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8年增刊第1期A冊﹒1998年4月15日出版



        □□□□□□□□□□□□□□□□□□□□
        □ 〔長詩增刊〕京不特:第一個為什麼 □
        □□□□□□□□□□□□□□□□□□□□


               本 期 目 錄
                ∼﹒※﹒∼

 第一個為什麼﹒﹒﹒﹒﹒﹒﹒﹒﹒﹒﹒﹒﹒﹒﹒﹒﹒﹒﹒﹒﹒﹒﹒﹒﹒﹒京不特
  第一章(A冊)    第二三章(B冊)  第四章(C冊)
  第五章(D冊)    第六章(E冊)    第七章(F冊)
  第八章(G冊)    第九章(H冊)    第十十一章(I冊)

────────────────────────────────────



           獻 給 小 群 (Joan)





                我將又橫穿另一條公路
                遍地金黃色的光輝
                腳步拂過
                背後已不再有人

                  --《不小心,想起“金黃”這個詞》


────────────────────────────────────

﹒京不特﹒

第一個為什麼〔連載之一〕
────────────


I〔注1〕

你將到來,如同我的等待;你將從何方走來,如同我為你在哪裡歌唱。天灰黑灰
   黑,地灰黑灰黑,樹灰黑灰黑,屋子灰黑灰黑,你的膚色和我的膚色灰黑
   灰黑
每只被扔在地上的啤酒瓶和每只破碗每根舊電線為我作証,我們的膚色灰黑灰黑,
   我們期待某種方式和場面的到來;你和我,我們自身本原的到來
我們向遠方伸出皺巴巴的手
或許我們還不知道該怎樣活著,怎樣坐下或站起,怎樣抽一支煙喝一口水,怎樣
   把一串串玻璃葫蘆砸得閃閃爍爍
我們只是無聊地準備著。準備著燈一亮就切斷全部電線,光線們已經象流行歌曲
   一樣地蔓延四處
凝視遠方吧,凝視一眼見不到底的遠方。我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自己會在這裡,為
   什麼會感到如此疲乏
拿一只破碗,企望能乞討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存在、所有人性、所有意念並將之
   收藏於身邊的舊皮箱之中;企圖能佔有神秘就象我已經擁有的一盒磁帶
翻來覆去呵,唱不完就是唱不完
你將到來
你將到來如同我的等待。這裡的聲音不是恐怖的顫動,我的腦袋也沒有突然變大。
   然後
然後你將到來。我要把所有的旋鈕都轉到最大值標,在喧囂之中我們將發現一些
   什麼或者一無所獲,--所有神秘的可能僅僅是某只在雪野之中走動的公
   羊
神秘是我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下,為什麼站不起來;為什麼如此長時間靜止地
   凝視著燈光
天一亮我就拿起熱水瓶出門去泡開水,打開房門陌生的空氣進入房間,這是恐怖;
   天一亮我就走過人們冰冷或者炙熱的目光,這是恐怖
不願有真面目,於是常常戴上墨鏡。隨時準備上戰場;如果沒有戰場,我們就隨
   時準備著被世界暗算
曾經有一天你發現眼前的每一張臉都是兇手。你抬頭看天,拼命想找到一支動人
   的曲子
音樂不會消失,即使是在它進入了神秘的深處,在那你所聽不見的地方,它也不
   會消失
音樂慘淡得沒有痕跡
在每張薄紙之下,在每塊玻璃的邊緣。音樂就在你的指甲與手指的縫隙間
別去問我們是否尋找過。坐在公共汽車上我體會風是冷的人是冷的每一道目光是
   冷的手上的硬幣和硬幣之下的手是冷的;在迷途之中我告訴或者不告訴我
   自己:每一種想法冰冷冰冷
今生今世你在什麼地方,我在什麼地方?
我們輝煌在哪年哪月?
我出生的那天有一棵纖小的野草在原野上隨風搖動我不會知道。一粒灰塵被吹進
   了哪一個男孩的眼睛?
黑漆漆一片煙囪在風中直立。我站在睫毛之上瑟瑟發抖
我所站的位置是一個不應當存在的位置
我們的腳在什麼地方,手在什麼地方?我們的前方和後方有些什麼呢?
我所要找的我出生的一天已經無影無蹤
一九六五如同鐘聲已經敲過。再次響起的,是另一個時辰
喝茶的時候我不再有閑恬的心情。坐在公共汽車上的我們也不願再去分辨什麼新
   公房什麼棚戶區
你總是拔不出被釘在了牆上的我。人就是這樣陷進世界的
做人就是拔不出自己或者頭破血流
這裡的一把鑰匙是否能打得開你家的門?我不就此在賭局之中下注
