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文学月刊·1995年创刊
1998年第7期下册·总第41期
1998年7月1日出版
【新汉诗】
·刘漫流· 谣 曲

饥饿的节日
在 黑 夜
在无名的时光中
“一幅画亲密地勾住了墙……”
白色的恋曲
致 友 人 书
我看见未来
医院背阴处的喷泉
致--
·吴晨骏· 偶尔到来的雪
漫 步 河 边
选择的艰难
她要与我们同路同到底
·臧 棣· 维拉的女友
防 盗 装 置
纪念福克纳眼中的加缪
与风景无关,仅仅是即景
怀孕的消息
·雷 默· 踢 球
·非 杨· 和一位同事共进午餐
·马 兰· 亲 戚 之 一
人生:ABC
1998年一号
·Elea· 我是烦躁的
一 周 大 事
·京不特· 冷 冻 季 节
·杨小滨· 闲 聊
在语言的迷宫里
·阿 钟· 献给一位朋友的挽歌〔注〕
·杨 平· 所谓艺术家
谁是不可知论者
或者预言家
必也君子乎
·张 耳· 台 阶
·北 锋· 十 指 星 象(组诗选三首)
·昆 布· 航 行 练 习
·翟永明· 周未与几位忙人共饮
·J H· 一 些 事(82)
·三 焦· 蓝 布 条
·风 子· 无 题
HOMEPAGE
·岚· 节 日 再 来
·伊 可· 走 过
·祥 子· 朱 莎
真 相
让我这样讲、
【译介纵横·诗阳译法国当代诗三首】
·马克斯·雅各布· 传 记 格 体
·安德烈·弗雷德里克·
·阿贝·德拉泰尼昂· 话 与 事
【河床】
·默 默· 手帕又在眼睛上
白 夜
·王晓明· 吃饱了笑笑
·桑 葚· 关于玫瑰与女孩的实验研究
【潮声】
·钟 鸣· 侏 儒 野 史
·马 兰· 日 子
【六香村言:《月经》】
·许维真· 美丽佳人/我/读者
【如是我闻】
·张 耳· 纽约诗人〔连载之十二〕
【图书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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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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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京不特、马 兰

·默 默·

手帕又在眼睛上
———————

  你穿着细细的西裤,眼下流行穿西裤,但穿在你腿上,反而显得脱俗。衬衫
的下摆全塞在腰里,你腰间别着一块手帕,灰蓝色,象一个孩子画错云的颜色,
你随时随地准备用它揩眼泪,上面已经浸满你很多年来的眼泪。你在等车,要去
何处你还没决定,随便到什么陌生的地方,都能稍稍改观你苦闷的心境。永远陌
生,是世界二十二年来给你的真实印象。你不怕陌生,在陌生的地方你反而坦然。
  不久前,你的阑尾炎发作。为了准时奔赴六点半的约会地点,吃饱晚饭以后,
快步再加小跑,阑尾炎病人都是这样发病的。在幽幻幻的无影灯下,一个耙牙的
实习医生差点使您命归西天,你不知道。你差点命归西天只使那个实习医生分数
差点不及格而已。出院那天,你把蛋糕和水果之类的,移赠给临床的一个乡下女
孩,她胆里有块结石,过几天就要开刀,乡下女孩的妈妈接过蛋糕和水果,眼睛
泪汪汪地望了你好一会儿,直望到你觉得自己也泪汪汪了,你才扭过头。走出医
院大门,你就到马路对面的杂货店,买了这块手帕。营业员说,好像是特意留给
你的,这块手帕是店里最后一块。
  候车的乘客们左顾右盼,他们偷看你,有的站在你身边乜你,有的远远地瞧
你,他们都暗暗惊讶你身上夕阳般的美。身后是长长的围墙,围墙里是一家制药
厂,产品远销东南亚。著名的猴菇菌片和贝母枇杷膏诞生在这家厂里的流水线上。
想到哪个配方工神不守舍,配错料,哪个检验员马虎,出厂的次品就将威胁一大
批病人的生命。这些病人是谁,和你的生活发生不发生关系,是不是你亲人中的
一个,你猜都没猜,就哭了,手帕在眼睛上。
  今天,这座城市真美,阳光照耀在所有高高低低的建筑上。想到这个城市是
围海造堤的产物,想到海啸会突然涌来,淹没城市,你不知道海啸的威力多大,
梦中你也梦见过海啸。反正,你又哭了,手帕又在眼睛上,聚在你身上的目光和
阳光越来越多,你没有发觉。
  你垂下头,盯着柏油马路,挺起一只脚,脚尖顶着地面逆转。想到许多破土
而出的植物种子,怎么顶也顶不出柏油路面的情景,你又暗暗流泪,手帕又在眼
睛上。
  汽车鸣着喇叭开来,乘客们纷纷挤上汽车。汽车开走了,你想得出神,竟忘
了上车。望着汽车笨重地开远,想到繁华的路上,或许会突然拱出一丛嶙峋的礁
石,绊翻汽车,刚才还和你站在一起的乘客,就将惨状各异地死去。你又哭了,
手帕又在眼睛上。
  你越哭越响,走过献血站,献血站冷冷清清,排对买牛奶止渴的队伍一泻千
里。把红塑料门票扔进箱子里,你走进热热闹闹的公园,鲁迅纪念馆离你越来越
近。你去纪念馆是为了看看先生的遗物里有没有湿手帕,为了弄明白你的手帕常
在眼睛上,和先生生前的那双憨里憨气的布胶鞋是什么关系。

■[目录]


白 夜
———

  你来信说,昨天早晨,你差点以为自己是鸽子,要展翅飞走。幸好鸽笼里的
鸽子飞出来,提醒了你并不是鸽子。你站在阳台上,站在阳光里,站在风里,很
久很久,你的妻子站在你身后,也站了很久很久。她靠在门档上。你们望着鸽子
飞来飞去,你们飞不走。她去烧粥,你站在阳台上,粥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你站
在阳光里;她把什锦菜、白砂糖买回来,你还站在风里;她唤你一声,你回到房
里。你吃什么都喜欢甜一点,喜欢往什么里面都掺点糖。你的老虎牙蛀坏了,补
过好几次。昨天你捂着腮帮子,没有在挂号处排队,没有和一群平时唠唠叨叨,
现在疼得一声不吭的老太婆们做在一张椅上候诊,没有对面目熟悉的女牙医似笑
非笑,没有盯着补牙的器具浑身打颤。住在楼下的那个男孩给你送冰来了,他随
父母一起从西藏迁回上海。不久,他喜欢称你“朋友”,喜欢对你叹息呆在上海
没劲。你们是一对忘年交,你总是对他说: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
你还总是对他说:季节来临,雨水丰富。他听不懂也听,听得懂也听,他喜欢你,
喜欢你养的鸽子,把小脑袋探进鸽笼,他从来不皱眉嫌鸽屎臭。他喜欢鸽子啄他
放进去的玉米,喜欢很久很久地观察。你喜欢和妻子睡两头,天天睡前,让妻子
替你揉膝盖,暖和一下冰凉的膝盖。昨天,你终于发现为什么我们膝盖总是冰凉,
原因是我们祖祖辈辈跪了几千年,遗传了下来。天天中午你盼望有个朋友敲响门,
你抽屉里藏着许多高级香烟,专们招待朋友,对所有能使你颤栗不安的朋友,你
都念念不忘。你拉拢窗帘,那怕在中午,你也觉得天没了;你推开窗帘,那怕已
经是深夜,你也觉得天来了,天来抚摸你。你怪我昨天没来,没和你坐在一起,
一起体验对天的感情。你问我还记得那件事吗?有一天你和那个男孩散步,经过
一片野草丛,传来蝈蝈声,那孩子撇下你奔进草丛,去捉蝈蝈了。你觉得那孩子
真怪。过后,你发现不是孩子怪,而是你自己怪了。这事使你重视起该怎样对待
自己的年纪。没事你就刮胡子,你的下巴总是光秃秃的。你妻子劝你留一点胡子,
你满不在乎地看妻子一眼。鸽子飞回来了,白鸽子你喜欢,灰鸽子你也喜欢。你
给它们都起了名字:上上、呆呆、拚拚、哭哭。都是些奇怪却充满魅力的名字。
拚拚有一次脚被弹弓弹伤,你为它吃不下,喝不下,难过了好几天。你问我还记
得另外一件事吗?小时侯你有个叔叔养鸽子,养了很多。爷爷粮食定量只有二十
五斤,每个月都不够。你告诉我为了让爷爷吃饱肚子,全家一致决定:用鸽子和
别人换粮票,一只换一百斤全国粮票。渐渐地,鸽笼里再也听不到青纯的咕咕声,
那时你觉得世道怪可怜的,你不理解世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是听奶奶嘴里常常
说起,时间一长,也变成你的口头禅。同学们赐了个“小老头”绰号给你。信里
你还告诉我,明天你要陪妻子去流产,流掉你儿子还是女儿你无所谓。你怕朋友
们笑你有孩子以后,整天忙忙碌碌没了风采。最后你没有此致什么什么礼,你说
握我无力的手并紧紧拥抱我。在签名的后面,你又补充了一个另:你说今晚的电
视真精彩,是一部美国故事片,里面有一句台词,一个贵妇人站到琴凳上,把贝
多芬的半身雕像扔到落地窗外时说的:贝多芬透透气吧!你对任何反抗都饶有兴
趣。我们是同样的人,每个人都是同样的人。

