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学月刊·１９９５年创刊 １９９６年第９期·１９９６年９月１日出版
本 期 目 录 ～·※·～【本期诗人·没有尾声的冬天】 诗八首：雪夜、大回环、表情、融、彼此、一九八九年－－五号、 花朵、忘却 马 兰
【本期专栏·行于此地】 南方树林 Ｊ Ｈ 异乡之客 方 子 车站即景 亦 布 寻找和失去 瓦 克 无题 漠 日
【乡情·河山的记忆】 河灯 非 杨 河 鲁 鸣 华莹山中 丁 伫 老屋 祥 子
【面对的感觉·阳光里的瓶子】 事件 梁 元 离奇传说之三 梦 冉 你们 Ｌ Ｊ 镜子 希 白
【译介纵横·深层意象】 来自火山的明信片 〔美〕华莱士·史蒂文斯 度假村 〔美〕乔治·欧朋 生命 〔美〕詹姆斯·雷特 吊死鬼 〔美〕修维娅·普拉斯
【六香村言〔诗文杂谈专栏〕】 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 伊 可 读《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的札记 丁 伫
【河床〔散文小说副刊〕】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祥 子 ————————————————————————————————————— 【本期诗人·没有尾声的冬天】 这些真诚的花朵将在夜间开放／如一串串温柔的 怀乡，为你／她们曾在月光下漂泊一生 马兰⊙花朵 ————————————————————————————————————— 马 兰·〖雪 夜〗 雪夜以她飘逸的白色花 粉刷我的世界，世界 在语言的网中衰老 这是山岗与天空的寂寞 这是小灯与黑暗的孤独 虽说我把脸贴在窗口眺望 河堤上 苍老的渔船 摇动着属于昨天的日子 夜的眼也要跌落吗 据说那象征一个童话一个生命 作为存在的某种乡愁 歌女深不可测的主题 在山洞直立或平躺 这也是音乐也是书法 寻梦的时节远离了我们 而我们也失措于秋晨的雨滴 就让雪夜的世界凝固成立体的世界 （１９８４．８．２９）■ [目录][下一栏] 马 兰·〖大 回 环〗 我在夜间和所有真实的死亡湖相会 他们教会我习惯不挂一丝 我在喘息中以堂堂正正的恐惧 摇曳我的名字 并把她作为富有煽动性的理论 送给交欢的蝴蝶 我要以孤独者的爱情 和人类沉重的代价较量 我要叫他们怎样对待早泄的朋友 怎样爬上高高的山峰忘记山峰 洪水时节 你把对指甲的恐惧 溶入一个时髦的立论中 我们就穿越了对手 互相浪费 互相挥霍对方 以至我们二十三岁的初夏 没有了雨水 我们顷刻间破碎得太成熟太清醒 但喝敌敌畏作业余爱好的女大学生 和善长吃大白兔奶糖的新婚妻子 具有同等的质量 亲爱的 你的手几乎捏断我的皮肤 我是何等一声尖叫后 舒展眉头的迷路 我拥抱着 你拥抱着此刻风坐化风坐化 我轻衔一片树叶 那倾斜模糊的飞行动作 你沉睡后被表情惊醒 我并不是在等待时间变种 我把自己潇洒于风景之上 我的智慧使我陷入重围 我把自己推向绝壁，有时 一片树叶也能托起我，我要去了 我鸢尾花般欣喜地注视远方 理性和感性的门被我撞得 无形无踪，满街的道具在分手 我流利的眼泪在天平上全部蒸发 对话还在继续 彼此等待沉默 需要第三者 把星星变成风 把风变成自己 这就是一切但永无答案 很多夜晚梦见太阳惨白 舞会散场的印象素描了我 流浪的问号溜进婚姻介绍所 流浪的文化拍打疆界的哑剧 花猫夜游后首先叫春 修士合上书冷冷地打个响指 土地的孩子向自己宣战 自我在寻找中丧失 太阳你请歌唱吧，在处女地的额头 印上你的红吻并且上锁 让太平洋的涛声世故地各尽所能 让不可知的世界困扰已知的人们 这是最后的一天，最后的临界线 我麻疯病似的敏感却毫无表情 我锈铁般对待你们和风景一样 消失后你们，我点燃五脏六腑 销魂的自灭 我的高贵和我的无知同等 我不在乎挖我的祖坟 但我计算开自己玩笑的次数 灰姑娘无论存在还是虚无 我们都是贱人，你微笑的专制 刺激我无可奈何的幻想 睡下是封闭又空冷的洞 醒来要放大每个细节的毛孔 夜晚诗意的楼梯 金线沉重的力量 高扬教鞭 心灵就此成形了 面临选择女性或男性 永恒的主题弹奏永恒的谜 弹奏古国千年的砖 千年的砖堆砌的墙 我们该怎样蹂躏自己的身躯 该怎样咬断喉管 去咆哮人生的磁场 去上溯未来的源头 宇宙肩负的听觉叩响你的沉默了 孩子，一串串羊水从流感的内衣 滑出－－寂寞 回归自我 把梨子一片一片削下去 秋夜正蠕动 （１９８５．６）■[目录][下一栏] 马 兰·〖表 情〗 一 门栏重叠门栏 影子连着影子 一个周末的觅落在困顿的窗口 二 时间是唯一的恋爱 夏日骄阳后 一把雨伞下是两个等待很久 太真实的素描 三 走，仅是为了走 我的顾盼比相聚更多情 向时间倾述恋爱 涨水时节 留念很小 这样是一年，那样是一年 露珠每天都新鲜 黎明临近 我们又得走又得变 行色匆匆 去去来来 圆形的物象无声指明 一条路 让我去流浪 去没有石头和风也达不到的地方 （１９８５．７．