我是一個已經被安排定了的我,就象地球是一個已經被安排定了的地球。在一個
   被安排定下的宇宙中,我和你相撞
要相信宿命,要相信我們相距一寸或者八萬公裡。我們是同一個人麼?也許你在
   另一種意義上從來不存在
注視前方,你看不見世界
如果你因此看見了另一個世界,之後你就不再願意動一動
你將平心靜氣,不會被不安的情緒打擾。騷動在你的心中已經停留了一天
或者,已經停留了幾萬年
光陰十年短暫,已不復存在;光陰百年短暫,已不復存在。我二十一歲;二十一
   歲短暫,已經離我而去
望著似水的流年,你說應當心平如鏡。牆後無風。此刻你站在流年之上象一個徒
   手的舟子
水往低處流,我該向何處去?
你隨波流轉,我該向何處去?
你打遠方湍湍而來,我找不到你;掙紮至死,也無法攔住水流迎面而來離開我
你成為概念卻不能筆錄。情欲四溢的時候,我想點住自己的每一處穴道
那恆溫的容器裝不下我,我該向何處去?
你手中的提包比我更輝煌。或許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如此喋喋不休是一個壞習慣,
   正如我並不知道自己曾在某一個冬天為一個胖女人的渾身熱氣而感到嫉妒
我終於平靜,在思考之後學會了拒絕思考
一年兩年百年千年,總會有人靜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黃昏輝煌
黃昏不輝煌
總是有那無數個謎,在過去和將來,斯芬克斯總會站在你的面前
向前走多少步,是冬天或者夏天
無數年男人女人繁殖著男人女人。如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是不是應當這樣,男
   人和女人呵?
男人女人都是季節裡的風季節裡的河流周期性地吹拂流淌
眼前有草,就是春天,就是牧馬,就是一種人和另一種人不一樣
你曾經認識過我嗎?或許你已經在某時某地遇上過我
或許你知道我的右腕之上有一顆褐痣,或許你已經知道我一直想對你說這些令我
   自己也困惑的事情
我曾在四川的盆地裡看雨天天落,我曾在西安的古城牆上撫摸陽光和風沙。然而
   如果你不在上海的話我將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是怎樣回到上海的?
那天上海的雨正大著,火車在黑暗裡開進上海站。到了今天為什麼總會想到那火
   車還會開走,在那火車之上還會有人看見那片黃土坡
對你說直到現在我還是向往看見傳說中的遊俠,向往同已經死去的人和從未曾經
   存在過的人們共處,向往把自己編進一個美麗的童話裡去做主人公
但是我在這個世界裡,站著或者坐著,我活生生地呼吸。我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中
   的主人公了
你不要這樣看我,好象是在觀賞一堵舊牆,一座花園,瀏覽一張紙。或許我早就
   應當心灰意懶
去請求人們原諒每一種沖動和騷亂
為什麼激憤?為什麼常常有一時的慷慨?
為什麼我至今還活著?
為什麼站在門口一聲不吭地看著你走過我如同走過這塊門板本身?
為什麼問為什麼?
為什麼無法知道自己將寫下怎樣的詩句,無法說出我所認識的人中誰將瘋狂?
或許人們的小心翼翼只是出於本能
世界有著這一種或者那一種美麗的裝點,我們沒有被迷惑,只是我們將以怎樣的
   方式活過今天和明天呢?
好象要吞下一口飯都艱難。我們知道做人就得吃飯和嫉妒
抓住我的手掌你將發現我有九條很粗的掌紋。那是我逃不出的命相
命相之中有一個女孩,她的確實名字叫嵐;命相之中有另一個女孩,她總是羞澀
   地嫉妒著世界
我所有的,我將有的,都在命相之中。我無法推算
我在某個地方遇上你,然後好象跑去了另一個地方安慰那失戀的人
我已經無法記得我喝下了多少酒,有誰在我的身邊陪著我。我告訴了那人怎樣使
   用黑色墨水紋身
我的手離開你的手,我讓目光落在另一個地方
雷鋒死去,紅旗墜落,在心靈中進行大掃除──這樣我長大成為少年
一次又一次對你說我不願為你辦一件事,一次又一次我事後在心裡對自己悶悶不
   樂。我的手離開了你的手
看日光燈在我的頭上跳閃,我突然發現自己黯然無光
於是讓我回到幼年
會有人對我說男孩子要當心觸電,對你說女孩子不該嚎啕大哭
那樣我們也許能夠牽著手走路,一邊想象我們將光芒四射地走進今天。今天幼年
   終於被我們走得無影無蹤,只是我發現了自己黯然無光
你依舊在陽光之下。我的手離開了你的手
之後會有什麼東西來將我們隔開
“哪年哪月的哪一天我將來看你?
我將從什麼地方走來看你?
或許日子會讓我變成白痴--我笑呵呵地一拍大腿罵你可惡。人們會不會象看一
   幕悲劇一樣看著我流下眼淚?
也許人們從來不會因此自憐
你要多保重自己呵……”