  你这封信我没有收到,你死后我在你一件遗物里发现的。你生前没有给我写
过这封信。这封信是我自己写给自己的。这封信是我坐在大街上,看着一群鸽子
和一堆碎玻璃时想的。夕阳很远很远,许多人忘记了我,我还想起前世我是一个
可笑的忠臣,最后还是被皇帝满门抄斩,我还依稀记得我最宠幸的小妾烟烟子被
禁衣卫轮奸时挣扎的样子。

■[目录]


·王晓明·

吃饱了笑笑
—————

  我刚吃饱饭,闲得无事,俩眼望着天花板让我想起了一个中学时代的铁哥们。
大名叫王白大,小名瓢子。我们上中学时“文革”还没结束。瓢子比我大俩岁,
蹲了俩级和我同班。他蹲班到不是由于学习不好,我们那时根本不学习。他留级
原因是旷课太多。另外还还还“拍婆子”。瓢子常说“我跟你们说实话我文盖张
飞武压诸葛你们能和我同班真是幸运”。我们常不信就要给瓢子“看瓜”下腰带
看看是不是真活儿,瓢子就发誓说整个儿一个真活儿若有半点儿搀假你们就把我
王白大的姓倒着写。

  瓢子爱看书,有天来上课他告诉我他读了本名著叫“水许”,我没听明白,
瓢子说“你连水许都没听说过?水许里有个好汉叫李达,你还没听说过?”我又
摇摇头,他接着提醒我“好汉李达手执俩把大爹”。我忽然明白了。瓢子说的是
水浒里的李逵手执俩把大斧。我说“瓢子你也忒文盲,你认字儿就知道认半边儿,
你爹给你起名白大就是白字大王的意思,你爹当时应该给你的名字上加点儿偏旁
宝盖什么的也好显得有点儿文化。”瓢子对我笑笑说“别当真,我是想考考你。”

  瓢子个头不高,怎么说呢,算是万人之下一人之上。这么说吧,他比当今香
港大腕女歌星徐小凤高一点儿。另外他头发花白说是血热,但他风度翩翩潇洒倜
傥。瓢子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看尽苍茫大地我胸中自
有雄兵百万。西哈努克你们知道吧。个头和我跟双棒似的,怎么样,老婆还不是
都比他高长得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关键是自身素质得高,自己只要活儿好剩下的
操心事就是别让人骗了婚。”

  瓢子放学后没事儿干喜欢站马路边儿卖单儿,这一来二去就看上了隔壁院儿
里的一妞,他托人跟那妞说想约约,托的人回话说他见天的戳马路上让人看着别
扭。从那以后瓢子下课后就快快走,走回家就再也不出来了。这样一晃快一个月
了,瓢子心里琢磨怎么那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又托人去问,托的人回话说他
白杂毛太难看,瓢子第二天就把头染了。又过了几天瓢子实在忍不住了又托人去
问到底这约会有没有戏。人回话说瓢子个儿太矮,等以后长高了再说。瓢子一听
这个张嘴就骂“我操XXXXX”

  教我们中文的老师是一少女,比我们就大三岁,当时正是女二八一只花的年
华。有次上课,瓢子从一外国画报上剪下一劳力士表沾巴沾巴套手腕子上。等老
师走近,瓢子一撸袖子问“您的表几点了?我这劳力士表怎么不走。”女老师脸
一红说“王白大同学,你要好好听讲,不要比阔气。”瓢子把纸表撕下来说“老
师别慌,我这表是假的,还是您的表贵。”说完起身开门出了教室,在教室外的
房沿儿下站着拉开嗓子唱起来了:

    “我们几个溜溜达达一起来到了大街上,
    看见前面不远有那么一个大姑娘,
    我们走近一瞧,
    还真呀吗真漂亮呀,
    大姑娘呀,
    过来认识认识,
    大姑娘回头骂咱们臭流氓。”

“好”同学叫唤“再来一个”“起什么哄,你们没看我这清嗓子呢吗。”瓢子干
咳两声接着又唱:

    “这个媳妇本是属于我的,
    因为钱少被人取去做妻,
    昨天还在我的怀里,
    今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好…好…”

    “不抽大前门呀,
    不喝香滨酒呀,
    也不去打群架,
    找上一个漂亮的媳妇,
    搬到农村去安家,
    过了俩年生了个胖娃娃呀,
    管她叫妈妈管我叫爸爸。”

    “小妹你要走西口……”

    “蓝色的街灯啊林立在街头…”

    “……”

  瓢子一首接一首唱上瘾煞不住了。小女老师一开门对着瓢子说“王白大同学,
这课我不上了,你给同学们上吧”说完一低头含羞而去。

  瓢子晃晃悠悠进了教室站在黑板前拿起粉笔写了一个“人”字然后转身对同
学说“我给大家讲讲咱中国象形字儿的故事。这‘人’本无性别。‘人’字一看
就知道是一人岔开俩腿立那儿呢,然后就有了‘大’字儿,这‘大’字儿的意思
是一女的伸开双臂岔开俩腿立那儿呢。后来又有了‘太’字儿,‘太’字儿的意
思是一男的伸开双臂岔开俩腿立那儿呢,有点意思吧。最有意思的字是‘个’字
儿,瞧瞧这字儿多地道,它虽不见女性的阴柔但确突显人性下男性的阳刚。这一
竖多直多长多有力。所谓‘个性’就是这个意思。大家都知道郭抹偌同志吧,他
是一个大儒,何以见得?有诗为证,诗曰:‘郭老人老心不老,十一个老婆还嫌
少。’那叫一个‘个性’强。没挡儿。”

  瓢子是一苦孩子出生,家里一共四个孩子他上面有三个姐,最小的姐也比他
大十岁个个都出嫁了。娘死得早他跟着命硬的爹一起过。爹是国家七级干部当时
住北朝鲜任大使。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我常去他家开导他。他家住北京东城区美术
馆东边的报房胡通外交部一号院。院里俩座灰楼不太起眼。门口一老头儿看门防
君子不防小人。一个夏天晚上我坐他家就听隔壁楼上动静挺大,伸头往窗外看有
人从窗子往楼下扔家具,看着挺过瘾我问瓢子是怎么回事。他说乔冠华他儿乔大
想往外撵他后妈张含之呢。

  有天我病了没去上学,第二天一进教室门就听说昨天不知道谁惹着班上的一
姐妹儿,这姐妹儿从外面招了五个大汉把教室门一堵让所有男生码墙跟儿站一溜
儿然后从前到后一人贴了一大嘴巴。我倒背着双手走到白大跟前看着他“你昨天
用的是左脸还是右脸去亲的大耳贴子?”我问“巧了,昨天那时候我正好上厕所,
没在”瓢子给了我一甜蜜的笑。

  说起这位姐妹儿长得还真叫飒,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靓姐儿。人倒是直爽,就
是脾气大了点儿。有一次班上一老实男生让人下了一绊一跟头摔这姐姐脚下了,
这老实男生撑着腰站起来对这姐姐说“你裤子上被划了一小口”,“哄…”班里
一下炸了窝了,还没等这老实男生缓过梦来这姐姐就开口了“你丫的给我老实点
儿,找打说一声,少跟我来劲”。自从所有男生挨了大嘴巴后,没人再敢跟这靓
姐儿起逆了。从那时起我就记着了北京的姐妹儿特横只要您见着了除了说好听的
千万别惹她们。姐妹儿的眼里特容不得沙子。

  中学没毕业,瓢子他爹先他而走了。这也是命,他爹是一瘦老头,本来在北
韩干得好好的,由于工作需要那年给调到津巴布韦当大使去了。这位老同志上任
没几天就得了热带伤寒一命呜呼去见马克思了。他爹一死瓢子立马从他爹那套七
室围着两浴厕的单元房般了出来,单位还算照顾他给他在同一座楼的地下室开了
一间房子。打那以后他为了看大参考常去看门老头儿那儿坐坐。

