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娃娃的信


【之一】

看來這回她是真的累了。雖然,她仍一如往常,兀自踏著懶散、漠然、自言自語的腳步,大剌剌地穿梭在這個城市中,但更多時候的迷惑、焦慮、失眠和突如其來的亢奮,已漸漸地將她最後那一點點備用的能量給蒸發掉了。她熟悉這一切的症狀和週期,但這一次的週期顯然是短得離譜,總有個什麼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吧!她想。

呆坐在電腦前,視線隨著滑鼠的座標無意識地移動,在這藉由一條電線所延伸串起的異質生態裡,並未能如預期地給她些許養分。她更疲倦了。

對於身體╱情慾場域的論述早已不再能夠引起她的關注的這個事實,她任其自由成型和發展。當她枯竭麻木的知覺,已經拼湊不出任何一種思考面向和語言,只剩下在對話框中不斷輸入的破碎、虛幻的字句時,她終於被迫開始注視自己。但這種注視也僅止於旁觀。她注視著乾涸、皺縮的自己,就像注視著陽台上那盆不知是缺水或是日曬過度而萎縮枯死的盆栽一樣,縱使每天不只一次必須經過它的旁邊,但仍舊僅止於注視,她暫時沒有採取任何具體行動的慾望,她甚至懷疑用在提起或移走那盆盆栽所耗費的氣力可能會令她想要嘔吐。

『到底哪一部份出了問題?』吐出這個問題時她只覺得更沮喪,她甚至被自己乾啞無力的聲音所激怒。

這是一個惡夢。積存在毛孔中蒸發不掉的汗水在皮下奮力地翻騰著。她用力地呼吸,企圖從空氣中吸進一口清涼溼冷的氧氣,滋潤她那幾乎乾裂的肺。她時而不安地翻動身體,時而發出模糊的囈語,似乎迫切地想要從這個酷熱、昏眩的惡夢中醒來。

於是,我走向她,將她的衣衫退下,露出她光潔平滑的背部,用冰涼的手指撫觸著她灼燙的肌膚,找出那道細小平整的疤痕,輕輕地掀開,然後,下意識地開始動手整理覆蓋在皮膚下那團錯綜糾纏的細小線路。

此刻,她正日漸復原中,請勿擔心。


精靈



【之二】

親愛的娃娃,

離上一封信似乎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這陣子,幾乎和朋友只用電話聯絡,快速,但感覺距離很遙遠。每個人都只來得及講一些近來發生的事情,而情緒,卻像漂浮咖啡的泡沫一樣,消失的迅速。

我並不討厭電話,畢竟,在必要的時刻,它顯得很有用。但我常常有個疑問,人生中,有沒有這種絕對『必要的時刻』?而人,即使在不必要的時刻,對電話那種依賴的感情,依然是相當濃烈的。就好像常看到類似的畫面:一個女孩,痴痴的等在電話旁,線的另一頭應該是她情人之類的,可是我們卻看不到。(她當然也是)每次看到這種畫面,我就會覺得很焦慮。

想到妳,應該是我認識的人中,最不依賴電話的一個。常常就是一個人,好像很孤單的去做著每一件事情。那讓身旁的人覺得,妳好像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建立起一個軟而安全的護膜,把自己緊緊的包在裡頭,然後,從那個單向透明的護膜裡,看這個世界。

是否怕傷害,我不知道,但我想,真要能夠,他們拿一把利刃刺進來,妳還是會痛,只不過,看起來比沒有護膜來的安全的多。

那層膜,已經幾乎成為妳肌膚的一部份。現在,妳企圖要把它剝下時,一定要鼓起很大的勇氣。就好像,直到現在,每當要撕下撒隆巴斯的那一刻,選擇快速或緩慢,仍會令我掙扎許久。



我在聽一個叫做 Morcheeba "Big Calm" 的專輯,很緩慢的 Hip-Hop 節奏。有一種寧靜,叫做暴風雨前的寧靜。很悶,很浮重,所有的東西都會像被強力的低氣壓壓著,即使往上升,也會馬上被壓下去。暴風雨前的顏色,是暗紅色的;暴風雨中的顏色,是腥紅色的;暴風雨後的顏色,是酒紅色。

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一輩子都沒辦法雨過天青的話?妳期待些什麼?完全的平靜?

紅色,不是也陪我們走過這麼長的一段歲月呢?



我記得曾有這樣一個下午,我把妳房間的音樂分貝轉到最高,妳擔心的問,這樣會不會有人抗議?那個下午,我們很滿足的在音樂包起來的膜中看書、享受腦袋塞滿分貝的快感。 我的生命一向是自私而恣意的。那個『有人』,對我沒有意義,除非是我在乎的人。如果他們受不了我的分貝,那麼大可以用周華建或劉德華轟回來。至少,這個世界會被音符擠爆,而不是互相指責的聲音。



有次深夜,和一個朋友騎經建國南路和辛亥路高架橋下,他問我,如果他現在大叫,我會不會介意?從那次之後,我一直在想,有一天,我要在尖峰時刻的某個擁擠路段,對著馬路,恣意的尖叫……


娃娃
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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