你曾讓我等待,你曾教會我吟詠時光
你曾走過一片又一片沙地,你曾在一條又一條河溪裡洗滌手足
你曾看見獅子在山腳之下長吼,幾對青綠色的鳥在你的院子裡交配
你是火將熄滅,你是生命將結束
你具有怎樣的形象你自己無法知道
那麼誰將知道自己,誰將知道天和地?人的心臟不會停止跳動一直到他死去
同樣,白天之後是黑夜直至灰飛煙滅
風不停雲不停流星不停。我將怎樣追趕?而在我的腳步啟動之後,我又將怎樣停
   止追趕?
你將靜止在世界之中
你將窒息在世界之中
你將看著我喘不過氣來
你好象就是那嗡嗡響的恆溫的容器無法裝下我
在你的心中沙漠是宇宙,灰塵是宇宙。你的宇宙常常出毛病
是的,宇宙常常出毛病
最終宇宙就是這樣和那樣的許許多多宇宙
宇宙是獅子在籠子之中焦躁不安;宇宙是總統先生不知道自己究竟比別人快活在
   什麼地方可是他最終還是吵著要當總統;宇宙是我們脫去枷鎖就是為了戴
   枷鎖
芸芸眾生成為宇宙,流年似水成為宇宙
擁擠和不擁擠的城市鄉村,荒無人煙的地帶成為宇宙
雲湧過我如同運動中的激烈群眾,閃電劃過我如同在百年之前和之後安居樂業的
   平和百姓
我只是關心著你這樣走過我
你走過我的童年,走過那些可口的小點心
望著時光在你的前面和後面,你也同樣無可奈何。你的軀體和我的軀體將在明天
   裂成砂礫飛散在樹和樹之間,在人們揮動的手指之間
晨光慘淡,我們最終象林中的煙靄一樣被土地吞噬
是你寫下的童話,在之中你是媽媽
在之中媽媽說:要小心狼,更要小心獵人
陷阱就在屋子四周而屋子可能將倒塌
或許碗裡的蘑菇沒有毒
“是的,媽媽,是的
小弄堂裡有兩個人走出來,地上已經長出叢叢牙齒潔白錚亮地守住了路口。”
應當閉上眼睛與你同行
應當停止正常的呼吸去繼續一千種古老的討論
在你的懷抱中沉湎於酒和幻想,我將領悟人生一場不空。此生此世你象是在絲綢
   之上流浪
男男女女延續的世界裡翻滾著無數真話假話,你總是關注著,好象是被某種懸念
   牽住
你被那理所應當的和在所應當的牢牢吸引
然而多少年下來你見過些什麼人?多少年下來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過誰?
……天地悠悠……
……天地悠悠……
世界上的人們將去何方。我們習慣於追循先人留下的痕跡卻不知道它將把我們帶
   到什麼地方
我們因此在自己的腳步上失蹤
然後以後來的人們又在我們虛假的痕跡上失蹤
誰能看見這一片野地裡的末日呢?
在我們把這一片荒蕪稱作文明的時候,又有誰感覺到世界的瞳孔正在放大呢?
人們期待著看見神
我期待著看見你。我願走近你
在我走過人眾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不是遊俠不是神話裡的救世者。我在等待那遊俠
   來幫助我,我在尋找救世者和那神話本身
在原野之間,在地平線上,在玻璃窗的裡裡外外,在有陽光和沒有陽光的涼風中,
   在神像的背後和神座的底下,在某一葉浮於水面的浮萍裡,在伸手可及和
   不可及的地方,誰是那被等待的?
誰是救世者?
人們想拯救然後發現無法拯救自己
既然那時候呱呱墜地,輕鬆愉快地進入了這個世界,就不要再想是否一路平安地
   走向別處