２３）■ [目录][下一栏] 马 兰·〖融〗 一 为季节的交替成为一个谜 为四月的风释然 我按响快门 我就消失在时间的破绽里 花花绿绿的纸从海上浮来 逼视我的午夜 我能孤独孤独到大街上满不在乎吹口哨吗 我忧郁地看空气 空气穿透什么没有 二 许多年后 将要回归的城市 以真实的姓名闪烁着纯洁的鲜花 孩子们在满月的邀情下 翩翩起舞 老人的预言往往重复几遍 时间沮丧得不能让赶集的我们 以各就各位的机遇 一个幽灵在梦中徘徊 一位祖先在神出鬼没 我被幻想 情欲磨砺的虚胖 我顾影自怜，心高气傲 火焰的遗嘱散没于我的单人床 三 需要孤独 需要重新想象空间 我成为平面 然后埋葬地平线 你的手越过音乐朝我俯冲 你的眼睛把色彩揉碎扔向天空 我含蓄地呼吸 表情 充满阴谋家的气息 四 我提着灯 老师让我随你而去呵 可你在哪里守望我呢 （１９８７于眉山）■ [目录][下一栏] 马 兰·〖彼 此〗 一 当你避开众人打手势招呼我 窗外的风刚吹过 吹过冬日抒情的空气 当你用断奶的勇毅和痛苦 唱出第一只歌，世界 早有译文放在随风 摇曳的枝头 二 我时常梦见我在作梦，时常这 梦很清晰，我要解除 武装只为了你而轻弱 而醒来后，一切又是 屋顶暴光的晨曦以及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三 各种性格的灯具闪烁 我总在别的男人面对我时 想起你并且自言自语和婚姻告别 那小小的屋间充满衣服 那某种腥味的固体逐渐呈暗紫色 想起的，都是被遗忘的东西 四 女人不停，按时地 避孕 这世界还存在吗？ －－始祖鸟 （１９８７．６）■[目录][下一栏] 马 兰·〖一九八九年－－五号〗 被非现实的布景罩在屋内 我又被迫通过歇斯底里 成为诗人喜欢的神来之笔 我偶然看见玻璃墙对面的海报 展览品合家出动 好象是去人类从未涉足的的洪荒 人影变化 给我以如水的目标 一个面具在远方说我是漏网之鱼 但我扯裂了言外之意 今天下午的故事非语言的天真 鱼死网破 ■[目录][下一栏] 马 兰·〖花 朵〗 这些真诚的花朵将在夜间开放 如一串串温柔的怀乡，为你 她们曾在月光下漂泊一生 我轻轻地打着手语，呼唤着花朵 我时隐时现， 仿佛在暗示执着的花朵为你才在 夜间开放。冬日 一个善良的孩子 在菩提树下默默怀想 她需要一朵花从掌心绽开 等待了许久她便杳无音讯 由于空气和光线的变化 她逝去的美丽柔弱似水 空旷的人行道 在干燥的风中声声刺耳地空响 （１９９１．３）■[目录][下一栏] 马 兰·〖忘 却〗 为了忘却的纪念 －－题记 这是个没有尾声的冬天 我们活过来了，改头换面 使用一些新鲜的笔名 季节里等待降落的水果 哭笑正常 虽然雨季还没有来临 然而雨季即将来临 象我的有记忆的早餐 妖娆惑众 招摇过市 白面书生或者长发汉子 在舞台上叫喊的时候 我听见三月的雪 我的手指突然柔弱无骨 没有鲜花挺身而出 我们活在声母和韵母之间 如果注定要被拼音强奸 所有孟浪的日子严厉的日子 所有失婚者对牛弹琴的日子 包括没有孩子的日子 我仍然关心这个季节 我的指甲和口红的颜色 生活并没有真的开始 我们还在史前 （于九六年三月匆匆）■ [目录][下一栏] ————————————————————————————————————— 【本期专栏·行于此地】 驼群载过来又一批跋涉的旅人／我在过去的路程里似乎 曾与他们相遇／曾与他们一起在夜晚里风餐露宿／他们 却从未提起过他们行进的目的 瓦克⊙寻找和失去 ————————————————————————————————————— Ｊ Ｈ·〖南方树林〗 从此门走了出去 我的小动物 在树下搭巢 此门内摆放着古迹 从墙角到墙角 点划加线 很象象形文字 我的小动物 此刻象两栖的动物 前爪挠着我的裸胸 皮毛浸在水洼 从此门向外 松枝遮阳，北美的季雨 来来去去 我的小动物和我 我们彼此唯一的朋友 说着一些不是象形的语言 搭一些水草的巢 抚摸亲热 我们从此门走了出去 南方，无人的风光 南方树林 在野地里生长 我的小动物 爬出我皮肤的 乖巧的小动物 她说着不属于房间的声音 让我忘记了过去 （１９９６．５．２９）■ [目录][下一栏] 方 子·〖异乡之客〗 这座无花的城市 哪有园丁的眼睛 推开门窗 一阵纷纷的雪 误以为 是千万朵 白色的玫瑰 报告一个浪漫的故事的开始 喧闹冲入心堤 黑色的面庞窥见我的眼底 多少年啊 我梦想的地方 那些美丽的鲜花啊 告别昨日的幻想 我的心仪 能否深入你 一座无花的城市 或者深入 一个陌生人的眼睛 躲不开尘世的生活 多少年我和你 失之交臂 越深入的地方 躁动越深 越走不到边缘 海浪包围的无花岛啊 冲击的波浪 起了又落 落了又起 无穷无尽的流浪啊 我听见有鲜花开放的声音 也听见有花朵死亡的喊叫 多少回啊 我听见 花朵喃喃自语 我知道 这是一支 有毒的花朵 一会儿就要吃掉我 花朵停止喊叫 狂风停止呻吟 这是流浪者的故乡吗 我抬起一个 流浪者的头颅 静静审视快要枯萎的鲜花 我曾经在花园里散步 叮嘱园丁 让我们都随风而去 那雄居所有高处的眼睛 能窥见谁在 玩弄故乡花朵 上帝也不能逃脱的孤独啊 指向天空的星群 我曾经守着星群 听候着金子的命令 直到鲜花涌进内心 梦中我走下天空 在故乡黑夜的花园 守着花丛 流下泪水 今夜美丽的金雨 我不知道有没有 花朵开始凋落 这沁人心脾的美啊 使我失去多少 又得到多少 （《纽约叙事》之一，１９９６．４．３，ＮＹ）■ [目录][下一栏] 亦 布·〖车站即景〗 嘈杂的候车大厅 天使们静立于柱顶，俯视 黄昏透过玻璃的天花顶 尘埃从他们金色的身体浮起 鸽子匍伏在他们伸出的手中 那盛满圣水的瓶 被握住，纹丝不动 大厅里人群往来不息 我紧握着印着目的地的车票 焦渴如焚 ■[目录][下一栏] 瓦 克·〖寻找和失去〗 我在烈日的下面行走 干裂的沙漠空旷没有边际 走进几十里地才碰见的水店 你在里头面无表情地站立 饥渴地希望着水的滋润 我忙乱地抖开兜里的钱币 却无人指点我打开水箱的机关 你也只是在一旁漠然无语 那么绿州只是我的幻觉 我海市蜃楼般的梦呓 现在我只有对水的欲望 我带血的嘴唇证明着我艰辛的努力 驼群载过来又一批跋涉的旅人 我在过去的路程里似乎曾与他们相遇 曾与他们一起在夜晚里风餐露宿 他们却从未提起过他们行进的目的 简陋的水店于是便很热闹 你依旧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休息 我猜测你是否知道打开水箱的秘密 我想上前去问你行程又去向哪里 那么绿州只是我的幻觉 我海市蜃楼般的梦呓 水是我的工具还是目的 那么什么又是我的失去 那么你可知道你的目的地 还是只在一旁疲惫得没有话语 如果我拥有的只是幻觉 那么什么又是我的失去 如果我拥有的只是幻觉 那么什么又是我的失去 ■[目录][下一栏] 漠 日·〖无 题〗 一年的日子 墙璧一样 一成不变地过去了 风没有任何改变 石头没有任何改变 预言也没有任何改变 只有梦 从五片叶子长到六片叶子 （１９９６．