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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树 月刊 六香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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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哮 用诗歌解读一座城市
我现在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萧瑟的秋风暗淡的光线里,我该怎样解读她,望着灰蒙蒙的
天空,感觉到缠绕我的问题一天天地正逼近我。我有能力将它们梳理清楚并有所觉悟吗?
我始终不得而知。

这是我以前常常遇到的问题,而现在从我皈依佛门以来,那些缠绕我的问题在我身上一
点点的退去,感觉到内心从没有过的平和、寂静。以前我通过诗歌关照自己的行为和灵
魂,现在我用诗歌寻求和接近佛法,这是否能得到印证?我曾经试图用诗歌解读一座古
城,我又能否用同样的方法解读自己呢?

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我的童年,常看见不大的家里有扇不大的窗户,那里
有充满灵性的竹子,阳光透过它非常好看。从我能见到那样的光景我就感觉心里是那样
的舒服,阳光照在竹叶上也照在我的心里。迷宫般的街道有顽童在嬉戏,有人来来往往,
生老病死。夏天炎热的黄昏,喝上一碗清粥,我常用捉来的笋子虫把它插在有缝隙的小
桌上,笋子虫扑打的风吹着我的脸颊,这让我感觉非常的惬意。长大以后,才知道心照
不宣,守着的一个个平淡的节气,那是充满诗意的一种生活,平静、清淡而又自由自在。

不知道我那时是否接近了诗歌,我同小伙伴一同去戳树叶,去采野菜,去河里洗澡,去
感受阳光撒满的童年。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死亡。我看见一个邻居家的小孩,那时三岁,
她看见一只漂亮的白鹅,就跟着它去了离家不远的水塘,一头钻进水里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因此而看见一个带血的黄昏,尽管我当时不知道死为何物,又该怎样去面对。我只有
五岁,然而我听见了她母亲发出的如地狱般可怕而又悲痛的嚎叫。我四顾茫然,我的眼
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刺伤,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种让人愉悦的事物和生活了。

后来,我去了远在陕南的姑妈家,那是地处八百里秦川的周至县,那里离终南山,离老
子出家的楼观台很近。我在那里呆到该读小学时就回到我所出生的古城,也离开真正意
义上的童年,离开迷宫般的街道,离开在陕南农村模糊不清的冬天,能让我记起的是那
个异常寒冷的冬季,村民们杀猪过年的情景。在被大雪包裹的村子里,到处都热气腾腾,
对吃的欲望弥漫整个冬天。我常常站在村口,听着孤狼的嚎叫,在漫长的冬天我感到了
从没有过的饥饿,那时还不认识汉字,但看见雪正在我童年的天空飘落,我第一次感觉
到了一丝隐隐的伤痛。

回到了这座古城,我又回到了儿时常常行走的迷宫。我还没有从一个梦里醒来,又进入
了另一个梦里。从城南搬家到市中心的那一年,我同别的小孩一样背起了书包,开始每
个人都要走的道路。家搬在了一座很大的古老的院落,隔壁住着一个姓田的师傅,他整
日唱着自己编的一些歌谣,听他念得最多的就是《增广贤文》和《声律起蒙》,不自觉
地跟着他一路念来,我常想我能写作也许是和受了他的影响分不开的。院子里还有一间
玉器生产组,那里有一双双整天泡在水里的粗糙的手,也同时有一件件精美的玉器,我
放学后常去那里玩耍,去看玉是如何被雕琢成器的。我没有成器,但玉的品德却始终都
影响着我,是我一生都要去努力接近的。生产组每年夏天都要泡很多酸梅汤供整个院子
里的人消暑解渴,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酸酸甜甜的汤里浸泡大的,这样的童年使我至今都
难以忘怀。

不知道我是怎样读完小学的,我是一个很不让老师和家长喜欢的学生,我常常逃学,成
绩不好,老师家访我接着就是吃苦头,而且老不悔改,不思进取,甚至老师当着全班同
学说我不可救药。在小学五年里,我没有学到真正的东西,但我依然怀念我的那些老师
们。再后来我又一次被父亲送去了陕南姑妈家,和第一次去相比我读了五年书,认识了
很多汉字,尽管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这次去和上一次相比我必须得和所有农村里的孩
子一样,除了上学外,还得帮助家里干农活。和在城里读书不同的是,我的作文破天荒
的竟在全班做为范文念给同学们听。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许是北国的
雪太洁净,把我唯一的一点闪亮的东西终于给暴露出来了,这也让我有了一个情结,这
个情结一直延续至今。除了秋收繁忙的农活而外,在大块的冬天里,多数时间和农夫们
一样躲在暖和的土炕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有时也独自跑到雪原上,望着隐约的终南
山,听春天离我到底还有多远,到了我能悟到“秋天过后/一切将转入内心”(摘自
《张哮文集》,诗歌《秋之美》1990年)的意境时我已度过了二十五个春秋。

