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让我们原形毕露
狂欢节可以让我们更明白自己是什么,狂欢节从未把我们置于被人控制和安排的尴尬处境中。所以,人们常常说,要更好地了解巴西,就去看他们的狂欢节,狂欢节和巴西这个国度不可离分。现存的世界怎么能用自己理性无情的行为,来断定那些巴西人是疯狂的呢?狂欢节表现了巴西人有另一种形式的严肃,他们不受现有的盈格鲁-撒克森体系的操纵,狂欢节剥下了我们虚伪的勇敢、假模假式的严肃面具,狂欢节暴露了我们隐藏在“西方”这个荒诞剧背后的赤诚,这出戏我们已经演了将近四个世纪。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一个“非洲的东方主义”的精神乐土,非洲与印第安人解救了我们,正如他们解救了美国一样。没有爵士乐我们不可想象美国会怎样,大概会是个面色苍白,恹恹一息的国家吧。
巴西的狂欢节显示了潜意识仅仅藏在于我们在皮肤下边,越难于掩饰,越表明这个国家文明化的程度,大地与海洋般自然。你能想象在瑞士有个狂欢节吗?也许狂欢节是我们内心不可克制的冲突表现,是人为引发的,与战争或者快节奏、无心的市场竞争类似。
“堕落”就是狂欢节的一切理由,但不是有罪的“堕落”,而是欢欣而自由的堕落,这正好是那些“不开化”文明存在的理由,是人类对已然失落但从未消失的“动物性”的回溯。西方国家有摇滚,不错,但是西方的摇滚(特别是当代的摇滚)往往象征着富有进攻性的争斗,是暴力反抗情绪的激化,这和有阴柔倾向的狂欢节很不一样。
如果说摇滚是阳刚的,那么狂欢节就是女性化的,摇滚是战争,狂欢节则是豪奢而色情的,居住在热带的人们相信赤道以南没有罪恶,在狂欢节中,有些东西高于道德,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神圣感出现在狂欢节对肉体的暴露中,正如生命本身,生命来自于水,一次闪电使得森林着火。
世上没有别的地方使得它存在,你在哪里还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人们重叠成肉体之山,高处是金字塔般的火焰,低处是喷泉;你在哪里还能看到像巴西狂欢节或者非洲中部居民那样充满裸露、性感和音乐的狂热表现?在巴西,回归“印第安文化”成为一种对未来的期望,这样的未来并不是回到混乱和倒退,而是重返幸福和欢乐。那是我们的原初,从丛林时代就开始了,但决不像纽约的加尔文主义狂热者们鼓吹的那样,不是他们在颓废下流的夜总会里制造出来的乱性和爱滋病。
狂欢节不不是致力于造就极度的混乱,尽管在旅行者眼里,有那么点这意思,它在深层里边渴望秩序,狂欢节是性的暴露和表现,把快感发泄到极限也确实可以说是它的目的之一,肉体突破时空的限制,体现着生命和物质世界的终极意义,个体繁衍的神秘,遗传的宿命感,在狂欢节中,寻求伴侣成为如此简单的冲动,如此史前,如此自然,就像“主显节”,它公开了一切秘密。
狂欢节试图把文化转化为自然力,狂欢节中的性魔力带着一种苦痛,没有哪种现实生活或者性的暴力征服能够解释这古老的冲动。女人漂浮在伊甸园中,可望不可及,她们是真实的,也是肉感的,不再充当供人精神恋爱的女神。在狂欢节中,人们的欲望反而不愿意梦想成真,他们更希望保持不确定的,有那么点无邪。
那些裸女和装扮成异性的男人们,每个人都想成为别人,男人可以希望自己有丰满的胸部,一个女人在狂热的舞蹈中可以是敏捷有力的。狂欢节中常常出现的“易装癖”,“易装癖”是巴洛克时代的产物。所以,狂欢节也是同志们的乐园,像狂欢节那样对女性化的狂热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灵魂中的狂欢节深深地占据了我们,尤其当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所谓的“世界新秩序”中时,今天的世界建立在顽固的民族主义立场的基础之上。今天的世界建立在严防暴力的国家民族的基础之上,那些疯狂的艺术形式已经被“美式文化”取代。后者的实用主义原则在本质上是反感我们精神中的狄厄尼索斯情结和萨士比亚情结的。我们被组织起来,如同一支乐队或者芭蕾舞团。这种对文明的忠贞已经渐渐成为我们的注册商标。
即使在里昂的狂欢节上,文明社会中的谦卑与节制对人们的影响依然可见,由桑巴舞蹈学校组织的官方的狂欢节十分吸引旅游者的眼球,哪怕是对巴西本地人,在公共大道上,每个人都注视着别人并被别人留意,因此,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狂欢节通常是在隐蔽的街道和不为人知的私家庄园内举行的,我们这里展示的图片就是摄影家克劳地奥·艾丁戈在那些场所为我们记录下来的狂欢节的真实面貌。他时刻不离摄影机、有着诗人般激情的家伙。他用镜头表现了失意者、猎艳者、昨日明星、妓女、街头流浪汉的狂欢生涯,这些被主流遗忘的人们在他的镜头前,肆无忌惮地表现自我。
街头狂欢节不同于民粹主义者主张的把流行文化变成艺术品,他们在分片儿游行,打扮成脸蛋肮脏的天使、流氓无赖、流浪汉、还有穷苦的黑人。正是这种种不谐组成了吸引我们还有摄影家的东西:隐秘的欢乐、无休止的放纵。也许这些“肮脏”的人们恰好表现了我们内心的苦痛和哀伤,因此,他们肮脏得极其圣洁。
巴西的狂欢节不同于在世界上其他地区举行的宗教色彩浓厚的节日,尽管它们显然也有些许宗教意味,在美国仅仅在新奥尔良州有小规模的狂欢节,当然在巴西的殖民地也必不可少,伊朗的“四旬节”通常在奈斯举行,德国的狂欢节在汉堡、意大利当然在威尼斯。在巴西,狂欢节上民选的国王被称为“摩摩王”(ROIMOMO),他能够“统治”巴西各地的狂欢节,从城市到小乡村,包括那些边远的地图上甚至未必有标志的地方,比如一些印地安小村庄。
每个巴西人都有双重性格,一个放在家庭、另一个在街头游荡,一个在日常的规矩工作中,另一个则为了疯狂的派对和不同寻常的时刻而准备。
你肯定奇怪巴西人怎么还能有那么强的自控能力,既然他们有那么多机会放纵,在很多现代国家,一个国家的梦想无外乎是无休无止地消费商品,而人们要消遣一下则必须求助于商业服务,巴西的狂欢节恰似一个魔咒,它让我们在不同位置和光线下看到相同的的街道、相同的城市、相同的人群、相同的劳工阶层和相同的老板们。从左到右,由上至下:作为群体,作为部分甚至作为个体的人,一览无遗。
也许这是巴西的一个秘密,也许是它的象征,但我们可以从那些充满激情的脸上看到一个真实的巴西。
■〔寄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