７．３０）■ [目录][下一栏] ————————————————————————————————————— 【乡情·河山的记忆】 我在你的怀里畅游过／曾经优美悸动的晶液滋润过我／如 今你进入传说／贞操已去谁在乎贞操！ 鲁鸣⊙河 ————————————————————————————————————— 非 杨·〖河 灯〗 －－一个黄河放灯的传说 河女 在波涛之上 凌波而来 河女把心 点亮 高举在手上 心灯 光芒四射 魔王被击退 情人得救 河女 萎落的荷花裙 随波而下 心灯 在荷花裙上： 一盏荷花灯 照亮河水 从此 年年今夜 少女们来到河边 怀念河女 河女们 放出荷花灯 和一盏盏 心愿 去照亮河水 （１９９６．３～８）■ [目录][下一栏] 鲁 鸣·〖河〗 我用童年的目光 观望你 两岸的风水树不停地摇摆 你浊浪翻滚而风景依旧 我孤独 你不再对我亲切 体温犹存的回忆呼叫我： 你胸腔伤口累累 我在你的怀里畅游过 曾经优美悸动的晶液滋润过我 如今你进入传说 贞操已去谁在乎贞操！ 我是木筏 在对所有的波澜了如指掌后 我只有漂浮水面 你的浪尖把我抛向彼岸 如同手相的影子是常变的姿态 你产生疾病 母亲愤怒的声音被码头忽略 她苍白的脸在船工号子里预言 六月是一个残忍的月 我匍匐于祭典 （１９９６．６．１７，龙城）■ [目录][下一栏] 丁 伫·〖华莹山中〗 我童年的钢片琴声 敲响山路边的野花瓣 震落几颗露珠般的记忆 一、镇上 小桥 跨过一轮透明的月亮 连接昨夜 嚼甜玉米杆的 梦 二、赶集 口水眼巴巴地 徘徊 在一块地瓜周围 蝉鸣般的叫卖声 被草帽挡在太阳地里 三、收获季节 童话在蜻蜓翅膀上 闪光 扑住它－－ 太阳也翻倒在稻田里 四、小河 太阳也光着屁股 和皮肤黝黑的孩子们一起 洗澡 五、傍晚 太阳把山染上红色 就走了 短歌，也从牛背 滑下，和小河 一起流到夜里去…… 六、农夫 蓑衣 一片遮雨的乌云 那不是 把心也遮住了吗？ ■[目录][下一栏] 祥 子·〖老 屋〗 老屋坐在溪上 你走进它的傍晚 鱼在榕树底乘凉 堂屋上摆着 二百年的烛台 你伸手触摸 户外坡上的土地 一如抚慰 逝去的年代里 目光憔悴的母亲 她们默默遥远的牵挂 使你长大成人 你坐在窗明几净的屋里 想起从前的事情 眼中闪着泪花 如窗前清亮的溪水 你叠起无袖衬衫 搭在椅子背上 这时天色尚明 夕阳斜照着床顶 风拨弄着你的长发 蚊帐纤尘不染 （１９９６．５）■[目录][下一栏] ————————————————————————————————————— 【面对的感觉·阳光里的瓶子】 又想起一位兄弟已喝了不少酒／醉了／未必能言 语清楚／可还在说 我爱你／我爱你 ＬＪ⊙你们 ————————————————————————————————————— 梁 元⊙〖事 件〗 一只质感柔和众口称誉 被大红大绿的广告纸 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瓶子 在夏日清晨空寂的街道 砰然破碎 所有陈列商品，都从 橱窗里探出头 把瓶子星散在黎明中 赤裸的碎片，裹紧在自己的目光里 一层又一层 这一次，阳光终于 胜利地穿透瓶子 宣告它本来是空的 与此同时 另一只瓶子已被选好 迅速套上同样的广告 站在同样的位置 仿佛在这个热浪袭人的萌动清晨 什么也不曾发生 ■[目录][下一栏] 梦 冉⊙〖离奇传说之三〗 等待一些消息 就象春天枯等遥远候鸟的飞至 那些无酒的酒瓶古怪地说着平实的言语 不象音乐，静止 但是，这些酒瓶的幽美姿式让我想起容颜 年华似水流，容颜雪白 触手却凉，象隔夜的茶流过皓腕 心境无限地扩张 经了白昼的蒸与夜晚的飘浮 陌生地好象自己的记忆， 嘀咕着说，这是 关于历史与黑鹰掠过长空 （１９９６．４．７）■ [目录][下一栏] Ｌ Ｊ·〖你 们〗 很久以前我就抛弃了幻想 开始骑一匹骏马 黑色的 在自己的世界里狂飙 因为 看着你们 总有一种荒谬感 虽然也懂 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又想起一位兄弟已喝了不少酒 醉了 未必能言语清楚 可还在说 我爱你 我爱你 （１９９６．４）■[目录][下一栏] 希 白⊙〖镜 子〗 在碎裂的镜子前 我看着自己的脸 一张扭曲的完好 一张完好的扭曲 我居住在一个 镜子世界镜子 映出一个水上虚影 面对我的面对 镜子伸出亿万只手 我对着镜子哭 我对着镜子笑 我举起拳头 我放下拳头 镜子里晃动着脚步 碾过我的身体 我便从碎裂之中 把头探出来 （《构成》系列之七，１９９６．７）■ [目录][下一栏] ————————————————————————————————————— 【译介纵横·深层意象】 如果我回到我唯一的乡间／肩插着一朵白色的玫瑰，／ 哪又会对你怎样？／这只是那坟墓／鲜花盛开。 