  一晃高中毕业了,那年是1978正好恢复高考,我在北京呆腻了就考到上海和
江总书记当了校友开始学工程。瓢子舍不得他那间房子怕离开北京单位收房子所
以进了北大学比较文学。

  分手前我们在东来顺儿撮了一顿涮羊肉。席间瓢子说“小明儿我给你讲个故
事:有次有个酸秀才请我和我爹去一馆子吃饭,你别不服,这酸秀才比你爹高一
级是二级工程师,北京十大建筑有仨是他设计的。这主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可气。
等客人来得都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怎么该来的全没来?在座
的有几个一听这话立马起身告辞了。他一看哗哗走了几个就有点儿慌神,嘴不由
己又对剩下的人说:怎么不该走的又都走了?在座的一听这就真的都走了。就剩
下我和我爹在那儿傻坐着,这秀才委屈得快哭出来了,看看我们爷儿俩然后说:
我也没说他们。”
  “我说瓢子你就编吧。”
  “说真的小明儿,当我看见你爹时总有一个感觉,就是世界上猫多。”

  时光如剑,日月如梭。风风雨雨多少年我和瓢子都出国了。我喜欢中国城所
以就在加拿大的多伦多住下了。瓢子去了美国的盐湖城在那儿住下了,他说盐湖
城是摩门教的故乡,知道摩门教吧,其教义有别于其它宗教的精华所在就是主张
一夫多妻。后来我问瓢子呆在第二故乡可否心满意足?他说别提了,来了之后才
发觉上当,没想到他们居然不负责任地把教义的精华删了。现在他什么教派也不
参加,没事时就用希柏来语去读读原版的圣经。他问我现在闲着的时候干什么,
我说我现在没事时就用梵语看看喇嘛经,前几天我刚破译了六字真言。

■[目录]


·桑 葚·

关于玫瑰与女孩的实验研究
————————————

甲、给编辑部的一封简短的信(放在稿子的上面)

《浪漫物理学快报》编辑:
  您好!
  本人向贵刊投稿,
  桑果子,《女孩在红玫瑰前的反应》
  这是我们在社会学、物理学、行为科学等等的交叉科学领域内的最新研究成
果。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极有创新的。希望能在贵刊发表。
  寄上稿件,一式三份。
  谢谢你们的工作!

    此致
编安!

                       桑果子
                       九八年六月一日


乙、文章(一式三份,喷墨打印)

         女孩在红玫瑰前的反应

            桑果子
      湖西省海州市海东大学物理系,993488

摘要:
  本文研究了在大街上单独条件下,女孩面对陌生男子送出的一支红玫瑰的反应。

一、引言

  在世纪末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人们的生活并不幸福。据文献〔一〕报导,
世界上90%的人曾有过孤独的经历,10%的人处于绝对孤独状态。我们也常
常听到这样的话:“我想出门散散心!”“散散心”这样的词虽说不生僻,但竟
然排在《常用词排行榜》的第十七位〔二〕,是很出人意料的。这说明了这样一
个问题: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问题迫待解决。

  据我们所知,虽然该问题并不新鲜,但具体的实验研究还是第一次。这是个
大问题,我们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街头求爱方式的研究。本文观测了女孩在一
个陌生男子突然递给她一朵红玫瑰时的反应。对实践有极大的指导意义。

二、实验

  考虑经费问题,用街心花坛上的三朵红月季来代替红玫瑰。而样品女孩是在
湖边林荫道上随机选取的。考虑到实验者本身对实验结果的影响,这在经典的科
学研究中不是问题,交代一下实验者的外观是必要的。

  一般的男孩短发,后脑勺上的头发有点翘。文化衫,印有大学校名、校徽的
那种。短裤。拖鞋。个子中等,但很瘦。还有一个问题是没有预计到的:在实验
进行当中,实验者脸突然通红,直到脚尖。这说明这类实验的复杂性:不仅实验
者会影响实验结果,实验者本身也会受到实验对象的影响。这就使得对实验结果
的分析异常困难。

  具体的实验过程是这样的:

  (注:由于面对的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下面对实验过程的陈述是经过加工的,
以免过于枯燥。改写的原则是这样的:只添不删。就是说,原来的都保留,加上
一点肉。)

  下午五时,打了一份烧茄子,四两米饭,外加一碟花生豆。破例买了一瓶丽
都啤酒。打开收音机调至一音乐节目(已忘了什么曲目了,但我想这对实验结果
的影响不大),边吃边喝边听,至六时正完毕。倒床上稍歇。约六时半出门,到
街心花坛选取三朵红月季,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向东百米左右至林荫道,在一棵
老槐树下伺机而动。

  多少有些紧张。(新手都这样,又没有导师在旁看着,大胆做吧,小子!)
候了约有十五分钟。这时西边天空变为红色,都到鸟倦归林的时辰了,头上的鸟
儿叽叽喳喳成一片。这时一女生背着双肩包走来,看样子是个去上自习的大一学
生。目光明澈,让我不是很害怕。欺她幼稚,我上前。(作为第一个取样,找容
易的做是必要的,为进一步实验打下基础。)

  “你好,送你一朵花。”(这句话中间停了三次,腿不自觉地抖了四抖,而
且忘了点明这是一朵玫瑰花。回想起来,真是出师不利呀。)

  那位女孩呆了约有五十三秒。(当时并没有对表,但我的感觉一向是很精确
的。)这五十三秒时间她是这样变化的。嘴一开始就微微张开了,由于惊奇或是
惊吓。稍稍退了一步。原来抓着两根背带的手往中间一紧。(我怀疑,她原本是
要双臂交叉胸前的,但由于实在是突然,手没来得及从背带上撤下来。)她的嘴
一直张着,两片红嫩小嘴里是两排细牙齿,牙齿中间好象是个黑洞,怎么也看不
清。因为我这五十三分钟都在看她的嘴,略带一部分翘鼻子。不过她的眼神我好
像还是看到了。惊吓--不解--羞涩。她终于把眼光从我低垂的眼皮上挪开,
小嘴也终于闭上,迈开小步子走了。我感觉她的脚有点不自然。

  哦!她甚至没看一眼我的假玫瑰。就是说这花还没用过。但为了保证实验的
可靠性,尽量避免不可知因素的影响,和对实验对象(取样女孩)的尊重,把那
朵月季仍进湖里。

  这不是一次成功的实验,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这是科学,科学的精神要
求我们保留这组数据。这里常规的数据只有一个:五十三秒。但我们认为变化和
现象也是数据。

  我坐到了路边的草坪上,腿发软,想着那个女孩的嘴!这时才感觉到脸上很
烫。量子力学揭示了观察对实验对象的作用〔三〕,而在这门新科学中,实验对
象还会反过来影响观察者。这种机制应该是普遍存在的。但在我们的实验中表现
得尤为激烈。

  我准备定一定神,做第二次实验。天已经不早了,我得在天黑前完成第二次
实验。

  约莫过了十分钟,等脸上的热量发散完。即是说,实验条件又恢复至初始状
态。我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样品女孩。(我为在这过程中固有的主观性不安,科学
工作者是不该把自己的喜好和懒惰情绪带入实验的。但我马上认识到,这是客观
存在的,不可回避的。因此,我稍稍有点安心了。这也是这个课题的特殊性。)

  西边拐弯处过来一个女孩。短裙,走路扭得很好看。头发是染黄的。(为何
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天生的我不作说明。)略施粉黛。(我想这一定是个外向女
孩,不会象前一个那样害羞,以至于实验失败。另外,面对这样的时髦女孩子,
我也不会特窘迫。)

  我从剩下的两朵月季中挑了一支完全开放的,迎上前去。

  在与她说话之前,我就盯着她的眼睛。目的,一是认真做好观察工作,把样
品女孩的反应如实记录下来;二是吸取上一回的教训,不要显得太突兀,以至于
失败。

  果然,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勇敢地面对,我说我勇敢地面对。她盯着我
的眼睛有六秒钟。差一点,差一点就十秒。文献[四]说过:如果两个男女对视达
十秒,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会产生恋爱关系。

  她的目光下移到我手上的月季。我的手臂有气无力地斜伸向前方。她注意我
的花时间更长一点,中间甚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想什么事儿,我一直不清楚为什
么。然后,她笑了。虽然打扮前卫,笑起来还是暴露了她的小姑娘心性,笑得很
美。我更添了几分信心,就等着她到面前进行我的实验的关键步骤了。

  她到了我跟前,侧过身子朝我笑,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急忙用闲着的
左手做了个潇洒的手势。开口--