如果有人對我說他能知道自己怎樣離開這個世界,就象離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我願說他是在撒謊
我期待著看見你。我願走近你
“你是否打遙遠流浪而來,你是否曾周遊世界?
你將敘述那關於在撒哈拉沙漠中的那具屍體的故事,你將敘述你怎樣同那戴鬥笠
   的漁人消失在波光之中?”
或許你從來就知道我將在某一年出生,知道我將愛上一個或者幾個女人。那麼我
   會不會有我的後裔?
我想象自己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瞪著昏黃的眼泡離開你,無聲無息如一盞熄滅
   的燈
今天我寄居上海,明天我將去哪裡流浪?
也許我要到達的地方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地方,只有你去成為一個靈魂我去成為一
   個靈魂。一個懷戀的靈魂
我將失戀牢牢記住因為我曾如此真實。我將在遙遠聽人說起她
她已和一個大個子黑臉或者小個子白臉的男人一同走進婚禮樂曲。在我的兩指之
   間將有一支煙還沒有點上就已注定要被扔進泥淖
我們必將失敗,必將忙忙碌碌地尋找失敗。我們必將有一天撫摸不到自己的手掌。
   而我
我必將在一支頌歌之中看見你穿著一件雪白雪白的紗衣走向這裡
我每天用顫抖著的手記錄某年某月,每天漠然注視四周青煙裊裊,漠然注視這個
   屋子裡有十七個平方米
珍惜地品味音樂,仿佛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會有或者從來沒有過音樂
我們似乎常常太輕易於失魂落魄
你不會驚訝於這種假設,生命是生命由它存在
就象蠟燭是蠟燭由它熄滅
到了明天人們就習以為常
細細品味寂寞,就記不得第一次感受到寂寞是哪一天
也記不得第一次抽煙是在哪天,第一次生病是哪天
我知道在很多年以後自己成為粉塵將被抹上白牆。在白牆之上我也回首往事麼?
我將脖子僵硬張著口無法說話
我將掙不開眼睛。童年就掛在床頭
軍用水壺和牙牙學語
在大街上挨了一個巴掌我嚎啕大哭而今天我已遠離這些
那時我是怎樣邁出步子的呢?
我曾讓我的父親和母親相互認識,我曾讓他們結為夫妻並生下我
我是宿命。那麼我將不知道自己活著是對還是錯
我已在二十歲之前經歷了失戀漸漸成為大人。以後
我將開始我終生的禱告麼?去嘗試用不同的方式活著就好象是用不同的方式吃
   完一碗飯
讀書的話就常常去讀一本無法讀懂的書
我也將因為丟失了日記而摸遍全身渾然不覺二十一年已經過去。為什麼我將要遇
   上你?
為什麼我將在一間教室裡等待著你將對你說再見?
為什麼只看了你一眼就遠遠地避開呢?
為什麼朝思暮想吻你卻輕易地和另一個女孩接了吻。那個溫泉之夜呵
而你卻在都市之中看那血一樣的月光遍地
我們很容易心滿意足卻對許多耿耿於懷
在公共汽車上看著四層樓涼台消失我也耿耿於懷
夕陽落在眼皮上。我們憂鬱
我們不再憂鬱。我們高興並且悶悶不樂
夏天是談論恐怖的時候吧
據說在某一個地方人們能看見黑色的森林
那裡常常是夏天
沼澤地沸騰的夏天
我的腳陷在泥濘之中了。夏天
你將離開麼?
你將成為一片極薄極薄的陽光?或者成為一粒黯色的灰塵?
夏天的陽光地帶,夏天的沙丘和碑就在我的身邊
我在水面之上看你。我在夢中玻璃塔的一側看你
不挽留你