詹姆斯·雷特⊙生命 ————————————————————————————————————— A POSTCARD FROM THE VOLCANO 〖来自火山的明信片〗 Wallace Stevens (1879-1955) 〔美〕华莱士·史蒂文斯（祥 子译） Children picking up our bones 捡起我们的骨头的孩子 Will never know that these were once 将永远不会想见它们曾经 As quick as foxes on the hill; 迅捷如山间的狐狸； And that in autumn, when the grapes 在秋季里，当葡萄的气息 Made sharp air sharper by their smell 使清新的空气更加清新 These had a being, breathing frost; 它们也曾有一个身心，呼吸着山林； And least will guess that with our bones 他们至少不会想见和我们的骨头一起 We left much more, left what still is 我们还留下了许多，留下了还留下的 The look of things, left what we felt 事物的容颜，留下了我们曾感受到的 At what we saw. The spring clouds blow 观感。春天的云彩飞渡 Above the shuttered mansion-house 在关闭的庄园上 Beyond our gate and the windy sky. 离开了我们的柴门和起风的天空。 Cries out a literate despair. 大声地呼喊着字纸的绝望。 We knew for long the mansion"s look 我们久久熟知那庄园的容颜 And what we said of it became 我们有关它的故事已成为 A part of what it is...Children 它的一部分……那些还在 Still weaving budded aureoles, 编织着蓓蕾花环的孩子， Will speak our speech and never know, 将讲述着我们的故事而永无知觉， Will say of the mansion that it seems 将讲述着那座庄园好象 As if he that lived there left behind 曾住在那里的人留下了 A spirt storming in blank walls, 一个幽灵飞沙走石在空白的墙间， A dirty house in a gutted world, 一座污垢的房屋在一个破损的世上， A tatter of shadows peaked to white, 一片撕裂的阴影憔悴至苍白， Smeared with the gold of the opulent sun. 涂抹着富有的太阳的金粉。 ■[目录][下一栏] RESORT 〖度 假 村〗 Geoge Oppen (1908-1984) 〔美〕乔治·欧朋（祥 子译） There"s a volcano snow-caped in the air some twenty miles from here 空中戴雪的火山，离这里二、三十里 In clear lit air, 在照得通明的空中 There is a tree in leaf here-- 在这里，有一树郁郁葱葱－－ In dream an old man walking, 有一老者，行在我梦中， An old man"s rounded head 那老者圆圆的头颅 Abruptly mine 忽然变成我的 Self-involved, strange, alien, 独行，特立，与众不同， The familiar flesh 那熟悉的血肉 Walking. I saw his neck, his cheek 行影。我看见他的脖子，他的面容 And called, called: 我喊着他，喊着他： Called several times. 喊了，好几回。 （１９６２）■[目录][下一栏] THE LIFE 〖生 命〗 James Wright (1927-1980) 〔美〕詹姆斯·雷特（祥子译） Murdered, I went, risen, 被杀後，我去显灵，在 Where the murderers are, 杀人者聚集的地方， That black ditch 那河边黑暗的 Of river. 沟渠。 And if I come back to my only country 如果我回到我唯一的乡间 With a white rose on my shoulder, 肩插着一朵白色的玫瑰， What is that to you? 哪又会对你怎样？ It is the grave 这只是那坟墓 In blossom. 鲜花盛开。 It is the trillium of darkness, 这是黑暗的极至， It is hell, it is the beginning of winter, 这是地狱，这里是冬季的开始， It is a ghost town of Etruscans who have no names 这是伊特拉斯坎人的荒城，他们的名字 Any more. 已永失。 It is the old loneliness 这是从来就有的孤寂 It is. 这是它。 