记得在陕南三年的读书生涯中,我没有和女同学说过一次话,就是和女老师也只是在上
课的时候才说。我的大多数男女同学在当时都定了婚,甚至有的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但不到结婚时是不说话的。上天有眼,有一次让我和学校最漂亮的女生撞了个满怀,我
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媳妇,但我捷足先登了。当时我们的脸一下都红了,像是被夏日里
的太阳烘烤过似的。自从那以后,我感觉到了有种像春天一样萌动的东西在滋生,在撕
咬着我不是很强壮的身体。一场意外让我大病一场,我没有用柔情的文字书写爱情,我
不知道那是否就是爱情,但我记住了一个名字一个人,这个人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她
虚幻而又真实。这也是我在三年中的唯一一次“艳遇”,这样的“艳遇”让所有美景大
为失色。

时光飞逝,三年一晃而过,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

回到故乡的我就再也没有继续读书,在家里待业一年,抄抄写写。但从我十五岁工作以
后,我开始了自学同时也开始学习怎样生活。我试着去读懂这座久违了的城市,我一边
烧锅炉,一边读雪莱、拜伦和普希金的诗歌。读拜伦的《堂璜》,读歌德的《浮士
德》,同时自己也学习并试图用诗歌解读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

在这期间我开始大量阅读,读到加缪、马尔克斯、里尔克和博尔赫斯等等作家的诗歌、
小说等等文学作品,同时也读唐诗、宋词、对禅宗,儒、道典籍也有所涉及。对于诗歌
我是个初学者,从八八年与临邛席永君、陈瑞生、还有从沐川来的宋氏兄弟相识后,他
们极大地的影响了我的诗歌写作。后来通过他们认识了整体主义以及其他什么主义的一
帮人,多少也算长了不少见识。宋炜在八六年写长诗《大佛》时,我还几乎没有真正意
义上的诗歌创作。我因此写了《致一位诗人》,“夜色降临大地 月光暗淡/而一把闪亮
的剑在你心中铸造/它锋利、坚韧、所向披靡/虚伪贪婪的外衣被撕得粉碎……”“而诗
人哦/你感到暴力和奸淫的世界罪恶深重/夏季的夜晚毒液流淌/你手中的利剑在这样的
夜晚 寒光闪闪……”“在这个充满理性的文明时代/你更向往古希腊的天空 魏晋时代
的繁荣/在梦中你听到嵇康的广陵散/比柔和的晚风更优美/你为石涛的山水而震惊/你看
见一个生机勃勃气象万千的世界……”。(摘自《张哮文集》诗歌《致一位诗人》)这
首诗歌是从某种意义上写给宋炜的,我曾一度受他的影响很深。在《张哮文集》的后记
里,我写到要是我自己在诗歌创作上有所进步的话,是和同这些诗人的交往分不开的,
这其中主要是宋炜、席永君两位诗人。从九零年到九三年与宋炜等交往最密切时所写的
诗歌,以及九八年以后的诗歌都是我自己感觉比较满意和有所觉悟的诗歌,后非非中坚
诗人陈亚平也有这样的看法。再后来我似乎在九八年以后找到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有
一样是没有变的,那就是我对这座城市始终都有一种想要解读它的愿望,而且我没有别
的手段,我试图用诗歌一次又一次的去解读它,并知道它只能用诗歌去解读,因为这是
一座“诗人的首都”。

行走在那些古老的街道上,班驳的墙壁所落下的尘埃足以让这座城市不能承受她的重量。
我们去喝茶去看夕照下的老街,我有时会突然想到消失的家园,想到没有水的大海。所
以我写下这样的诗句:
	一扇漆黑的大门
	巨大而空洞的花园
	四周很暗 阴气十足
	园中的植物无色无光
	花园深处
	我的前生,那个俯瞰花园的人
	身着难以分辨性别的服饰

	宽大的衣袖和柳丝临风飘摇
	花园里年迈的花匠悉心照应花草
	二三个侍女看茶或明窗净几
	清香的茶水将时光和花园切碎
	我被其中一块突然击中
	花园开始塌陷,破败不堪
	越来越模糊不清
	开始下滑或上升的我
	在迷宫般的街道上不知去向
	街道张开细而又长的绳子
	纠缠着每一个过路的行人
	向他们兜售生殖的乐趣
	在城南的某条街道上
	被闹哄哄的人群惊醒
	看见黑色的蜘蛛在舞蹈
	匆匆奔走的人群,我的影子
	以及空洞的花园
	都在寂静的天空中漂流
		(摘自《张哮文集》诗歌《空洞的花园》)