一支頌歌,一支無數人唱或者沒人唱的頌歌,一支屬於我們的世界或者不屬於我
   們的世界的頌歌
後來燈亮了,有一面杏黃色的旗;後來在馬路上有人走動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故;後來
我還沒有懂事。我總是蹦蹦跳跳
一九六五年世界涼爽,一九六五年沒有人因為一件瑣屑的事而自殺,一九六五年
   癌症還繼續是癌症
一九六五年有人在倫敦的街上看報,一九六五年非洲人在打仗,一九六五年中國
   的大字報大喊“革命”,一九六五年有一只麻雀在你的住宅之外蹦來蹦去。
   一九六五年多少晴天多少雨天
一九六五年我在上海的一家醫院中呱呱墜地,一九六五年的冬天有雪
我擁有一支頌歌,一首詩或者一個世界
我期待撫摸
我想找到一個姐姐。我有沒有姐姐呢?
一支頌歌常常被人吟唱,一支頌歌常常被人忘記
每一個清晨應當有一支頌歌。一支頌歌是朝霞


談天或者談地。年年月月都成為宿命。我們都在呼吸
認識之前和之後直到今天,我們都在呼吸
也談談某個禪宗案
宿命就是前面的一棵樹,就是一只虫,就是你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就是
   電,就是我得咳嗽幾下
撫摸你黝黑的皮膚一言不發
我和你相距三年之遠。三年是一個事實
三年也可以根本沒有。每一個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你比我大,因為我和你相距三
   年之遠
月光之下我們昏昏欲睡。月光之下我們已經入睡
月光之下發生過蘇軾把酒問青天而在今天月光之下我坐在草地上找不到一滴酒
我願把酒問青天關於蘇軾為何把酒問青天
我願蒼白的面龐永遠蒼白。我願活著或者死去也無所謂。我願看見或者從未看見
   一根頭發一棵樹
某一天蘇軾死了。對於我他死得不明不白
某一天我也死了。對於別人我死得不明不白。我會不會抱怨這個世界?
或許活著就是為了不明不白地死去這才象一支頌歌
這支頌歌就在這裡和那裡,這支頌歌在廣場的裡裡外外。這支頌歌在這支頌歌的
   之前和之後
這支頌歌被唱了無數遍或者沒有被唱
在你的前前後後都是這支頌歌。它結束
它永遠不結束
在今天和明天都會有這樣一支頌歌
為了它我們會靜下心來思考。而思考的結果就是什麼也不值得思考。我們不會明
   白吧?
眼前有一杯放了三天的咖啡在熱氣騰騰
出生前還不知道出生,在昨天不知道今天自己會活著。或許在今夜有一艘船沉沒,
   有人在西郊盜墓野外有碑,而我身邊有一頂蚊帳
我能看見牆,也能看見趴在門上的蒼蠅尚未死去
如果再過三天我將被放進博物館作為文物展覽的話,認識我的人們會意外
於是我將活一千年或者不活
我累。我聽見頌歌,我什麼也沒有聽見;我撫摸白牆如同撫摸自己的軀體,我走
   進自己的內臟如同走進臥室
今天是端午節了,我們剝開一只只粽子
十年之後的粽子也被我剝開──十年之後我更累,趁今天還能動一動
那麼百年千年我將怎樣敷衍?
因為當年峨冠博帶的屈原象粽子一樣墜江呵
他的身體成了今天的雲彩
在有過屈原和沒有過屈原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不會知道今天就是今天
所以我就沒有成為屈原。人世茫茫,“路漫漫其修遠”
也許路不長,也許世界不大,只是我們太渺小。我們的畏懼渺小,我們的悲哀渺
   小
我們的沖動渺小。我們知道要安份守己,要象風吹湖面那樣行走於泥淖
一旦公路來到面前,更容易覺得累
此生此世就是越走越累。踏上公路我無法再跨一步
你把你的手放入你的口袋。你的呼吸勻和似乎沒有一點點沖動
你是陌生人嗎?
你拐彎,你在大門裡進進出出和我毫無關系
這不是幾張面孔相擦而過。命中注定要在看見了某人之後說沒有看見
一個現實就是一個存在。摸一下口袋空空如也這也是某個哲學定義
音樂虛無詩歌虛無某一本書的第十五頁虛無酒虛無
喝酒不虛無。你找誰不虛無一支軍隊上戰場不虛無死者被焚燒不虛無一個女孩子
   在面前晃過不虛無
必須判斷成為無法判斷;也無法知道身後眼前
所有人你都認識所有人你都不認識
我不知道他們。看得仔細。你是誰。諸如此類……
象一個公義
下雨的時候你在家麼?稍等片刻就會有客人來而你
已經站在幻想之鳥的背上和藍胡子的教授握著手。在撫弄鳥頭的時候你也夢見一
   只杯子
同樣被定義成聖杯。過了今天你還擁有明天
你將踏遍哲理在一棵大樹下面聽風;你將收藏整條寬闊的大街
大街蒼白得象紙
你的面孔蒼白得象紙。你貓一樣的表情將去裝點歷史
在我這裡也裝點了所有的經驗和文學流派
在燈光之下月光之下你匆匆走過,在很遠的地方成為一只戒指
成為縫衣針或者其它
既然所有的人都無辜你就逃避。你把各種相互沖突的思想撒在路的盡頭
沒有救世主呵。你好自為之
我們好自為之