And it is 但这也是 The last time. 我最后的一次。 ■ THE HANGING MAN 〖吊 死 鬼〗 Sylvia Plath (1932-1963) 〔美〕修维娅·普拉斯（祥 子译） By the roots of my hair some god got hold of me. 不知是哪一位天神齐根揪住了我的头发。 I sizzled in his blue volts like a desert prophet. 我焦灼在他蓝色的雷电里好象沙漠上的先知。 The nights snapped out of sight like a lizard"s eyelid: 黑夜似蜥蜴的眼帘在一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A world of bald white days in a shadeless socket. 这世界只有惨白的白日在无荫的眼穴里。 A vulturous boredom pinned me in this tree. 无边无际的无聊把我钉在了这颗树上。 If he were I, he would do what I did. 如果他是我，他也会做我做的事情。 ■[目录][下一栏] ————————————————————————————————————— 【六香村言〔诗文杂谈专栏〕】 艺术和生活其实也是这样，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 度看，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虽然所指的艺术 和生活本身是同样的。 伊 可⊙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 ————————————————————————————————————— 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 ·伊 可· 第一次读北岛的诗，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太阳城札记》。 整首诗由一连串作者对一些生活中基本词语不寻常地诠释组成。题目是《太阳 城札记》，“太阳城”在哪里？太阳城是作者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吗？太阳让人想到 光明，太阳城应该是美好的地方，但是整首诗的语气，用词似乎并非在形容一个充 满光明的世界。 〔生命〕 太阳也上升了 这就是诗的第一段。开门见山，马上点题，带出“太阳”这个主题。太阳升起 来的确让人联想到生命，但是“也”，“了”这两个字却给这一段带来了不平常的 气氛。为什么要用“也”？还有什么别的在“上升”呢？也许还有许许多多太阳以 外的事物可以让人感到生命。 〔爱情〕 恬静。雁群飞过 荒芜的处女地 老树倒下了，嘎然一声 空中飘落着咸湿的雨 爱情本应是美丽浪漫的，这一段写爱情，却只有第一句“恬静”还算是和普通 人心目中的爱情有关。“雁群飞过荒芜的处女地”给处女地带来的是希望，因为雁 子可能带来种子带来新生命。“老树倒下”可以象征旧日情怀的逝去，也可以是爱 情路上障碍的消失。到这里为止，我们可以看到爱情仍然是充满希望的，但下面一 句话锋一转，“空中飘落着咸湿的雨”，又把刚才建立起来的希望打碎了。“咸湿 的雨”可以是眼泪；“咸湿的雨”一般不宜“处女地”上新生命的生长。“爱情” 在这里再次受挫。其实现实生活中，爱情的确就是这样，让人渴望拥有，但是常常 是让人满心欢喜然后又让人面对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自由〕 飘 撕碎的纸屑 “飘”是自由的。如“撕碎的纸屑”般飘更是自由。但是谁撕碎了“纸屑”， 让“纸屑”这样自由？或者“纸屑”指被推翻的教条？ 从另一方面理解，这一段似乎又有讽刺的意思，如“纸屑”那样飘是真自由吗？ 纸屑其实还受控于风，并不是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存在吗？ 〔孩子〕 容纳整个海洋的图画 叠成了一只白鹤 初看这一段，好象看到孩子们在玩折纸。但是细读就不难发现“容纳整个海洋 的图画”其实隐喻着孩子们的将来，孩子们的将来象一幅包容“整个海洋的图画”， 大得不能明确地看清楚。然后把这幅画“叠成”“白鹤”，白鹤可以飞，带着希望 飞，如孩子们带着老一代的希望飞翔。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里的“白鹤”是用纸 叠出来的，并不是真的白鹤，所以也不一定能飞，最多只是一个用纸叠出来的希望。 为什么是白鹤，而不是麻雀或鹰？白鹤在东方文学中似乎有着特殊的位置，往 往被用来表现某种超脱尘世的意义。孩子们出生的时候是纤尘不染的，长大后逐渐 进入尘世，超脱尘世只是一相情愿的想法。生命就是这样，我们期望着用纸折叠出 来的白鹤能够飞翔。 〔姑娘〕 颤动的虹 采集飞鸟的花翎 天上的虹和飞鸟的花翎都是美丽的事物，美如年轻的姑娘。“颤动”两字又显 示出了姑娘的害羞。如果“颤动的虹”是害羞的姑娘，那么“飞鸟的花翎”该是姑 娘们追求的幸福生活了，或者是甜蜜爱情？ 〔青春〕 红波浪 浸透孤独的桨 波浪为什么是红色？有两种波浪会是红色，一种是被血染红的水，另一种是日 出或日落时靠近太阳的海水。