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色的眼珠?(中)


上次的讀書會中,我們談到珍里絲的兩部作品 Wide Sargasso Sea 與 Voyage in the Dark 中的兩位女主角安東妮雅與安妮,她們所代表的邊緣化的差異,在殖民母國(英國)的強勢經濟與文化脈絡下,被消了音 。於是兩者便再度以轉換認同的方式,試圖建立起自我的發聲主體。上次讀書會後,有《月經》的讀者來跟包小暖反應說,希望再多介紹一點兩部作品裡的例子,所以在本次讀書會,我們會花一些時間回去再看文本裡的指涉,接下來再來談文本中所選擇的轉換認同的策略,造成了何種效應?殖民差異的經驗(特別是女性的經驗)如何被呈現?以及一些相關的探討。

Wide Sargasso Sea 共分成三個部份—第一部份是經由年幼的安東妮雅以第一人稱的方式,敘述她眼中荒廢的莊園與她母親的認同失落—自奴隸主變成白蟑螂的母親,在家道沒落後,仍舊堅持每日外出騎馬,不管身上衣物日漸破舊,也不管被解放的黑奴聚集在路旁對她的嘲笑(15-16 頁)—但是看在安東妮雅眼裡,她很清楚過往屬於牙買加奴隸主的富庶與安定已不再—我父親、訪客們、安全地躺在床上…都是過去的事了(15 頁)。她逐漸習慣孤獨的生活,當她覺得自己被排斥或很脆弱的時候,她也學會了逃離當下的的現實(the ability to be elsewhere)。

與母親關係很疏遠的安東妮雅,轉向同母親陪嫁過來的黑人女佣克麗斯多芬,尋求母性的慰藉與協助。據說克麗絲多芬會用巫毒,這點讓島上居民相當害怕或敬畏,即使是代表文明、理性的英國淘金客羅徹斯特,初初見到她時便相當排斥,一直要後來已成年的安東妮雅別跟她有任何往來(71 頁)。克麗斯多芬維護安東妮雅不遺餘力,在了解安東妮雅被別的小孩欺負,相當孤立的情況下,她介紹年紀相當的黑人小女孩提雅(Tia),來跟安東妮雅為伴。

有些批評家認為提雅是安東妮雅的分身,因為提雅(Tia)一字是由安東妮雅(Antoinette/Antoinetta)一字字尾造出的指小詞(diminutive)。後來當她們在池邊玩耍時,提雅用計騙走了安東妮雅的衣服,安東妮雅只得穿上提雅的衣物,被迫完成認同交替的過程。

成年之後的安東妮雅依舊倚重克麗斯多芬,已與羅徹斯特成婚的她,即將與夫婿遠渡重洋回到英國。但她在徬徨驚恐之際要求克麗斯多芬‘不要變老,妳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要背棄我自己變老’(94 頁)。安東妮雅認同克麗斯多芬所代表的異己文化(Otherness),這跟她幼年所習得的逃離當下現實的生存技巧,有相當大的關係。而克麗斯多芬所表現的睿智與遠見,似乎暗示讀者:認同克麗斯多芬將是安東妮雅唯一的出路。

安東妮雅要求克麗斯多芬與她跟夫婿同住,克麗斯多芬不依,因為她知道她跟羅徹斯特彼此並不對盤(84頁)。安東妮雅夢想著只要到了英國,一直不快樂的她就會變成另一個人,但是克麗斯多芬狠狠地澆了她冷水。當安東妮雅發現羅徹斯特只想要她的錢,並強迫她改名為伯莎(Bertha)時,她轉向克麗斯多芬求助,希望克麗斯多芬用巫術來幫她,讓羅徹斯特再回頭愛她。去到了英國的安東妮雅,因為羅徹斯特認為她發瘋,而將她鎖在閣樓中。但在安東妮雅的一場火舌肆虐的夢境中(也是《簡愛》的一景),她再度高呼要克麗絲多芬救她,她也發現自己在夢中回到了牙買加的故鄉。

有趣的是,女主角們轉換認同的策略,雖然沒有達成表面上女英雄式的勝利,卻在整體敘事語調的上有著細微但重要的改變。Wide Sargasso Sea 的第二部份轉由一位不知其名的男性主述(後來讀者會發現他便是《簡愛》裡的那位羅徹斯特先生),他以極具權威的語言,對西印度的風景、人民與風俗文化做出俱細靡遺的觀察,非常像是旅遊報導的文本。但是到了第二部份的後半部,他的穩定的敘事一度被安東妮雅打斷。有批評家指出,這是安東妮雅對羅徹斯特加諸於她身上的勞役(slavery),所作出積極的反抗。如果權力的運作透過語言來做展現,面對羅徹斯特所代表的殖民母國文化霸權,而逐漸被消音改名的安東妮雅,作者珍里絲在這裡用了迂迴的方式,讓我們看到了安東妮雅為建立起發聲主體的反向操作例子。

提到語言的運作與言說的能力,雖然本次讀書會快要接近尾聲,我還是想提一下一個重要的例子,就是在 Wide Sargasso Sea 第 35 頁提到安東妮雅的母親,養了一隻會說話的鸚鵡。鸚鵡被安東妮雅的繼父梅森先生修剪過翅膀後,脾氣變得很壞。安東妮雅家遭人縱火,母親想奔回火場搶救鸚鵡一舉被眾人視為瘋狂,遭修剪翅膀鸚鵡飛不起來,終究著火而被燒死。圍觀火災的人群因而一哄而散,因為當地人們認為殺死鸚鵡會帶來不幸。而大火過後,安東妮雅的母親被認為心神喪失,被送進瘋人院一直到她死去。

這次的讀書會先在此打住,下次我們將做最後一次的討論,歡迎妳/你寫 e-mail 來和包小暖進行檯面下的討論:bamcur@ms15.hinet.net



回花蜜裡 〈大兒子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