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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3-11]
﹒劉自立﹒
克萊伯暢想曲


  我們喜歡古典音樂的人,喜歡名指揮家的人,在心目中都會有一個名單。在此名單上,當然會赫赫然寫著一系列大指揮家的名字,如托斯卡尼尼,福特文格勒,等等。
  我們也在音樂會上,在片子上,看過他們的絕妙的精彩表演。不過近看到德國指揮家克萊伯的指揮,不禁讓我有了一個新大陸般的發現。這個新大陸的發現,著實讓我震驚了一次!不是因為他的指揮有多麼的激烈,宏大,浪漫,也不是因為他的對於德奧音樂的理性的,極為邏輯的詮釋,而是因為,他給我們帶來的一種完全是另類風格的沖擊。而且這樣的沖擊,也並不是那種感情的旋渦完全被掀起其高潮的那種沖擊,而是極為委婉的,甚至是極為平靜的,有著和音樂的極為靠近,又不失距離感的那種奇特的沖擊。其實,要說是一種沖擊,已經不那麼準確了。因為老克的追求,是要讓人們既有完全與音樂融合,又時時處處不會被音樂吞沒的那種感覺。
  我們是在聆聽他指揮的偉大的勃拉姆斯第二交響樂。
  詮是老勃,自然不是易事。他的那種內斂的短線條的織體,讓人們剛好處在一種抑鬱的,但是卻可以爆發極大能量的興奮狀態之中。(無論什麼樣的作品,只要他的作品內的能量達到了應有的濃度,紅色的作品和黑色的作品,都是能夠感人肺腑的作品。我們只是惋惜那種貌似有著樂觀主義的情緒,卻在作品能量之儲存上極為微弱的敗筆。)從內心深處向外的宣泄,是我們所聽到的一般化的古典音樂的一大特點,當然這並不是全部古典音樂的特點。在老勃的音樂裡,我以為,他的爆發力,剛好是和一般的音樂相反的。他的音樂,是從外,向著內心深處蔓延的反作用力的音樂。而對於這一點,克萊勃熟知其奧妙,在處理中,就像他本人,艷遇了克拉拉﹒舒曼,而又完全不能將其感其情,表露於外在的世界一般。內心的大苦悶,逐漸地在心裡積存下來,等待著尋找藝術的寄托和發現。
  我們在幾個極為微弱的小節裡,聽到了老勃的泣泣如訴的淒瀝的音符。
  進入悲哀,還是不進入悲哀,這是一個問題。
  對於克萊勃而言,他的在我們看來的唯美主義的指揮風格,正好拿到用場。我的意思是,在愛情變成了藝術之後,她的那種即情即感的直接的情緒,已經有所不同,有所改變了。他的與以往許多指揮家的風格不同的地方,正是因為老克懂得,音樂,是在人們的身外,而同時又在我們的心裡。在祈望完全進入音樂的野心支配之下,我們看到過無數把自己當作貝多芬或者莫札特再現的,用力極為曠野的指揮家。但是這樣的指揮家,即便像卡拉揚那樣定力四射,像福特文格勒那樣情感四溢……都無法理解老克的那種奇特的,揮洒自如,準確萬般的,極賦魔力的指揮風格。
  老克的音樂是教人們懂得,我們自始至終,不過是在"聽"音樂而已;但是這樣的聽音樂,又是那樣地追求高妙,追求精細,追求完美。他的身體在他的極為細膩的手勢的揮動下,將我們在哲學裡經常談到的若出其裡,又若出其外的,辯証的,俱有主題之分離的,而且又沒有合題的精神訴求,在其指揮風格的舞蹈般地表現之下,極復活力地加以表達。每一個細節的提示和定位,都非常非常輕巧,而帶有一種數學般的精確度。於是,老勃的交響樂,被他的處理之下泉湧而現,光鮮通透。他的透明化的極有說服力的手臂和手指的舞蹈般的滑動,停頓和爆發,使得聽眾處在一種在外面又同時在內音樂魔力當中。接受他的指揮過程的完美,當然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一直以來,在各個藝術領域裡,都有所謂的純藝術的說法。這個說法意味著,藝術的功能不僅僅是在反映現實的層面上;也不是僅僅出於對所謂人類的心理的表現。在上天賜給我們的大藝術當中,也許會有一種來自上帝的意志。而在超然的層面上,我們人類的意志和理解力都是在我們可以復制的那些作家和藝術家的作品裡進行詮釋,包括過度詮釋。而對於那些直接來自上天的作品,我以為比如莫札特的音樂,就幾乎是不可詮釋的。我們只有在克萊勃的指揮當中,才可以享受到何為來自天上的聲音。(在那章唱片裡,老克還極為精彩地指揮了莫札特的一部交響樂。)無論是羅曼羅蘭,還是別的什麼音樂評論家,他們的所有的文字,只能是對我們人類可以理解的范疇進行解釋,而完全不可能解釋我們懵然無知的那些領域。而在這些領域當中,我們對於我們的老祖宗所說的大言不辯的論斷,是有著深刻理解的。而克萊勃的音樂,正好是在這個基礎上,讓我們聽眾有限地進入音樂,而不是,企圖將音樂,尤其是那些最為超然的音樂下降到凡俗之境界。這一點恰恰是他的指揮的言外之意。
  藝術的階段性的出現,也是我們理解上帝意志的一個好的方式。在筆者看來,在古典音樂的范圍之內,上帝的恩賜與恩準,決不是無限度的;在這方面,繪畫也是一樣。自18世紀的音樂和19世紀的繪畫出現以後,人類的藝術全面低落和敗亡,以至到了20世紀和以後的世紀,人們再也不要指望出現像貝多芬和莫奈那樣的大音樂家和畫家了。一個時代結束了。藝術的時代結束了。我們在克萊勃和別的指揮家的手下看到和聽到的藝術,在最為有限的意義上說,都是一種回憶。
  人們看到在樂隊演奏時,克萊勃有時把他的穿著晚禮服的身體,輕輕地靠在指揮台後面的圍欄上。
  讓他可能是過於投入的情緒,出現一個短暫的脫離狀態。
  在他的這樣的優美的,堅持距離感的,大師式的指揮風格裡,人們的確除去用“唯美主義”一詞,來苟且其偉大的指揮風格之外,簡直沒有什麼其它的讚譽之詞可用了。因為,我們知道,只有維美主義,才是在保持藝術的主客觀性質的疏離方面,有著最好的預期效果。用我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中庸之道吧!


■〔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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