  “这是月季吧!呵呵。”她赶在我前面说。她笑容可掬。然后扭着屁股向东
去了。她左右摆得更欢了。

  我的嘴这么张着,约有二十六秒。如果有个伙伴在旁边一定会往里扔个苍蝇
什么的。张开的嘴太有诱惑力了。她在转身走之前还看了它一眼呢。

  用我伙伴们的话,这种状态叫做“傻了”。

  我把月季扔进湖。转过身要扔剩下的最后一朵。转念一想,不要太冲动,实
验还没完成呢。瞧,两次实验都不大顺利,留着最后一朵做一次漂漂亮亮的。(
实际上扔了也没关系,再采一朵呗。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把花留着,可以督促我
在花蔫之前完成实验。你知道我老是拖拖拉拉的。)

  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回到宿舍,我把丽都啤酒的瓶子洗三次,灌满水,把
那朵红月季插上。这是一朵刚刚开放的,刺儿嫩嫩的。我数了一下花瓣,大约有
三十八片。我真是累了,这天的科研工作就到此为止。

  以后两日,每当傍晚时分,我总提醒自己,去结束实验。但屁股象是粘在了
椅子上,拿起什么书就看个不停。

  一个星期后花儿蔫了。我又保留了两个礼拜。我对自己说,抱歉啦这个实验
是没法做下去了。但有一日,灵感冲进我脑瓜子,两个样品也足够凑一篇文章的。
于是我对这个课题又恢复了兴趣,日夜揣摩起来。

三、分析

  对于两个样品女孩的观察表明,从根本上说这种街头求爱方式是不可取的,
这是失败的原因。不否认有所谓的“一见钟情”的存在。但目前的实验条件与发
生“一见钟情”所需的物质条件相差甚远。“一见钟情”是什么?第一次见面,
男女对对方的印象极好,都私下里盼着,再一次见到他或她该多好啊。而他们确
实又一次相会了。这是我所指的不同之处。

  因此,弥补的方法是,在样品女孩走了之后,你继续向前,跟她接触(搭讪
)。尽管有可能招人厌,甚至被骂不礼貌,但这是取得成功的最有效途径。你至
少应该给对方一个回过神来的机会,一点时间。

  你注意到没有,第一个样品女孩(以后就简称为S,取英文SHY的头一个
字母)的脸甚至没红。这对于这样一个腼腆女孩是不可思议的。我的观点是,她
还没来得及脸红,她的血液循环系统还没来得及把足够的血液泵至头部。这与前
面提到的她停了53秒钟的数据似乎不符,这是本研究的未明处之一。根据物质
决定精神的原理,她的思想在她转身走的时候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说,如果这
时求爱者跟上前去,约十分钟后,可能会有50%的希望成功。

  而第二个样品女孩(简称为P),有一副骄傲的肚肠,但未必有一架骄傲的
骨骼。如果你上前,也是极有希望的。P也许会笑你,甚至于有一个小时都在笑
你,但你的拖鞋,和手里的假玫瑰依然有30%的机会打动她。

  还没有说明用月季花代替玫瑰的行为对实验结果的影响。我们认为影响是不
大的。当然,准备实验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分辨不出玫瑰和月季。
而实验最终也说明了这一点。S根本就没有看花。至于P,哼,如果你拿的是真
的玫瑰,她还会说:“这是月季吧,呵呵。”

  总之,我们的研究表明,仅仅把一朵花送到女孩子的面前是远远不够的,你
还需继续努力。一定量的时间是必要的。

  我们的研究为男女们互相求爱提供参考。为了减少我国和全世界孤独人口的
比例,这种研究是极有意义的。当然我们的研究只是个开始,还很粗糙。但我们
愿做一块砖头,希望引出美玉来。


致谢:

  感谢丽都啤酒转让勇气;对街心花坛无偿提供月季三支深表谢意;作者不能
忘记与马铃薯的建设性讨论。

参考文献:
〔一〕 山药蛋著,《孤独人口报告》,1997年。
〔二〕 西红柿著,《常用词排行榜98最新版》,1998年。
〔三〕 朗道著, 《量子力学原理》,1959年。
〔四〕 荷兰豆著,《恋爱引论》,1961年。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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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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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马 兰

·钟 鸣·

侏 儒 野 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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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头来我们竟要仰仗
                    我们自己创造的小人。

                             歌德


  现在,无论是社会学,还是人种学,甚至连动物学,植物学和地理学,我们
都没有发现涉及侏儒的知识。大概人们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是中世纪炼丹术士的
幻想,或是童话作家们的虚构,所以根本没打算对它加以详实的考据。可侏儒们
对这种轻视却甚感气愤,因为它们知道自己虽说是世界上个子最矮小的动物,但
却不该被忽略。

  幸而有些观察敏锐,最富有想象力的作家,为人类可怕的欠缺作了一点补偿,
在他们的书里,我们偶然还能读到一点有关侏儒的传说:如中国的东方朔,张华,
葛洪,段成式,袁枚;德国的歌德,叔本华,霍夫曼,尼采,黑塞,格拉斯;英
国的莎士比亚,斯威夫特,卡洛尔;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法国的拉
伯雷,拉丹封,维克多·雨果;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希腊的神话和犹太人的法
典,也都有关于侏儒的记载。侏儒的存在实际上是世界性的。


  美国的安布罗斯·比尔斯,写过一本遐迩闻名的书叫《犬儒主义者辞典》。
里面关于侏儒的解释是:侏儒也叫匹格米人(Pigmy),这是古代旅行家在
世界上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的一个身材矮小的种族,而现在则只能在中部非洲找
到他们。把他们叫做匹格米人,是为了便于把他们和霍格米人(Hogmy)区
别开来。霍格米就是牛高马大的高加索人。英语“侏儒”原来的词形是
pygmy,指中非洲的小黑人,但比尔斯却谐谑侏儒是一种小猪,所以把它改
造为pigmy,英语的“猪”就是pig。比尔斯写完这本书后便消失得无影
无踪,有人说他寻找消逝的侏儒族去了。

  侏儒作为一个种族,早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就出现过。侏儒的希腊语是
pugmaios。他们身体的高度相当于从拳头到肘关节那么长。博尔赫斯说
侏儒也是迦太基一个神的名字,人们把它雕成破浪神像来崇拜,以向敌人散布恐
慌。当然,这并不妨碍人们也把侏儒当做地球上的普通居民。希腊人说他们住在
大洋河南岸,英国人说他们住在印度,印度人说他们住在遥远北方一个抽象的图
勒国,而中国人说他们住在西域。

  显然,侏儒和人类一样,分布在不同的地区。由于地理和气候,他们也有着
不完全一样的身材,肤色和功能。而由他们组成的社会和人类也有着许多相似之
处。正因为这点,有不少人把侏儒看作是人类的副产品,是可以被聪明的人类创
造并在必要时加以提炼的。

  第一个想用炼丹术提炼侏儒的人,是十六世纪医学的救世主,绰号叫“大炮”
的帕拉切尔苏斯(Paracelsus)。这个名字是他从一个古罗马著名医
师的名字借用过来的,而他的原名叫贺罕尔姆。他出生在瑞士,却周游世界,一
边行医,一边寻找最适应于在这个地球上生存的人种,以便做它的君王。他认为
医学是最高的统治。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才是君王,而君王应属于我。”
传说他带着一把剑,上面镶着智慧的哲人之石,剑柄中藏着宇宙的秘药,能医治
百病,就象摩西的蛇杖,耶稣的圣手。他是心理学,医学和化学的创始人。从他
开始人类的医学得以分化。他不是那种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帕拉切尔苏斯认为,将人类的精子和马粪放在一起,经过四十天的烘焙,就
可以炼制出小人儿侏儒。这种侏儒什么都具备,唯独没有灵魂,因为灵魂只有上
帝才能赋予。歌德在《浮士德》里,曾启用了一个叫荷蒙库路斯(
Homunculus)的侏儒为角色,而荷蒙库路斯是侏儒的拉丁名字。就好
象是意大利文的Homunceletino和英文里的manikin。他经
由上百种物质的调和后被瓦格纳提炼而成,当他在曲颈瓶里被炼制时,一会变成
碳火,一会是红玉,一会又是电光,他的出身比人类高贵:

    我看见一个优美的侏儒,
    显出娇柔的姿态活动。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这显然是承袭了帕拉切尔苏斯关于侏儒的说法。早于帕拉切尔苏斯炼制丹药
的是中国的葛洪。在他炼的丹中,有的服用后可以象仙童一样飞翔,有的可以避
邪,有的可以活一千岁,有的服用后则变为快活的侏儒。但葛洪不是那种漫游天
下的人,所以他没想到用侏儒来替换罪恶的人类。而帕拉切尔苏斯则认为,医师
应该用脚踏遍自然的大书,为一切生命寻找新的配方。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他
到过许多地方,最后神秘地死在萨尔茨堡的客栈里。有人说这是欧洲的侏儒族安
排的,因为无论什么地方的侏儒,都不会喜欢别人透露他们底细。

