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橄榄树文学月刊◎ 二零零一年二、三月合刊
编辑:马兰

·苍 赢 ·
尿   尿



  尿尿是俺养的一只猫。尿尿是这只猫的名字。为什么不叫袅袅,鸟鸟,妙妙,喵喵,缪缪那,让俺从新开始。
  有猫尿尿,不知生于何处,但死是分明的,就在我眼前的车轮底下。半个身子过去了,半个没有。说起来是俺的责任,俺要不是爱尿尿,它也不至于有今天。但情为何物,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俺当时又从何知道呢。
  至于俺家猫猫的来历,还真是非同一般,有一天,月朗星希,俺忽然想:要是有一只猫多好(到底当时为什么这么想,十年后我还是没想明白,只是后悔,那时为什么不想有一箱子金条什么的)。这会儿晴朗的夜空突然不知从那飘来一朵乌云,刚好挡住月亮,过后,门外就有喵喵的声音,就是这只猫了,个头比巴掌大一寸,短毛,浑身雪白,一眼兰,一眼黄,可伶巴巴看着俺,作楚楚动人状。这猫的能耐俺第二天就领教了,当俺拎着猫食猫沙子回家时,发现俺花六百块钱卖的一只碗被它打碎了,俺化六百大元投资的龙凤豆青薄胎定窑芒口碗阿,碗里还有一块十万年前是松香五万年前是琥珀一万年前是蜜□的镇宅之宝,也碎了。哎,还不如将俺直接摔碎了算,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小兔崽子是怎么爬上俺那六层高的书架,单单把俺家最值钱的东西扒拉了下来。后来尿尿归西以后俺想,这猫的种种异样许是与那密□有关,那密□是俺在西藏的时候,一个喇嘛送给俺的,(俺曾亲眼看见他隔着玻璃罩子把香灰撒在千手观音菩萨身上)他说:打碎。然后就扬长而去了。玩儿古董的朋友说这是明朝的工,N朝的料。可俺知道密□现在是按克卖的,和金子一个价,打碎,开玩笑,俺这等有爱国激情的人,怎么能破坏文物。
  再说尿尿,俺那只猫。猫是一种很媚人的动物,不养它,你是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的,它们是那种堪称天生尤物的东西,它的媚人之处在于深通进退之道,你越想招它,它越是不理你,它越是不理你,越是魅力四射,我说:抱抱,它不理,俺就干脆一把薅(音hao)过来,按在怀里,你小子还能跑出俺手心,才怪,亲亲,结果那,俺破相了,它被暴(瓦卒)(音cei)了一顿之后,十个猫指甲从此秃秃,经过几番雷霆手段,那小子学聪明了,再在俺怀里的时候,干脆脑袋一耷了,四蹄一撇,作放弃抵抗任人蹂躏状,但俺并不高兴,因为它明明的满脸不屑。
  现在说说它为啥叫尿尿,嘿嘿,那是因为俺这猫对一切古今中外的鼎鼎名人,不管是古典的还是后后现代的,严肃的还是流流行的,正儿巴井的还是流氓青皮的,它都两个字:尿尿。而且它很有手段,先拿自己的主子(就是俺)开尿,俺只要一动笔画画,刚打出个草稿,它老儿就“尿--尿”的怪叫,而且最过分的是,他怕俺听不懂,居然在一天夜里悄莫咭地爬起来,把所有俺画的画统统尿了个遍,好,你小子,俺也不画了,比一比咱俩谁能尿,我举出拉费尔:鼎鼎的大家啊,哼,甜面酱,俗,尿之,尿----,我举出毕加索:鼎鼎的大才啊,哼,太圆熟了,太大众了,不爱,尿之,尿----,我举出梵高:鼎鼎的值钱啊,哼,天性使然,无足称道,尿之,尿----,我举出罗丹,鼎鼎的鼎鼎啊,他妈的,道德骗子,尿之尿之,尿--
  不过也真有它不尿的,第一,当俺举出莫迪里阿尼时,他发出了另一个音:妙--,哇赛,他那是画家啊,不折不扣的一个诗人啊,猫猫你真有眼。第二,当俺举出克里姆特时,他两眼放出了异样的光芒,不好,他现在还小,受这等教育还早了点,去,一边去,俺一脚把它踹到床下。
  接下来表表俺这猫猫的行止。赢某人认为,做人有趣是第一要紧,作猫也应当如斯。尿尿便可得一“趣”字,可从饮,食,睡,赏,观,五事中看出。且说饮,它不爱喝自己水盆里的水,而是蹦到水池子上,四蹄踩在及窄的池沿儿,脑袋往水龙头边一横,舌头一伸,然后就定格不动了,直到俺把水龙头大开,它小子才唏哩呼噜一统狂饮,当然喽,只有俺在厨房的时候才一试身手。