成為樹,成為樓和塔
成為白色的沙地幹涸的河,成為死水之中的沉鐘
成為幾種感覺和白色羽毛在風中
成為嶄新的紅色煙灰缸
一路上不去和任何一個人說上一句話,走進四層樓上的一間屋子裡對某個女孩宣
   布沉默。成為一片白色的影子
成為漸漸消失的黑點
輕而易舉地活到今天,也輕易地感受到要繼續活下去是艱難的
每次想到自己還要走很長的路就會覺得很疲乏
疲乏不止一次了。那天你把手伸進從東面吹來的第一陣風,那天你聽著靜止,
那天你喊出某個音節……
今天你沒有任何改變
電閃雷鳴你也清醒。你站在一小團泥土之上。世界很大或者很小,你忽略了我們
   自身的存在
馬路上有人死去,你也沒有因此認可我們都還活著
活到今天,人類有多少年了
時間是一個沒有大小的球吧
計算你呱呱墜地,計算你自生至死,計算地球從有到無。你感到有無數種壓抑你
   無法描述
你感到太陽正在伸伸縮縮
那麼人長大,那麼人活著人死去。存在和不存在讓我們絞盡腦袋
這裡是那裡我們弄不清楚,早先成為現在我們糊裡糊塗
你說頭腦常常清醒就必須糊塗。我將記不清你的臉。必須糊塗
我就是一泓清水,摻進什麼就成為什麼樣的溶液
我將染上污泥,在污泥之中成為聖潔;我將瞎去一目,在群盲之中成為引路人
我是好人是壞人,我說某人是好人或者壞人。以後我將死去,某人也將死去
我們都是好人都是壞人
如果人類是綠色的人類,我將因為你有一張白臉而感到別扭。我們應當珍惜,珍
   惜世界不是單一的顏色,珍惜你的和我的臉色蒼白
既然快快活活地出生,就不再想到能快快活活地死去。我們只想醉上一天因為不
   能每時每刻地做夢
難以區分甜和咸,方和圓
一個人走到這裡和那裡也絕不會有目的。難以區分樹在天上和雲在地下
說不清此刻自己的感受恐懼和不恐懼
倒一杯茶細細品味人生你發現這一生難以真正細細品味一杯茶而此刻正是白天
白天你走出門的時候,這個世界在繼續操縱著人和物。雖然在這個世界裡連一台
   機器也常常會失靈
世界永遠操縱著你操縱著此時此刻
有人在街上漫步,有汽車在街上行駛
樓房們矗立地面
也會有交通警在十字路口毫無目的地轉身
有廣場
花花草草在我四周依舊是花花草草,欄桿在我的四周依舊是欄桿,我的影子在鏡
   中是我鏡中的影子。我眼中盡是擺設
我們桌上的擺設不好看。看一看世界吧
世界擺設得多好
你和我也象是擺設。走過鏡子和看見一件什麼物品看見一個什麼人都是出於偶然。
   所有必然
也出自偶然。從我面前走過無數人,閉上眼就只剩我一個,入睡之時我也將不復
   存在。此刻
或許你還認識誰,你還願意看見誰?
你還會記得某人已在戰爭之中死去
所有戰爭都是同一種偶然麼?你身上的傷口呵。留下的傷疤也是一種偶然麼?
下雨天你就呻吟不止
痛苦最能証明你活著。我們沒有死於疾病和戰爭是出於偶然吧?
死者已死。生者將死
因古人而知來者。“天地悠悠……”
這一片曠野有風吹過我的臉。前前後後只有幾千年
這幾千年同樣的風也吹過莊子的臉屈原的臉佛陀的臉蘇格拉底的臉基督的臉朱
   維國的臉魯迅的臉博爾赫斯的臉法拉奇的臉
同樣的風吹過伯爾卡夫卡和杜拉
也吹過你的頭發
一樣的風一樣的雨一樣的曠野一樣的海水一樣的鐵和火
一樣的風流人物如雲如層層羊毛
“大江東去浪淘盡”的東坡居士已不在東坡
把酒問天和地是否一樣而今天已不見了蘇軾的頭發
他的衣服碎片灰飛煙滅
有一天我將成為灰燼被抖散在山山水水之間
一把灰顏色一樣不一樣都是我們
那條大江依舊曲折而下。水流不息,大江何時消失呢?
路人呵,你看見我額上的胎記麼?你也一定看見一棵樹了。看見這個世界就是只
   有一個眼睛這麼大
多麼僥幸我們不是盲人。我也將為自己的面目可憎而喝彩
有一天你死去的話,你將不再擁有這個世界,你不會再看見樹看見一只紅色或者
   灰色的鳥
也不會有人向你傾訴衷腸。我將消失,馬路上的音樂將消失,也不會再有張軍或
   者安妮
然而這天我還活著,我就依舊擁有世界,擁有樹和鳥
並且我看見死亡聽見音樂
只有這點時間,我們同病相憐。所有活著的人都應當同病相憐
多麼僥幸的我們應當喝彩
僥幸嗎我們活著
為地球在我們的腳下而喝彩吧
為空氣喝彩
為了植物和陽光和土地和水和鹽和結婚和生育和死亡和石頭我們應當喝彩
應當為某種安排喝彩為宿命喝彩
僥幸嗎我們活著,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我們活著。我們應當喝彩
喝彩已經有了歷史的人類,喝彩多少年天空陰陰晴晴,喝彩我們擁有無數荒謬
我們的感受,我們的哲理
我們擁有我們所不想要的,擁有那應當屬於我們的
我們永遠得不到我們所想要的,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沒有呵
為機器少了零件就沒辦法轉動而喝彩。死了個把人這個世界一切照常
今天怎樣明天怎樣。為此此彼彼而喝彩
大聲地喝彩