  通过帕拉切尔苏斯和歌德的作品,我们知道了德国侏儒的特征:他们透明得
象炼制他们的玻璃瓶子,没有肉体,但却有神秘的智慧,象火精,土精,水精,
木精一样,具有强大的活力,而且懂得魔法。霍夫曼在他的作品《侏儒查尔斯》
里有更进一步的描述。这些侏儒看起来很象是一根被劈开的萝卜,因为有人认为
侏儒是蔓陀萝变的,或是树根变的,甚至是土地神变的,所以他们应该有一副分
叉的躯体。人们嘲笑他们时,会同时叫出好几个名字来:侏儒查尔斯--树根精
--大姆指--曼陀罗。他们佝胸拱背,身躯很短,有两只长长的蜘蛛腿,看起
来有时又很象一只插在叉上的苹果。侏儒头上原来只有三根致命的红头发,谁触
及这三根头发,就会使他们痛苦不堪,露出原形。仙女为了保护侏儒,于是让他
们生出满头披肩的黑发。每过几天,仙女就用金梳子为他们梳理,以增强侏儒身
上的魔术,所以,要想惩罚侏儒,还必须先解除金梳子的魔法。

  英国的侏儒,出现在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里。他们使用的是一种非常
奇特的语言,是人类所有语言以外的一种语言。他们把大老爷叫做“赫狗”(
Hurgo)。他们的政党,是根据鞋跟的高低来分的,一个叫特拉迈克三
(Tramecksan),一个叫做斯拉迈克三(Slamecksan)。
侏儒国利尼普特(Liliput)同一个叫布莱夫斯(Blefuscu)的
国家打仗。引起战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打鸡蛋的方法,因为侏儒们自古以来就是
打破鸡蛋大的一端,但皇帝因为他的祖父曾在打鸡蛋大端时被蛋壳划破了手指头,
于是制定法律,规定全体臣民,一律只准打破小的一端,结果引起内乱。布莱夫
斯帝国主义则想趁机颠覆侏儒国。但是,叛乱被镇压下去了。“大端派”中的精
英分子也流亡到了布莱夫斯帝国。英国侏儒对不可见的事物,有着非常敏锐的观
察力。他们的厨师拿着还没有一只苍蝇大的百灵鸟寻毛。妇女们能在最细小的针
孔里穿线。殡葬时他们让死人的脑袋朝下,因为英国侏儒相信,一万一千个月以
后,死者会复活,而那时扁平的地球会上下颠倒,这样埋的话,在复活之日,他
们就正好安稳地站在地球上。

  莎士比亚注意到,英国侏儒虽然矮,但手指甲却了得,可以把人的眼珠子扣
出来。而且挺喜欢这么干。他们长得就象小混球,因此常被别人辱骂,就象《仲
夏夜之梦》里拉山德骂赫米亚似的:“给我滚开,你这个侏儒;你这个三寸木头
疙瘩长不大的小不丁点;小珠珠,小果球。”

  北欧的侏儒较接近德国侏儒,他们最敏感的不是英国侏儒的视觉,而是嗅觉
和触觉。他们可以嗅出任何给生活带来不稳定的因素,甚至嗅出了未来世界的全
球性战争。由于太过敏感,北欧的侏儒无法容忍别人触摸他们的身体,甚至是女
人。他们讨厌侏儒女人,因为她们长着一双尖利的小眼睛,全身干瘪得象一张古
老的羊皮纸。他们也不喜欢和小孩玩,因为他们除了担心这些孩子往他们的身上
爬,更担心别人会把他们混同起来。巴·拉格维斯在《侏儒》里写道:

    侏儒和小孩有很大区别。由于他们身材近似,人
  家就认为他们是同样的人,而且能相处得很好,其实
  却并非如此。人们安排侏儒去和小孩玩,强迫他们去
  这样干,却一点也不去想想这样一件事实:侏儒恰好
  是小孩的反面,他是生下来就老了的。据我所知,侏
  儒从不和儿童玩耍……

拉格维斯暗示我们,北欧侏儒的祖先是耶稣基督:“这就是所有侏儒的救世主。
他本人也是一个侏儒,在本丢·彼拉多大王治下遇难,为了一切人等的快乐和安
宁被钉在这小小的十字架上。”侏儒耶稣给人们吃的是他畸形的身体,这种肉象
胆汁一样苦。这种关于北欧侏儒祖先的回忆,不由使人联想到法国的拉伯雷对法
国侏儒祖先的溯源。他认为法国侏儒们的饮酒嗜好来源于他们的祖先阿尔西比亚
德和柏拉图,而他们则又来源于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外貌和所有的侏儒一样,
都十分丑陋,尖鼻子,牛眼睛,疯子的面孔,不拘小节,既无财产,又没女人要
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地喝酒。而苏格拉底则又是继承了西勒诺斯的德行。西勒
诺斯是一个心灵善良的秃头精灵,鼻孔朝天,又矮又胖的五短身材就象挂在他身
上的酒皮囊。他常常醉得不能走路,要靠毛驴代步,或是让半人半羊的侏儒萨堤
洛斯搀扶着。他们都象德国侏儒,披着散乱的长发。拉柏雷说西勒诺斯原来是一
些小盒子,就象平常在药房里看见的那些小盒子。盖子上有时画着女头鹰身的妖
怪,或半人半羊的神仙,或套着马络的鹅,或长角的兔子,驼鞍的鸭子,驾车的
鹿,而盒子里面则装着龙涎香,阿莫蒙香,麝香,宝石等等。这些都是可以用来
提炼侏儒的原料。如果法国侏儒可以追溯到西勒诺斯和苏格拉底,那么安提西尼
和其他犬儒学派哲学家们就该包括进去。犬儒学派的哲人提倡侏儒族应该保持祖
先的美德而象流浪汉一样漫游世界,在所遇见的公共建筑中睡眠。这有点象美国
侏儒族的习性。

  马克·吐温比较了解这种北美侏儒的风格。他们喜欢搬迁,浪漫地周游,借
各种借口跑到另一个世界去,行影不定,会象变魔术似的突然在你面前转弯消失。
马克·吐温有一次想画下这种动物,但只刚刚画完一条腿,它的其它部分便拐了
个弯不见了。这条腿有两只很象雪橇的爪子,这说明它们跑得非常快。

  中国的侏儒也有这种跑得很快的特征。他们住在遥远的西海外,但这对他们
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些侏儒疾行如飞,能日行千里,象传说中的地精,可
以在眨眼工夫出现在任何想去的地方。中国侏儒也叫短人,小人。他们的脑袋长
得有点象羊,头发稀疏,隐隐约约有角状物。都穿红色衣袍,戴着黑色的帽子,
没事就乘坐车马闲逛,能活三百岁,是世界上最会消谴的一类侏儒。他们手里有
许多珍珠和夜明珠。显然和那些提倡犬儒主义或波希米亚生活方式的侏儒不同。
他们喜欢聚敛财富,囤积粮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常常遭到袭击,但这些侏儒
却并不怕这个,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小偷和老鼠。也怕比他们高大的人,因为这些
人会非常羡慕地把乘着小车马的侏儒抓来吃掉,这些人相信吃了长寿侏儒的人也
可以长寿。所以侏儒不提倡使用车马一类的交通工具。

  实际上对所有侏儒威胁最大的,是那些喜欢从天空俯冲下来捕捉地上游动物
体的飞禽。鸟类显然把他们当作没有抵抗力的昆虫了。侏儒又不太善于观察头顶
以上的事物和对他们来说距离也太遥远的天空,所以不能及时防备鸟类的攻击。
亚里士多德认为,侏儒们都住在地洞里,在收割麦子的季节,他们便带着小斧头
到森林去砍伐树木,这时俄罗斯草原上的鹤群便开始向他们发起进攻,而侏儒们
则骑着公山羊去捣毁鹤的巢穴,以此作为报复。但为这个他们一年中得花三个月
的时间来作准备,这是博尔赫斯告诉我们的。

  中国侏儒有点不同,许多古书记载,他们是在种庄稼时遭到鸟类袭击的。而
且袭击他们的是一种叫鹄的鸟,有时是海鸟。鹄属于猫头鹰一类,据说是鸠鸟无
意中生下的,绿色,声音很难听,有人说鹄是象驴一样的巨灵,它们喜欢吃桑椹,
但最喜欢的还是吃侏儒。它们能非常准确地捕捉分散在庄稼地里的侏儒,侏儒身
上的红衣袍十分显眼。中国侏儒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是挨着侏
儒族的国家,常常帮助他们击退各种鸟类的袭击,通过这种帮助,能从侏儒族那
里得到昂贵的酬劳。侏儒族对帮助他们的人,总是竭尽全部的财富,包括那些夜
明珠;另一个原因是,中国人崇尚喝用鹄熬的汤,因为鹄常常以能活三百岁的侏
儒为食,这样一来,它们的肉也就具有了使人长寿的药效。这样侏儒的天敌也就
相应减少了些。