后一种解释似乎更近题意，但又和“青春”及“孤独 的桨”联系不起来。所以“红波浪”应该是指革命浪潮，把“青春”浸得越发孤独。 “浸透”这个词用得十分地道，既把波浪和桨之间的关系表明，又隐含着孤独“浸 透”青春的意思。人总是在年轻的时候对孤独敏感些，或者说更不怕让人家知道这 孤独，这就是青春。 〔艺术〕 亿万个辉煌的太阳 显现在打碎的镜子上 又是太阳，但是这里有“亿万个辉煌的太阳”。太阳只有一个，多出来的太阳 是因为“打碎的镜子”的折射。很美的意境。艺术和生活其实也是这样，不同的人 从不同的角度看，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虽然所指的艺术和生活本身是同样的。 在这里“打碎”和“辉煌”形成对比，“太阳”和“镜子”又互相衬托。 〔人民〕 月亮被撕成闪光的麦粒 播在诚实的天空和土地 月亮的光来自太阳，“月亮被撕成闪光的麦粒”，所以麦粒还是月亮的碎片， 因为太阳所以闪着光。麦粒是虚幻的东西，如何发芽？这里不难看出作者对“人民” 的定义的怀疑。 〔劳动〕 手，围拢地球 劳动离不开手。手把地球围拢，象征着人们以劳动这一形式主宰着地球。“围 拢”这个词完完全全带给我们那种世界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感觉。 〔命运〕 孩子随意敲打着栏杆 栏杆随意敲打着夜晚 命运是我们无法真正把握的，随意如小孩敲打栏杆。但是敲打栏杆发出的声音 又敲打着夜晚。想象在夜深人静时，听到这样的声音会有什么感觉，也许那就是命 运给我们有些人的感觉。这一段里，玄就玄在“随意”两字，命运不正是随意的吗？ 〔信仰〕 羊群溢出绿色的洼地 牧童吹起单调的短笛 我不信宗教，不清楚羊和牧童与信仰的关系。从字面理解，羊群从洼地里爬出 来，应该是一种生存的象征。而“单调”两字又一次体现出了作者的怀疑精神。“ 牧童吹起单调的短笛”接在上一句后面，让人不禁要与作者一起怀疑所谓的信仰到 底是什么，是否如“单调”的笛声那样不能让人信服？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枪抽枝，发芽 成了残废者的拐杖 和平是不再战争。当“老枪”“在帝王死去的地方”“抽枝，发芽”，战争离 我们是真的远了。由“老枪”长成的“拐杖”又在和平的时候在残废者的手中时时 刻刻提醒我们战争的伤害。枪本来是没有生命的，枪的本质是消灭生命，作者却把 枪比喻成有生命的植物，构思巧妙，又有反讽的作用。 〔祖国〕 她被铸在青铜的盾牌上 靠着博物馆发黑的板墙 “祖国”原是一个很神圣的词，在这一段中，似乎作者在故意给人一种悲凉的 感觉。“祖国”是否常常成为人们发动“正义”战争的借口？盾牌上铸着的总是本 族的图腾和象征，在战争中被士兵拿在手中御敌，多年以后的命运却只是“靠着博 物馆发黑的板墙”。祖国的概念对我们来说是否也将会是这样，终有一天被放到一 个不起眼的位置，想不到的时候看都不会看一眼？ 〔生活〕 网 生活是“网”，一张我们无法逃脱的网。我们活着就必定受到生活这张网的约 束，不愿受约束的，可以象顾城一样不再活。而大多数人都没有不活的勇气，还是 每一天在这张网中生活着。再往深处想，谁在织这张网？是否织网人又被另一张网 捉住？ 有时诗不需要长，一个字照样可以表达作者完整的用意。这样一个字一段也是 一种大胆的尝试。作为结尾，这一段一点不显单薄，反而极有力。 诗人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看世界，体会世界，这就是一首好诗的作用。 ■[目录][下一栏] 读《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的札记 ·丁 伫· 真高兴看见伊可的《读北岛的《太阳城札记》》，我也喜欢北岛，就想插两句 嘴。对一首诗，一个人的阅读一个样，我向来自以为懂得这道理。看见了伊可的阅 读，才知道区别可以如此之大。我是八十年代初读到《太阳城札记》的，由于是在 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长大，后来身边又整天出“四·五”、“竞选”、“民主墙”这 类事情，所以一读就读到这首诗的“社会学的意义”上去了，至今残留在脑子里， 借此机会拿出来七零八碎地晒一晒吧。 先说标题“太阳城”，我一点不觉着太阳城是什么世外桃源。很自然地，我觉 着“太阳城”正是作者每天生活所在的现世。 〔生命〕 太阳也上升了 伊可说“也”、“了”这两个字不平常。我太同意了。我想这也许是说还有许 许多多的事物都象太阳每天升起来一样，包括生命，没什么新鲜的。那时侯，现在 也是，中国人的生命并不崇高也不代表希望。 〔爱情〕 恬静。雁群飞过 荒芜的处女地 老树倒下了，嘎然一声 空中飘落着咸湿的雨 这一节让我感觉象插队知青的爱情。这么说可能过于牵强，但也不无道理：从 “恬静”到“咸湿的”……。那年头对爱情的体验甚至对爱情的谈论都整个是“荒 芜的处女地”。听说不少插队知青的爱情的滋味后来都是“咸湿的”。当然这种牵 强的一一对应式的解释太没意思。我建议把这一节当一幅后印象派的画来看。 〔自由〕 飘 撕碎的纸屑 “飘”是自由的。但飘的是“撕碎的纸屑”。我的诠释是这是由破坏而来的自 由、也是最具破坏性的自由。这是一个非常理性化的意象，但又有充实的感性基础。 〔孩子〕 容纳整个海洋的图画 叠成了一只白鹤 孩子永远是美好的。孩子在想象的世界－－图画里生存。后来在《画－－给田 田五岁生日》（《旧雪》第５８页）里也是如此。 