一個夢在牆壁之北。也許只有在無意之中在揮手之際它才重新會在你的腦中閃動
在夢中有你幹澀的嗓音,也有一支頌歌一首讚美詩
那麼或許今天的一切就已經不再是現實了吧。你曾與死者接吻而他曾經活著
他曾經是一塊冰然後成了一灘水
那麼這是不是一個刻板的概念呢?你在一片碎瓦之上,或者被鑄入硬幣
你會不會在有一天成為硬幣上的女王呢?
活著和死去,決不是為了解釋某個定義
多少人說人生一場夢,他們一定想知道這場夢吧
每一支歌每一場戲都有頭有尾,我們卻只能恍惚於無頭無尾的河中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將往何處去?”世界就在這裡麼?
始終是無始無終
到了某一天我們或許能明白吧?我們什麼也不說了
睡睡醒醒的日子也只在今天
天有多高地有多重始終是此生此世
托著下巴舉不起自己來呵。魚往哪裡遊?
鳥往哪裡飛?
以後還繼續下雨吧?以後我們成為一片沙漠一片海洋成為陽光
以後樹長在地心石頭成為傘
以後還會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生物什麼時候絕種呢?
永遠的以後來打動我們。永遠的以後
織成無數圖案象雲彩象玻璃。那麼在以後讓一首詩在你的眼前劃過吧
要小心文字呵
要小心一首詩的出現。我寫這首詩就是因為不小心
僅僅因此。我被生下我念大學我學會寫詩我寫下這首以前沒有以後不會有人再寫
   的詩歌
多少年陽光只是陽光煙塵只是煙塵。染了病我們就生病。蟬聲如潮,多少年有人
   不知道蟬聲
春春秋秋,多少年還有人不知道春不知道秋
你腳下的泥土冰冷。你身後的鬆樹比你高兩米
你依舊感到自己高大。真和假,應當和不應當
多少年下來總讓我們困惑
你的眼光之下,你的聲息之中有過些什麼?
我每天走過的那條馬路是什麼?
你向我招手使我躊躇。有一天我將怎樣奉獻自己呢?
撫摸前胸的時候,怎樣斷定自己是自己呢?教科書上一遍遍地向我們傳授--我
   們生活在空氣之中,空氣由氧氣、二氧化碳、氮氣、水蒸氣和雜質組成……
我們生活在空氣之中
 我們生活在空氣之中
空氣不是我們,我們也不是空氣