  人类一般不会伤害侏儒,因为他们相信这样矮小的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何
况又是人类的剩余产品。拉格维斯说侏儒族不会生育,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因为,
他们认为人类这个种族本身就会产生出它的侏儒来。但大多数人更同意侏儒是独
立的人种,只不过因为他们常常成为人类的弄臣和皇室中为君王取笑的小丑--
正象艾德嘉·爱伦·坡说的:不少帝王要没个小丑陪着笑闹一场,要没个矮子拿
来取笑一通,就觉得日子难过--才被看作是人类的仆役,但神常常赋予他们残
缺肉体以超人的能量,使他们当中产生出姣姣者,而侏儒们则把他们派到人类社
会中来造成巨大的影响和痛苦。非洲人崇拜着他们的小黑人儿汉尼拔,自负而嫉
妒成性的奥赛罗,克利斯帕尔,以及都桑;欧洲人一谈到拿破仑,希特勒,斯大
林便头晕目眩。苏联伟大的诗人曼德尔斯塔姆,曾是那个时代唯一看出斯大林是
来自侏儒族的:

    一群细脖子佞臣,贱货围绕着他,
    这些献媚的侏儒任他恣意戏耍。

但他为这首诗送掉了性命。中国侏儒从人口比例看,数量恐怕是世界上最多的,
分布得也最广,尺寸也大不一样。《文献通考》说,在最早的侏儒国,人长四尺,
是把欧洲人打得来屁滚尿流的蒙古型人种;过到突厥种,要稍差些,有三尺高,
但至少还能拿得起弓箭和鸟类作战;而稍后些的混合型小人国,就只有两尺;再
后些的,便只有一尺零五寸,被当作贡品献给大唐帝国;以后,侏儒又多集中在
北边,叫诤人,只有九寸,因为他们太喜欢发动国内战争,自相残杀,相互诽谤,
没功夫击败繁殖速度惊人的鸟类,只好迁到寒冷的最北边去,以躲避鹤群和鹄的
进攻;到最后,中国侏儒连躲避的能力也没有了,便归属于鹤民国,只有三寸长,
对鹤王顶礼膜拜,几乎滨临绝境,因为除了被鸟类的统治者吞食外,他们自己的
寿命朝生夕毙也相当的短。只有靠快速繁殖和庞大的数量来维持种族的延续。他
们从不承认自己是矮子。确实,当你周围尽是和自己一样高的人时,你又怎么能
知道自己就是那闻名的侏儒呢。所以哲学家尼采说,有种侏儒就踩在我们的肩膀
上,他是一个精灵,但却象个侦察兵,随时都可能跳下来。当它跳下来,蹲伏在
你面前时,它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理都是弯曲的。当然,也并非全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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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兰·

日 子
———

  谁还在春雨中等你,举着一朵红花,那你就可以改写历史,再进入睡眠,高
枕无忧。谁的手上没有指甲,红男绿女,指甲指点我们转述的故事转眼面目全非。
你看,只有情欲,还直面打来,渴望速战速决。男人在街头看女人欢欣鼓舞,女
人在屋内看男人迎风而立,这是我们的新生活,我们懂得幽默,我们本是一群原
始股,涨落不定。谁的肚里没有回虫,他侧身抱你直直地吻你唱歌给你听他说故
事给你听,那你打开,不是你的房间,这并没有什么过份。你把绳子交给他,他
将你绳之以法,你痛哭流涕、指天发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你必须生活,否则怎
么掩饰自我。你一次一次翻新你的土壤,你宽敞的身材,种上水果,水果无住而
不胜,水果必将在他的嘴里,入口即化。肉麻的欢乐、销魂的忘乎所以都为我们
所窃喜。亲笔记录吧,名字,把手拿出来,让眼睛放光,没有字,皮肤上没有字,
我们的皮肤打满腊油,光可见人。此时你才看见儿子穿过十字路口他飞奔的身体
让你痛定思痛。这是谁的孩子呢,孩子已经会跑单帮了,你的眼睛煮沸了风景。
一个女人可以哭三分钟,一个男人可能看另一个男人三分钟,大家保持静态,镜
头在考验我们作为观众的耐心,如果我们是演员呢?我们的生活不是这样就是那
样。那样的时候我们彼此转身奔逃我们的前面有多少梦想后面有多少洪水,我们
越过了山走过了水我们成为水成为山,滴水穿石,愚公移山,我们来势汹汹。我
们穷凶则极恶,他说穷人只有寻找爱情,富人可以叫鸡叫鸭让鸡叫起来让鸭也叫
起来。当鸡鸭真的叫了,声音哟,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听见,我们会早到会迟到
会美丽地误会,会把名牌贬得一钱不值会把身上的涤确良当成凉爽的代价。但我
们都性感,我们可能都是政治家我们当然首先是专业爱情追求者。我们察言观色,
我们千变万换,在床上床下,在人前人后,在所有的悲欢离合之中。他有很多的
可能,在雨水里淋漓尽致,对透湿的生活才有了具体的认识才学会吃醋;在花瓣
里呼啸而过,对香气就特别不敏感了才能够无坚不摧。她更多的可能性在于她和
她们是一个人,从一个母体而来,她和她们都对方向怀疑,对衣料的厚薄入木三
分。如果我们最后结合,选择自由落体以牛顿的经典定义,以苹果树下的觉悟,
我们拉开孤独的窗帘,挺身破土而出,轰轰烈烈以优美大胆的风韵落到家中,还
是被家击中!家哟,属于谁的手指谁的花朵呢?自力更生做饭吃白食打平伙睡觉
睁眼到天明我不离婚谁离婚我不倾家荡产谁还相信爱情的才华财产性交的数量质
量量体裁衣吧。你还有一只袜子在哪里?信用卡要不要多付二百五?你的话越来
越多,你的梦越来越少。裤子短了,被谁穿错了谁的裤子。诱惑,自诱!你自诱
了!难道出去惑人吗?许多年前青春期孤独,掷石头,在河岸上掷石头,叫做战
胜自己,忍受有美学,爱情也有美学是松动牙齿,咬牙切齿,牙破碎了,家可是
咬文嚼字成立的。我们前怕狼后怕虎,我们是虎狼之年的女人,如狼似虎,横竖
不是人。等待神迹,神复活的节日,再把皮肤涂上复活色彩的油漆,这样我们光
彩照人是朵报春花至少是复活节找蛋的游人、游人。我们看着别人的蛋,五彩的
蛋,一字排开,充满裂痕。我们如法泡制,把身体放在床上,至少要有一张床,
让腹部隆起。还能如何,再去掷石头,找不回同一块石头。我们并没有走错房间,
我们玩了一个化学游戏,混淆几种液体,我们被染成茶叶蛋。这里的空气逼人,
还记得吗?我们分吃蛋糕时自行车已被坦克辗碎,只有一把锁完美无损,留下孤
独的街头,拿着锁我们就走了,你也可以叫做逃跑。逃跑,这似乎只是写了一个
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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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香村言:《月经》】 继续本刊年前开辟专栏推荐人文刊物《倾向》的传统,
            从本月起橄榄树文学社将使用本社万维网页帮助女性
杂志《月经》的发行。橄榄树同仁愿借机重申《橄榄树》是一个工具而非目的,
欢迎各地独立人文艺术刊物利用本社的网络发行面,向大众传播渠道倾注非主流、
亚文化的文字、声音、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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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祥 子

·许维真·

美丽佳人/我/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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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一个九0年代台湾中产家庭中的女性人口群而言,“女性杂志”从来都不
是个均质的语码:中年家庭主妇看第一家庭、老牌的妇女杂志;大学女生阅读跨
国连锁的ELLE、Marie Claire、BAZZAR、柯梦波丹…正
面对就业/工作压力的城市粉领会买台湾六、七年前自创品牌的侬侬、黛;五专
年纪的女儿则成天和同学交换当期的日本时装、家饰杂志;刚升上高中的老么不
愿逾越母姊一方早已交互混乱的阅读疆界,捧着国中时期的安少女在一旁观望。

  累积了数年阅读女性杂志经验的我,其中的轨迹亦大不相同:场所从美容院
到大型连锁书店的书架旁;品牌自早先仅有的姊妹、电视周刊到如今琳琅满目全
本以铜版纸印刷的精美…这些杂志扮演近似于满足女性生活多面向需求的角色(
人际关系、家庭、工作、保健、理财、衣物装扮、旅游、流行资讯…)供应源源
不绝的各类“知识”,“指引”,抚平了我们部分对未知的焦虑,有着How-
to手册一样的功能。然而,这并不是女性杂志能一直吸引读者阅读、购买的主
因;更迷人的是各式女性杂志中的美梦构筑所带来的多重快感。