〔姑娘〕 颤动的虹 采集飞鸟的花翎 姑娘永远是美丽的。似乎北岛所有诗中的姑娘（不是“女人”）都是美丽的。 “颤动”两字似乎还有成熟的含义。在一想到姑娘就觉得自己是流氓的年代，这种 视“颤动”为美丽的体验是既微妙又大胆的。 〔青春〕 红波浪 浸透孤独的桨 同意“红波浪”应该是指革命浪潮，这意象有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的天安门广 场为根据。青春与波浪联系在一起在任何时候都应非常自然，青年人总是把全身心 投入某种事情。但那一代人的青春与这特定的“红波浪”的结合正是他们永恒的悲 剧。加一个有美国味道的注释∶每次到华盛顿越战墙前我都想起中国的那一代投身 “红波浪”的人。 “浸透”这个词用得好是因为（１）“孤独”可能代表不加入革命－－当时唯 一的抵抗方式－－而又是多么无力（被“浸透”）的抵抗方式。（２）“浸透”的 力量远远超出强制。这文化大革命靠的是“狠斗私字一闪念”，而不是秘密警察。 北岛们强调动词，这里可见一斑。 〔艺术〕 亿万个辉煌的太阳 显现在打碎的镜子上 离开前面提到的历史，这“艺术”颇有现代派味道。若仍用前面牵强的解释， 就是∶我们早就没了艺术－－“打碎的”，只有喧嚣的“太阳”。听过《北京有个 金太阳》这首歌吗？看过“朵朵葵花向太阳”的画吗？那就是我们的全部艺术。尽 管贫乏，却十分嚣张，是我们那时艺术的另一显著特征，所以有“亿万个”、“辉 煌”、“显现”。 〔人民〕 月亮被撕成闪光的麦粒 播在诚实的天空和土地 “月亮”扣住“太阳”的主题而且绝不自己发光。“被撕”＝被蹂躏。“麦粒” 联系着中国人民千百年来的唯一形象，而且启动下一行的“播”字。“播在诚实的天 空和土地”－－象《结局或开始》中“人民…／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诚实” 当然有被愚弄的含义，这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典型的焦虑之一∶爱其纯朴，恨其不争。 〔劳动〕 手，围拢地球 无论何时何地，劳动是实实在在的。这当然出于这种信念∶劳动使我们拥有。这 个“手，围拢”的意象让人想起南美的深色调的关于有浑圆臂膀的人接近土地的油画。 因而与上一节“人民”合拍。 〔命运〕 孩子随意敲打着栏杆 栏杆随意敲打着夜晚 除了随意性，这里恐怕还有这“敲打”的传递性∶小孩敲打栏杆会随意引出无法 把握的后果。硬套的话，经过文革或“我党”多次路线斗争的人最懂命运的随意性。 〔信仰〕 羊群溢出绿色的洼地 牧童吹起单调的短笛 “羊群溢出绿色的洼地”应该是一种单纯的乌托邦的景象，那里只能有“单调” 的笛声。这信仰因单纯而美好，因单调而没劲。这里不象有怀疑，倒象讽刺。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枪抽枝，发芽 成了残废者的拐杖 这一节我理解完全不同。这是说“和平”成了弱者无力战斗的自慰之词。没有抗 争的和平。 〔祖国〕 她被铸在青铜的盾牌上 靠着博物馆发黑的板墙 双重含义∶现在的祖国已不再神圣∶呵，我的土地／你为什么不再歌唱（《结局 或开始》）。唯一值得谈论的，可怜的，是我们过去如何如何伟大（“青铜的盾牌” ）。这是《今天》诗人们不能忍受的。“发黑的”过去已不值得骄傲，但又痛心祖国 今天的没落。这又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典型的焦虑之一∶既不能忍受只谈论我们过去 如何如何伟大，又不能忍受现在的祖国还不伟大，对祖国的期望值极高。 〔生活〕 网 除了一般意义上的生活是一张网，这“网”还有一层含义∶“卑鄙是卑鄙者的通 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回答》，《北岛诗选》，新世纪出版社，广东） －－网上的每一个结都是死死固定住的，个人无力改变。连死都不能改变什么。那是 过去中国人生活的最显著特征之一。 以上就是我几近发霉的但又不愿忘记的读诗心得。伊可的评点很有独到，尤其是 远离中国七十年代背景仍能读出“看世界，体会世界全新的视角”，也正能说明北岛 的诗的生命力。 ■[目录][下一栏] ————————————————————————————————————— 【河床〔小说散文副刊〕】 你以为你在这里。／你以为你梦见这里、走到这里。 你以为你终于／在这里。／你以为。 祥子⊙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祥 子· 一、不要骗人，除非是写小说 这是一篇小说，这不是诗。 这是一句假话，至少很不精确。 但我很认真。 二、在一个不太遥远的地方……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 这几乎就是真话了，如果这里有山的话。 这里的楼太多。 三、窗内的观感 北方有山。南方有山。 北方的山狼多。南方的山蛇多。 我想是这样的。 火车过山的时候 太快了。 四、我不光知足常乐，我还有理由 我早晨起来，看见真真 身穿着一朵黑色的葵花。 我就又想睡了。 我在床上度过幸福的日子， 但我也不抱怨。 我知足。 我的意思是说， 我们把日本人打败了。 五、我对真真说 墙没有眼睛，但你 也不能光着屁股满屋子乱跑 －－隔墙有耳。 真真吓了一跳。 六、希望很大 真真说：你为什么不写小说了？ 我说：我有诗。 真真不晓得我在说什么。 