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現場@藝術雜碎 主 頁|總目錄 |作者索引| 投 稿|討論/留言 |
[Posted on 2000-09-03]
心靈的一次黎明
--奧德麗﹒赫本
她是這樣一個女人,你對她的缺陷了解得越多,越會覺得她的可愛。她的不自信,不規整的牙齒,拘謹,稚拙,似乎在那個特別青睞純潔的艾森豪威爾時代,推動了人們對純潔朝真實方面的理解。她圓了人們的一個夢,以致後來夢醒時分--奧德麗﹒赫本息影身退以後--人們還堅持那個夢比現實更真實的各種理由。這就是她的那些“缺陷”的獨特魅力,它們成為她那懾人心魄的美的、最溫馨的腳注。人們普遍懷有的那種期待古典美,但又不願被其完全束縛的浪漫情懷,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滿足。她的酷似中國旦角的吊眼梢,蒙娜麗莎似的若隱若現的微笑,神話般的下頦,典雅氣度中永遠流光溢彩的嫵媚,這些都使人們不能停止夢想,聯想到“運氣”這個字眼,有如在茫茫沙海,人們突然發現了一粒熠熠生輝的鑽石。
作為主角之一的格裡高利﹒派克在《羅馬假日》中,差點被她耀眼奪目的光芒,擠到了一個出色配角的位置。她的臉就像一個多棱鏡,“傲慢、無禮、突發的悔悟、快樂、叛逆、疲憊……”在觀眾面前瞬息萬變。人們驚呼“一個新的嘉寶出現了”。她卻為自己的缺陷,出於對演技的挑剔,而惴惴不安。她不相信一個注定要傳至後代的時代的夢幻形象,可以由她的活力和美麗提供模具。因為美在她心中,就像用古語描畫的一個神聖圖案,任何用線條畫出的可見圖案,都只成了無法容忍的贗品。只有她母親“男爵夫人”心中的天主教才擁有這樣一個崇高的位置。早年操習芭蕾舞的經歷把她的熱情,又鍛造成了對古典美的矢志不忘的追求。所以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籠罩在古典主義的節制和理性中。當導演說:“要迎合內心的感覺”,她只需迎合她自己。她天來就是《羅馬假日》中的那個公主,她的氣質,仙姿佚貌,好像傳承自另一個美好又純潔的童話世界。有一種說法好像天然地適合奧德麗﹒赫本,即每個人生來都與一種動物相對應。一只睜著水汪汪大眼睛、形體柔弱、神情稚嫩、腿兒修長的小鹿,可以準確地代表赫本,她的世俗歷程恰恰應和了小鹿在現實中的可能的遭遇。
她的聰慧,以及對自己形象和演技的殘酷無情,導致了一個令觀眾和評論界欣慰的奇跡:她的演技一直無可挑剔!似乎成功或失敗的永遠只是某部電影,只是《羅馬假日》、《修女傳》、《窈窕淑女》、《在蒂發尼處早餐》的眾望所歸,只是《戰爭與和平》或《綠色大廈》的某種不堪,而置身其中的她的銀幕形象和演技,一直是觀眾與評論界持續熱情的一個源頭,絲毫不被某部哪怕是糟糕的電影所左右。正是她使銀幕形象在忠實日常生活的前提下,保持了應有的格調,沒有誰能比她更善於表現“現實感”與“羅曼蒂克”的雙重精神風貌。即使當她對人物性格、氣質發生誤解時,如《在蒂法尼處早餐》中的那個本應有著貴族氣的女子霍莉,由於她對人物內心的別出心裁的洞察,常常會產生一種璀璨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霍莉最終成了一個吹著口哨的、魯莽、稚氣又脆弱的可信人物。她像對待自己以嚴厲著稱的博爾赫斯一樣,成了自己的敵人,自己電影形象的最挑剔、最傲慢、最難招安的觀眾,以致也就在最大程度上成全了艾森豪威爾時代的銀幕夢想:純潔與美麗不應像黃昏一樣的曇花一現。
她奉獻於這個神話,並懷著能調動的全部激情。她迫使攝影師、服裝設計師加入到她對美的這種信念中來。她的芭蕾舞似的平底鞋,自己設計的裙子,與不正規的男式襯衣的神奇組合效果,令當時巴黎的時裝大師吉旺希讚嘆不已。即使在逃避媒體的低調的生活中,她也身體力行,不惜用成卡車的東西--燭台、書籍、瓷器、花瓶、燈具、繪畫、靠墊、印花布椅罩、銀器等--來營造一種赫本情調,這既符合人們對她的想象,也應和了她內心對無時鐘的安寧的潛在需要。同時,她對自己國際大明星地位表現出的不堪勝任的自卑心理,使她意外地擺脫了那些招搖的洋洋自得的中產或貴族階級的討厭標記,但又不落入標新立異,達到震驚觀眾,利用傳媒的二流作派的俗套。因為她,人們再也不願丟棄這個可愛的形象世界,在這個從銀幕到生活的形象世界裡,她知行合一,即使心力交瘁也在所不惜。她與梅厄﹒菲熱的婚姻,便是她持續一生的理想主義的一個明証。她一生都抱著白頭偕老的宏願。她想讓生活與理想世界有著起碼的迷人的溝通,想讓好萊塢從她的婚姻中聞到更濃鬱的芳香。結果她的婚姻的光亮幾乎全部來自她這顆太陽的反光,梅厄塗上去的不過是些不發光的金粉而已。當她被梅厄拋棄,投身於第二次婚姻之中,當情感上她又一次被丈夫拋棄,當最後與像她一樣“活著的受傷者”羅伯特﹒沃爾德斯相遇,她懷抱的信念始終沒有改變。
她像陶醉於山頂陽光的修女,寬恕了塵世的易逝的激情,並繼續堅信永恆的夢想與不穩定的現實結合的可能性。當我們把目光投向這一困惑處,我們這些為眼前世事奔波、吵吵嚷嚷的人,才能學會在柔和的月光下陷入沉默……最後的故事也許令人傷感,由於她和第二個丈夫的離婚變成了一場馬拉鬆,也由於她的兒子路卡的緣故,她和羅伯特不能結合,正像巴什拉在《夢想的詩學》一書中提示的:“征服一個心靈,就是找到固有的心靈。”當這個固有的心靈,一劑良藥,在她朝思暮喚中出現時,她卻只能令人惋惜地生活在對當初那個宏願的永恆的期待之中。由於她堅決拒絕“完美”的各種廉價的世俗替代品:嘩眾取寵、震撼、矯揉造作……她留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便經得住歷史眼光的打量。她是為古代的羅曼史添加了現代韻腳的人,是把毫不相幹的角色用她的美聯在一起的人,是為現實生活提供了神聖內容的人。她屬於淨化者、為沉重的凡塵插上輕盈翅膀的使者。由於她追求的目標是那樣高遠,她的一生便成了埃米耶的詩句:“詞在影裡徘徊/鼓起了帘幔”所引起的迷人的遐想,莎士比亞所說的“我們都與夢幻同夢”那句話的美麗蝴蝶似的腳注,那些美之夢想者的脆弱意志的一次次增援。
( 2000.4.22)■ 寄自南京
![]() |
現場@藝術雜碎 主 頁|總目錄 |作者索引| 投 稿|討論/留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