我每天都行走在这座古城,我不知道她是否是我所读到的一座永远巨大而空洞的花园。
这样的花园魔幻、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我固执的寻找的就是我所想要读到的那
些隐匿在历史缝隙中的文字,那些文字在时间的内部,在时空交错的场景里忽隐忽现。
有时我时常在想童年的一次经历,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在母亲老家的农村所发生的对
我一生都有影响的一次意外。那次我同几个小伙伴去河里洗澡,因为我当时不会浮水,
只能顺着河道慢慢地往前移动,但突然之间我就被水淹没。我尽管大声的求救,无赖伙
伴们都没有了踪影,我在水里沉浮挣扎着,死亡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我也不知道那来的
力量抓住了岸边的青草,直到小伙伴们回过头来发现我并将我救起,我常想如果说那岸
边的青草拯救了我的生命的话,那么是诗歌拯救了我的灵魂。因此才有了在那些老街上
游荡的我,才能有足够的闲适去关注和解读那些不会很多的市井生活。
	…………
	阳光穿不透那些阴暗的角落
	阴暗的角落里有许多存在的生命
	平实、简单、粗鲁、肮脏
	一阵风吹过,走来几个妖气十足的女人
	在破旧的街道上漂浮不定
	一只老狗迷茫的眼神看着那些移动的脸
	表情木然、呆滞而又空洞
	任其岁月行色匆匆
	…………
		(摘自《人行道》第三期,张哮诗歌《冬天里的阳光》)

在这样的老街,有时会碰见一些老外,其中一位叫法国学者李安,他也非常喜欢在老街
喝茶、看书、与大家聊天。更为有缘的是,他知道我们所办的《人行道》后,也给我们
投稿,因我和李兵编第三期,所以当我看到他的小说《屠夫》后让我大吃一惊,他用中
文写出如此好的小说。他写的是法国的故事,也是写城市里平凡的最底层的生活场景,
他似乎也想用他的小说解读什么,和我不同的是我用诗歌去解读我们这座千年古城。当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我是成都人。”时,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他读懂了这座城
市。

荷尔德林把诗歌归为三大类型:1,抒情的,2,叙事的,3,悲剧的。(“它是一种
灵性关照的比喻。”摘自《荷尔德林文集》,论诗歌类型的区别。)我想我对古城的关
照同样也是一种灵性的,因为每当我行走穿梭在大街小巷,去感知我们的先人们,他们
所生活的这座古城的气息,一种抹不去的文化传承已进入了我们的血液之中。“我时常
想着在一堵破败的墙上会突然的存在一扇窗口,透过漆黑的窗口,我想我会找到我所想
要的东西。”(摘自《张哮文集》随笔几则)是的,我看见了我所想要看见的景象:
	…………
	旧时的成都,一座花园,一个书生
	芭蕉下手持团扇的美人
	父母做主的媳妇,一群丫头
	几个野云闲鹤般的茶客
	一律青砖砌成的大小院落的窗户上
	镶嵌着带花纹的彩色玻璃
	花工在庭院里修剪树木花草
	老管家带着上好的石头眼镜查看帐簿
	收入和支出在乌木算盘的响动下一清二楚
	在寒冬腊月的日子,屋外很冷
	书生同几位高士在屋内吃着小酒
	天井中细雪飘飘,腊梅正香
	…………
		(摘自《人行道》第三期张哮诗歌《一台座钟》)

还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情结。没有感觉的病就是所有的病,连接、维系那些
逝去的岁月会让一个还乡者,感觉到在那些似乎远不可及时间和空间。时间会任意组成、
显现我们所走过的路,居住过的城市,所跨过的河流,但能度你过河的只能是你自己,
而不会是别人。 

城市的夜空,突然响起了地震警报,这是七六年那个著名的灾难年的一个雨夜,我们这
座城市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那时我十一岁,我听见惊恐的叫声把整座城市都给淹
没了,我穿梭在搭满无数的地震棚的街道上,所传的大地震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恐惧,而
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后来我所看到的那些像冬天一样赤裸的事物。
	……
	人充满着劳绩,但还
	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
		(摘自荷尔德林的诗歌)
作为人我们终归要回到大地,正如海德格尔云:“诗首先让人的安居进入它的本质”。
“诗是真正让我们安居的东西。但是,我们通过什么达到于安居之处呢?通过建筑。那
让我们安居的诗的创造,就是一种建筑。”“荷尔德林全部的诗作都是在还乡……”是
的,自从我开始关注我们这座城市,我就走在了还乡的路上。在这样的旅途中,从城市
抵达城市,从心灵抵达心灵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在解读她时,就像海德格尔所言:
“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接近极乐)。故乡最玄奥,最美丽之处恰恰在于这种对
本源的接近,决非其他。所以,惟有在故乡才可亲近本源,这本来是命中注定的。”

然而,我也有过离开它的时候。在一天午夜,突然的从梦中起身,在月色的照耀下,试
图离开这座城市。不知何故始终没有走出去,而是进了一座古老的院落,在那空无一人
的院落里,安顿下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发现自己一直想要解读的这座城市,连自己
的梦境都从来没有离开过,最后终于悟到自己的出走就是为了彻底的还乡。一个还乡的
病人,在淡淡的忧伤中穿越着仅存不多的老街时,一种即将抵达心灵之居的快乐难以言
表。

解读一座城市更需要解读自己,在仲夏,一场大雨过后,雨过天晴。同样是在这座城市
我把自己彻底放下,皈依的心像一面镜子印照着我所生活的城市,一泓清泉从心底涌出。

2003.11.01川大竹风堂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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