  再说吃,说来你可能不信,俺家尿尿不吃鱼,生的熟的死的活的统统不吃,它老儿只吃猫粮和草,而且它对吃草有极高的品味,一定要地里亲自长的活草,拔的不行,花盆里种的也不行,它这点品味正好也促成了俺热爱大自然的心愿,俺于是把俺家的阳台清空,然后铺上两寸厚的土,不出俩礼拜,尿尿就开始在草地上转悠了,俺在屋里翘着腿看,嘿嘿,一派田园风光哩。次说睡。只要俺灯一关,人一睡,那个视俺为粪土的猫猫就爬上床来,拱进俺的被窝,人摸狗样的把脑袋枕在俺的枕头上,然后四蹄平伸,只把个屁股冲这俺。再次说赏。自从尿尿把俺这等想象力丰富的未来的画坛精英抹煞以后,俺在它面前之画不提,作为惩罚,俺开始给它念书听,哈哈,俺可找着折磨它的法子了。俺找来余秋雨的散文,嘿嘿,刚念两段,你猜怎么着,还没等它发出“尿--”它老四颗猫牙就已经齐刷刷掉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它正换牙那)嘿嘿,俺不知道它是苦掉下来的,还是酸掉下来的,俺给它念看起来很美,它就一路尿着窜到阳台上,要不是窗户关得紧,它恐怕已从六楼飞出去了,俺念苏童,它就钻到厕所躲在阴暗潮湿的敦布后面尿,最有意思的是,俺念站在无人的风口,它这回不尿了,它老往后一坐,脑袋往卡不裆一伸,开始舔小鸡鸡(青春期到了),真是蔚为壮观,已经无耻到了圣人的境界,好,这回俺拿出琼瑶,道:这个你要是敢尿,看俺缝上你的小鸡鸡。各位要是有兴趣,这一段俺以后搞一个单独的专题。嘿嘿。
  最后说观。俺家猫有时自己一人往窗户上一蹲,(注意,是一蹲而不是一爬)脸朝窗外,作哲人静观状,俺奇怪它在观什么,于是俺也和它一起观,为了观仔细,俺还卖了个望远镜,哈哈,世界在俺眼前陡然一变,从此,一只白猫和一个手端望远镜的披头散发的迟暮美人,成了窗口的一道风景。后来俺不敢静观了,因为俺家的窗户被人用弹弓子打了。
  下面不得不说说俺自己,因为尿尿的死俺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这是俺三十岁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西藏的喇嘛告诉俺的,他说俺这人与常人不同,俺身后跟着七十二个凶煞,三十六个修罗,俺要是喜欢啥,他们就扁啥,他还美其名曰,此乃助你戒掉我执之心,俺当时就回过头来想了想俺的三分之一的悲怆人生,别说,还真是那么回事,俺狂爱的碗死了,俺狂爱的蜜□死了,最灵验的是俺狂爱的人也死了,俺七年的青春年华呀,可以交多少个男朋友阿,就那么在一个有妇之夫身上流走了,有一天俺番然醒悟了过来,想俺二十七岁了还是个处女,这简直是个悲剧,于是俺结识了俺未来的老公,俺俩第二天开始接吻(二十七岁才有初吻,说出来真他妈的丢人)第七天开始上床,第二十八天怀孕,地三十一天领了结婚证,可是俺于心不甘,想俺那七年的暗恋终该大白于天下,于是俺给他打了个电话:结婚啦,送什么礼啊--是吗,那姑娘长的绝色啊,你小子就是有魅丽啊,当年俺第一眼就爱上你了,嘿嘿,不知到吧。第二天,他就被车压死了,还有,俺还没敢使劲爱蚂蚁那,他就死了,俺要是死劲爱,他还不死无葬身之地了,嘿嘿,得罪,所以俺不敢使劲的爱俺家郎,俺可不想当寡妇。
  但俺却爱了俺家尿尿,这是突然降临的爱情,有一天俺和俺家郎在外面打了一架,回家以后俺满脸戾气地坐在床上,就在这时,尿尿上得床来,跑到俺的腿上,用两只前爪扒着俺的肩膀站了起来,爱情在下面的时间里发生了:它拿它那湿乎乎的小鼻子在俺的脸上鼻子上嘴上眼镜上头发上拱来拱去,它就这么足足拱了五分钟,直到俺家郎把它从俺身上拽下去,当然喽,俺家郎也如法炮制,在尿尿拱过的地方他又重新拱过一遍,可他拱完了还没过半分钟,他老人家上嘴唇靠上的地方一左一右,长出了两根一寸长的黑胡子,状及有趣。等他举着棍子气势汹汹找尿尿时,那小兔崽子早不知藏那去了。后来俺每每回家,俺家尿尿都扒过来先闻俺一遍,然后才跑到厨房等着喝水。
  还有一件事使它名声远杨。俺家尿尿爱看电视,看也罢了,可品味太低,你猜怎么着,他楞爱看体育台的中老年健身操,一个十足娘娘腔的男人在前面扭,后面跟着两个老太太,尿尿看着那个娘娘腔的男人居然直流哈拉子,亏你也是只男猫,同性恋,俺换一个频道,它不干,噌,窜到电视前,一抬猫抓,啪,又调了回去,咦,和俺争,没门儿,俺就啪调回来,它又啪调回去,如此几个来回,它终于没有占上风,嘿嘿,还没等俺乐完,它小尾巴一晃,一不做二不休,啪,一抬猫抓,这回干脆把电视关了,行,那您屋外请吧,(由于阳台种草事件严重影响了五楼人家的生活,我们现在已经换成平房住了),一日,俺下班回家,见房门赫然大开,电视不翼而飞,俺慌忙上派出所报了案,找来当差,察看现场,正当忙乱之时,忽闻院内厨房乐声鼎沸,推门一看,原来是俺那只尿尿正流这哈辣子看电视,这回它还一扭一扭的。
  尿尿死的时候,有一件事很奇怪,它身上流的血是蓝色的。
  十年后俺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四十岁的时候,俺又碰上了那个喇嘛,他手里拿着一朵蓝色的兰花,
  “喜欢?”
  “不也,何以故?喜欢兰花,即非喜欢,是名喜欢。”
  “这兰花曾是你的尿尿。”说完,他把那花揉碎,扬长而去了。
  我一个人呆站在那里,这就是非生示生,非灭示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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