多生下了我儿子,整整痛了24个小时,还蛮庆幸的这个儿子功课还不错,现在就读台大兽医系四年级。

  后来老公到大同公司上班,被分到基隆区,我们也到万里买了一间小公寓,这一住就十年,那边风景空气都好,我们偶尔也会回台北,再回万里鼻孔都是黑的。这十年也是风风雨雨,在我生下老二后,我老公竟然外遇了,对方是他结婚之前的女友,后来也住到瑞芳,对方也已结婚生子,我老公和她手牵手去公馆东南亚看电影,被我老爸发现,没有当场识破,赶快提醒我,我还怀疑是老爸眼花了,可是他非常肯定,我才开始紧张,后来透过各种管道,经过沟通与开导,终于制止了这段畸恋,让两个家庭不至于破碎,而对方老公都不知道,后来他们也搬家了。可是我觉得好累哦,对婚姻开始产生不确定感,从此以后我开始存私房钱,我在家有在做家庭代工,用机器织毛衣、跟会,慢慢累积我的私房钱,可是当我怀老三时,我俩的婚姻处于低潮,碰面就是吵,我还一度想将小孩拿掉,可是那时还没有优生保健法,堕胎是不允许的,亲戚朋友都知道我的事,所以后来老三在亲友的聚会场合,都会被调侃说他是多出来的。

  后来我老公工作又换到台北,那时还有爱国奖券,他中了六十万,再加上我的私房钱,我们就买了现在土城这房子,而且言明要用我的名字买,这样比较有保障,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还好有赶快买房子,因为房价后来就三级跳,我当初买七十几万,现在都值三百万了,要不然我现在还住在万里。

  我在老三上幼稚园大班时再度投入就业行列,刚开始是做IC打线员,后来听说停车管理处在招考收费管理员就去应试了,很幸运的被录用了。现在三个小孩都长大了,老大读大学兼家教自给自足,老二女儿在读二专夜校,白天在上班,只剩老三在读高三,等他明年考上大学我就轻松了。

  我老公工作换过无数个,现在在开计程车,我看他过得也蛮不错,开车、钓鱼,我只求他不要去签大家乐、赌博就心满意足了。

  我星期四学电子琴,星期五上社区大学,日子过得很踏实,我老公还不错啦!在我忙不过来时,会帮我洗衣服、煮晚饭。我也曾约他一起上社区大学,他还无法接受,随缘、不强求,我现在有参加定期定额的投资,储存养老金,我现在四十七岁,回首前尘,虽然也是风风雨雨,总算也是安然度过了。往后的日子只希望丈夫不要再走岔路、儿女平顺的结婚生子,我有空闲时能和先生游山玩水,退休后含饴弄孙,就心满意足了。

(1999.12)■〔寄自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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