  几乎所有以女性为预设读者的杂志中,皆有大量环绕着以“性与爱”为主题
各类文体:一般最常见的是以某某信箱的形式出现,另外会有的是专文报导,有
的杂志上有某作者的专栏连载,例如新女性上的温小平、柯梦波丹上的锺雅晴…
到零星的心理测验:你的他现在在想什么?及类似女人之间悄悄话的秘方传授,
甚至到大宗的短篇罗曼史小说,在台湾女性从青春期开始便较男性同侪少得多的
性知识取得管道,注入一线生机。

  如果罗曼史小说可能提供了在异性恋中两性互动的模式,对于严重性压抑的
文化脉络下的女性读者而言,这些唯美的性爱场景着实提供了阅读的快感与欲望
的替代。更何况女性杂志中还会配搭着上述各种实用的性爱知识,成为美梦构筑
中坚实的情欲堡垒。

  然而,女性杂志中所标榜的流行时尚与一再被强化中产的阶级品味则是强大
的商业机制威权在转变的过程中最难被理清的部分,像女人和食物、身体、与衣
物装扮间难解的爱恨情仇的总和,于是作为女性杂志的读者便时时得面对这种快
感分裂的两难情境,在时尚流行/政治性间的辩证中不断的思索,寻找该时的阅
读位置。

  于是,我们可以在女生宿舍或美容院里热切地讨论某杂志新年别册中以星座
血型或其他命相学为经纬的1998年运势分析,或是杂志中预示的趣味勾动了
女人们一同逛街,旅游的兴致,在分享的过程中增加了对彼此的认同,私领域中
众声喧哗,打破个别女人被消音分立的状况。但是,我们又如何面对女性杂志中
美梦构筑的部分也正同时在复制父权文化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女人永无宁日地使
用着大写的男人的眼睛观看着自己和其他的姊妹,再加上消费市场的规划(哪里
可能有着最大量的女性读者?什么样的读者最有消费潜力…)让杂志文本经营的
意识形态若隐若现地朝着大都市的中产阶级优势靠拢的倾向,又能如何去呈现或
甚至去满足各阶层、年龄不同的女性多面多样的需求?

  美丽佳人/我/读者,这样的一种排列方式其实展现了我作为女性杂志长久
的读者(将来也还会再是)以来,所有快感、焦虑与困惑相互阻隔、逾越或超越
的各种可能性,而流动位置、抗拒性的阅读习惯,会让阅读的过程释放出更多能
量。我们热衷的“猫狗小事”则有可能经由这样的阅读去松动一些公/私领域的
悬殊的权力关系的配置与相应的正当性。在大写的男人和女人被逐渐抗拒的同时,
我们这些小写的女人会更快乐。

(原载《月经》一九九七年十月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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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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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耳·

纽约诗人〔连载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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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新近读了福尔曼的《不平衡表演》,对他分析自己创作过程的坦率和细致,
以及创作过程的有意识性留下深刻印象,甚至可以说出乎意料。

  想象中他是一个非常内向,挺害羞的人。“本体论-歇斯底里”剧院每晚演
出他都到场亲自作音响,而且每出戏他都有几句场外台词,往往伴一声巨大的轰
响和灯光强烈变化,打断正在进行的“故事”,全场静止或所有人物翻身倒地。
在BENITA CANOVA中,就几次以扩音器里轰鸣的“对不起,对不起
”将叙述情节打断,几秒钟之后又重新开始。福尔曼有一个固定的后排座位,周
边用黑木板与两边的观众席隔开,空出朝台的方向,而且正好面对入场过道,一
个很好的了望点,大家入场出场时总不免向他望望,不认识的人微笑,认识的寒
暄问好,而他却低头转脸,或勉强看你一眼,马上垂下眼睛,脸上没有表情,却
又让你感到那面皮下藏着的是害羞而不是傲慢。

  所以您可以想象我的惊讶,当读到福尔曼自白式地谈自己怎么走在纽约街上
感到一阵阵感情冲动和愤慨,怎么随时随地将它们变成一条条的句子,再凭自己
艺术家的自信组合成剧本,怎样具有双重身份,在演员面前俨然是权威命令式的
导演,关起门来却是一个半睡半醒,听凭周围环境以及肉体、心神、下意识指挥
的诗人,怎么假设在临死前告诉妻子自己没有直驶诺贝尔奖,却闲散漫步,留心
路边花草,享受生命每一刻的搏动,因而获得更多,因而死而无悔…

  他最初的剧作很有简明主义的味道(也有译做极少主义),比如丈夫说,“
亨利坐在我的椅子上”。静止,再重复,“亨利坐在我的椅子上。”静止,又说,
“他仍坐在那”。妻子说,“不错,他坐在那。”接下去,亨利说,“我坐在这
把椅子上,约翰。”妻子说“他坐在椅子上”。丈夫说,“那把椅子?我的椅子
”。如此进行,按这个僵持的速率干上一小时,直至张力增加到让观众产生幻觉
为止。福尔曼把自己这一时期的创作与炼金术相比--从最原始的材料为起点,
凭原始的动能和意志力(包括潜意识),令它升腾沉淀,结果,可能是与起始材
料毫无相似之处闪亮的金子,但更可能得到的不过是幻觉中令人着迷的海市蜃楼,
一种事后难忘的奇异视角。那时候,他全部用毫无训练的业余演员,他们紧张僵
持的表情身段与剧本提示相辅相成,可惜我从没看过,只能想象那种剧场的气氛。

  后来我经历的已经是在福尔曼经过第二次变形后诗意的形而上抒情段,整个
错过了简明主义的前期和由夫人凯特·曼汉为主角,充斥着性与暴力的动作戏。
听说夫人表演鼎盛时期忽然病重,息影且足不出户有年。病因不明诊断不清,看
过不知多少医生,吃药打针,生理心理精神全面诊治,甚至电击休克疗法,才慢
慢好起来。一次在剧场遇见她来看戏,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摇摇走过,苍白消瘦,
脸上化妆极为夸张--青蓝的眼圈占了半个面孔,嘴唇鲜艳如新切开的西瓜牙。
“You look great。”一个旧友反射性地讲客气话。凯特木僵的
眼睛一轮,狠狠盯住讲话的脸,嘴角抽动却又没有说出什么,慢慢走向后排的座
位直坐下去。看得让我心痛。《不平衡表演》里有不少剧照做插图,凯特病前的
容貌和风韵与此判若两人,尽管这还是她病情好转之后。

  由于她的出色表演,和她喜欢在台上裸体与紧张动作,那一阶段福尔曼的戏
反复探讨性在人的生存、感知、和美学欣赏中的意义。一个艳丽女性裸体公然展
现在公众场合,剧情和台词却一点不浪漫抒情,甚至也不调情,演员嘴里谈的往
往是纯粹抽象的哲学问题。观众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肉体引起的色情联想?或
排除视觉感受,用心思索语言提示的哲学命题?或视觉与思维两者之间的关系?
也许更多的是惶惶不安,不知如何对应。

  无名之病打倒凯特之后,福尔曼开始探索另外的戏路,用职业演员,服装、
道具、布景也完全脱离简明主义走上繁复的多重组合。比如,现在舞台上这四五
个年轻女人,大红帔肩又戴金银珍珠首饰,极短的小裙,拉上大腿的黑袜,让你
猛一看活似堕落风尘的生灵,仔细瞧又注意到短裙上图案统一的朴素方格,配上
长统黑袜,很象女子学校规矩的制服,事物似乎相反的两极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融
合了。

  有趣的还远不只福尔曼视觉上的创新。他喜欢格特鲁德·斯泰因的写作和她
对语言的观点--写作是一种持续的存在;写作永远重新开始。以“一朵玫瑰是
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而出新,领英语诗坛风骚几十年的斯泰因在《软钮扣》里
说(年初回北京已经看到中文译本):

  玻璃的一种,一个亲戚,一只眼镜,毫不奇怪,一种刺痛人的颜色,系统里
有指向的安排。所有一切也不平凡,不相似里不无序。区别正在扩大。

  再引福尔曼的《他看见什么?》:

    WILL:镜子里是什么?
         没人真地知道。
         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活方式?没人知道。
         正是这些令我心碎。
         寻找
         什么--
    ROCCO: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
    ROCCO:想象刺眼的太阳是蜂蜜。生动的幻想象蜜蜂在采蜜。而花,
          把花放在什么位置?
    WILL:让我的鼻子领我。
    场外音:鼻子。
    ROCCO:注视那只集合的大眼,阁下。当然,你已经这样做了。
    WILL:我随时听用。
    ROCCO:不可能,王八蛋!