我把诗贴在墙上，我盯着它看。 我把诗反贴在墙上，让隔壁的耳朵去听。 我觉得这事很有希望。 对这样的事情，我乐观其成。 我是一个乐观的人。 乐观是我的事。 七、最好是吃饭 真真说：今天干什么？ 我说：吃饭。 吃什么？ 吃饭。 很多东西没有营养。 吃没有营养的东西等于没吃。 吃饭，最保险。 八、毛主席和我们幸福的日子 我和真真在超级市场里寻食，我看见 毛主席。 毛主席经常出现在我的身边。 毛主席悄悄地对我说：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 我怀疑，这个毛主席不是真的。 我问真真：你有没有看见毛主席？ 她说：你见鬼啊！ 有些中国人比有些中国人更幸福。 我不是说有不幸福的中国人。 生活无比幸福，这个我们都有数。 但有些中国人比有些中国人更幸福。 九、吃了就要干 真真说：吃了干什么？ 我说：吃了还干什么？ 真真说：吃了不干，就要发胖。 我说：那就干吧。 这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如果这里有山的话。 十、真理也有时间性 天黑之后，最好不要出门，除非， 你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起的床。 在这种情况下， 所有光天化日之下的道理都不再适用。 十一、天不变，道亦不变 但下雨天和女人出门要带伞 是永恒的真理。 男人必须用生命 去保护女人的头发。 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 女人生命的意义 是梳头。 辉煌！辉煌！ 灿烂！灿烂！ 十二、为什么聪明人不说话 真真说：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打伞？ 我说：那样我就不会淋湿了。 再大的伞，都是让一个人用的。 除非是两个女人挤一把伞，我就要吐。 公理：如果你刚吃了东西，马上又吐掉了， 就等于没有吃。 吃下去的东西，至少要在肚子里呆一个小时， 才会把营养放出来。 十三、深刻深刻 走着走着，我们就走了一圈。 有时候，你以为你走掉了，永远不回来了。 你以为。 最大的圈子是光荣。 出了这个圈子就不是人。 十五、你以为 你以为你在这里。 你以为你梦见这里、走到这里。你以为你终于 在这里。 你以为。 你以为，你会飞。 我以为，你不会飞。 十四、坏诗和好女人 真真和我在雨中转了一圈，就走了。 这女人命中多子多孙。 我说：你走好了。 她说：我做轿子。 她说着说着，就摇晃起来了。 我看她摇晃起来，就开始头重脚轻，开始写一些 很坏的诗－－ 十五、纸钱靠不住！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但我的财产，不论多少，我都是要带走的。 谁能肯定，那些纸钱，就真的管用？ 我们现在是在外国了。 金子！这是唯一可靠的东西。 其他的人，都不可靠。 如果有银子，就不要露白。 死人，也不可靠。 等他发现纸钱是假的，他会不要银子？ 我现在还和你讲这些，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十六、最低的要求 全世界的中国人团结起来！ 在我死之前，总要有一次西征吧？ 别的倒也算了。 十七、胜利在望 西风从南窗里吹来，我想这是吉兆。 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不这样想，我马上就会 忧伤而亡。如果我现在死了，我就会 抱憾终生。 所有的预言 都是期望。 我是我自己的巫婆，我的法术有限，我近视。 但我原谅自己。 十八、语言的问题 我和医生，有好多年没约会了。 我对用英文表述问题有问题。 有些问题是中文的问题。 如果我现在死了， 就一定是一个中文的问题。 有些人对我同情。 有些人看我的神情使我感到 现在，是时候了。 十九、嗯 嗯！ 二十、为什么灵感不多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但我 一定有很多灵感。 我相信如果你死了，你可以舔你自己的耳朵。 别的不说，这里就有一大堆灵感。 我坚信如果，人可以舔自己的耳朵， 讲话一定有灵感。 但是我不肯定人死了还有耳朵，尽管 我坚信，你可以舔你自己的耳朵。 没有耳朵，灵感又有什么用？ 老子临走才明白的东西，我现在就明白了。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但我有灵感。 二十一、总而言之 如果人死后还能说会道，我一定要先问一下纸钱的问题。 我憨，但我不傻。 如果人死了还要干活， 我就不干了。 如果人死了什么都不干， 我现在就不干了。 二十二、有一点道理 真真打电话来。 我说：你不是已经走了？ 她说：我又没死。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让活人安息。 二十三、最大的悲哀 我今天刚醒的时候，我还能记得我的梦想。 但现在，我只能说一些梦话。 （１９９６．８）■[目录] ————————————————————————————————————— 本期编辑： 祥子、慧泉 主 编： 诗阳 校 读： 希白 常务编委： 祥子、建云、秋之客 副刊编辑： 伊可、诗阳 读者服务： 秋之客 发 行： 亦布 万维制作： 晓义、诗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