很隐蔽的作家个人。可是又有手上这部《不平衡表演》。一方面感激他能如此坦
白自己的创作秘密,让后来者感到如此接近一位艺术大师,同时又难以想象这种
抽象和条理,怎么能不干涉往往是下意识难以理谕难以理性控制的艺术创作,进
而使这个过程程式化,更糟糕可能会瓦解这种艺术存在的根本?与老蓝谈起这些
难定位的感受,却得到个意外--他刚刚结识了《不平衡表演》的编辑肯·乔丹,
相约星期六一起在“狼咖啡”便饭,好好聊聊《不平衡表演》的前前后后。


                二十四

  纽约公立图书馆位于中城42街的分馆最近举办了一个值得一看而且有趣的
展览--下城东边的一个秘密:1960-1980年冒险的写作,由罗德尼·
菲利普和斯地文·克莱主持。展览托出自旧金山文艺复兴,BEATS,黑山派,
到拿努巴,语言派,重点当然在纽约派头三四代,特别是在六十年代初突起的纽
约“诗工程”的各种出版物,包括期刊和诗集、诗选,也不乏诗人书信、玉照、
录象、绘画。虽然参展的前卫书局和杂志社遍布全美,不仅仅局限于纽约,更不
止下城东边(东村),但由于上推的时间不过三四十年,当年二十几岁的年轻诗
人现在也只不过五六十岁,大部分还活着,而且仍在写诗,这个展览实际上为从
来不上台面的纽约诗人提供了一次集体登场的风光机会。

  开幕式那夜,正巧我们前一天晚上刚从大陆回纽约,赶去医院上了一整天的
班,我实在乏得睁不开眼,咳嗽发热(后来被诊断得了急性气管炎,病倒一个星
期),虽然一心计划着去看看热闹,结果只能发烧听老蓝讲故事。可见诗是第二
性,生命在前,抢去肌体的全部注意,不由精神和主观意志。笔者由此想到此刻
正住在BETHISRAEL医院的插着氧气管重病之中的彭邦桢老诗人。这个星期天曾与
李斐和刚刚从香港飞来的严力前去探望,带去些正盛的丁香花,病房里竟不准许
放……

  开幕式上该出席的几乎一个没落。整个三楼走廊鸡尾酒席加宾客挤得喜气洋
洋。跨年龄,跨宗派,跨地域,各路先锋、前先锋、准先锋汇集。圣马克教堂“
诗工程”活着的发起人全部出席。展厅正中高挂乔治·施尼曼1967年的一个晚上,
在他东村10街不到十平方米的套间客厅里,为“诗工程”十几个或站或坐身上一
丝不挂的年轻诗人男女画下的巨幅群裸图。如今满脸皱纹,冬天常流鼻涕,有四
个成年孩子的路易士·威尔士站在自己当年披着长发鼻梁高耸俊美如米开朗基罗
的大卫的黑白艺术照旁边,感慨岁月流失。大厅一侧,播放拉里·费根拍摄的小
电影,引一圈年轻诗人看得乐不可支:已经去世的特德·伯瑞根大睡特睡,打呼
噜;威尔士对着镜头一件一件脱光;罗恩·帕吉德把个小孩扔来扔去;费根夫妇
自己嬉皮笑脸穿牛仔裤的婚礼,等等六十年代个性解放,性解放,人人松松垮垮
的开放空气直吹过九十年代紧张地强调个性充满张力的大厅。语言派的一群自然
也在,守在自己的柜台前,低头仔细阅读收选的书籍、杂志和引用的宣言、论述。
摆出一张伯恩斯坦穿戴整齐挨着夫人抱着孩子规规矩矩的全家福,背景是满墙的
书,八十年代的气氛与六十年代的区别再明显不过了。当然,纽约“诗工程”创
始者们与语言派诗人的异同不能简单用皮肤暴露程度阐明。

  夏皮罗、爱德、西蒙、艾琳·迈尔斯、莉萨·乔诺也混在人群中。其中迈尔
斯虽然年轻也因为在80年出台而被收入展览,只是入选照片上的传统女性造型的
优美侧影与本人一身多动的坚实肌肉一脸严肃表情相差甚远。而夏皮罗的诗选自
然必展,他自然又滔滔不绝,指点着那些泛黄的油印,复印,手绘期刊:《世界
》,《尺度》,《句子》,《讲座》,《文件夹》,《电话》,《慌纸》,《天
使发》,《艺术家联盟》,《C》,《J》,《诗冒险》,《语-言》,《MA
G城》等等,如数家珍…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现在想谈的。评论这个展览的水准,预计其成败,需要更
仔细的研究和思考(虽然没参加开幕,我后来还是专程参观了一番),比如为什
么没有一处提起纽约诗派的名将约翰·阿什伯瑞和他的众多出版物?还有艾略特
·温伯格自1975至1981年出版并主编的非常有影响的前卫诗刊
MONTEMORA也未被提及。此二人都是“纽约客”,住下城,也许不是东
边,但我想如果能收旧金山的诗人,西村的距离应该不是问题。距离是有的,可
能是年收入?所谓“成功”程度?亦或人的嫉妒心理?参展的多是死诗人和穷诗
人,仿佛主办者是个慈善家。他们的确花了不少钱从诗人们那里买旧书和杂志、
像片、书信。大家受益,鸡犬升天。也许是我太尖刻。

  我想谈的是肯·乔丹,在“狼咖啡”一下子迷住我的肯·乔丹,GROVE
出版社经纪人之一弗雷德·乔丹的大公子,诗工程股东之一,《不平衡表演》的
主编肯·乔丹。

  GROVE出版社从五十年代起在巴尼·罗赛和雷德·乔丹的大胆经营下屡
次冲破当时的出版禁忌,为推翻印刷品猥亵罪法律,出版象亨利·米勒的《北回
归线》、D·H·劳伦斯的《查特利夫人》、后来的BEAT的种种作品,有意打过
许许多多官司,成为当时纽约下城以及全美前卫出版的重要旗帜。GROVE出
版社还操办过一本更为过激的杂志《常青论坛》,光封面就让当时的邮局吓得扣
压刊物,提起公诉,也有中产阶级情操的印刷厂工人看不顺眼给联邦调查局打小
报告,比如,披着长发全裸的金斯堡拥着同样赤条条的男朋友,直视镜头。
GROVE曾大力推出了不少在当时保守的美国被商业出版社认为有麻烦从而拒
绝,后来却成为在今天美国和世界文坛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作家、剧作家、诗
人。除了上面提到著名的两位,名单还可以列得很长:赛缪尔·贝克特、杰克·
克里埃特、聂鲁达、帕斯、玛格丽特·杜哈、尤金·易奥尼斯欧、查尔斯·奥尔
森、弗兰克·奥哈拉,只举几个例子。所以,在“东边秘密”书展上,GROVE
的出品就占了整一行展柜。然而这也不是我要谈的,虽然肯·乔丹最近在《巴黎
评论》上发表了长达四十页的巴尼·罗赛访问记,回顾GROVE五十年代创业,
六十年代辉煌和七十年代走的下坡路。这段兴衰史值得任何想作艺术文学出版的
人认真学习。

  要说的是老蓝在书展上巧遇肯·乔丹(想必为GROVE和“诗工程”而来
),一下子被他迷住,宴罢回家,兴奋地把我从烧得糊里糊涂的梦中摇醒,半夜
里开始形容肯如何如何动人,才气,修养,等等,等等。我大概反应不强烈,纽
约与艺术相关的聪明人太多了,直到老蓝提起他是《不平衡表演》的编辑,才彻
底醒过来。因为我几天来百思不解福尔曼怎么可以客观又清晰地剖析自己的创作
过程,而又能继续不断打破常规,突破自己地创作。评论家与诗人往往难能兼任,
分析说理与模糊创作完全是两种思路和切入问题的方式,何况是对自己的作品,
就更多一层保持距离的难度。听说约好一起见面,我便开始盘算要仔细问问福尔
曼的“自供状”的写作过程,也许肯能让我从近处看看福尔曼的思路和秘诀?没
料想“狼咖啡”一餐看到的却不止是福尔曼的思路和秘诀。

〔未完待续〕■[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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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瓦茨拉夫·哈维尔    本书系《倾向文学人文丛书》之一,收录国
《狱中书简--致亲爱的奥尔嘉》 际政治舞台的重要领袖人物之一,捷克共和
                国总统哈维尔当年在前捷克共产党极权统治
下作为政治犯被囚禁时于狱中写信给他的妻子奥尔嘉的书信60余封,首次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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