我們曾興致勃勃地戴著玩偶面具戲耍
遊戲早已結束,今天我們真的都戴上了面具脫不下
一張面具是玩世不恭,一張面具是狡猾地微笑,一張面具是認認真真,一張面具
   是傻乎乎,一張面具是雙重性格
一張面具是我不再是我,“京特你好”,一張面具是“請喝茶”,一張面具是徹
   底和不徹底,一張面具是真真假假,一張面具是聽人拉小提琴全神貫注
一張面具是去離婚和恩愛,一張面具是服從宿命和向往成為偉人,一張面具是知
   道得太多和不知道,一張面具是知道自己戴著面具,一張面具是心平氣和
   地看什麼東西和自己擦肩而過
在面具的正面和反面,我們也總想找點東西來回憶。靜下心來之後最終還是會不
   平靜。總是想讓自己相信自己已經經歷和不曾經歷的事
面對面地走過的時候,你有沒有認真地看我一眼呢?
我們有沒有指責過時間?我們太挑剔,應當去讚美呵
讚美自己,自己發現了一切為了自己生命之中的唯一自己。自己看見了世界
讚美生命,生命造就自己的一切所見所思所動
讚美太陽,太陽覆蓋生命
讚美星空,星空如此遙遠。我們如此渺小
讚美宇宙,宇宙不可知自己不可知
讚美什麼和什麼,我們什麼也不明白
讚美不如,不如一切我們無可奈何
高舉一種期待,期待下雪。我們也讚美雪
雪成為一面旗幟在季節的頭上飄揚。晴天
雨天,我們都應當心滿意足
關於某個地方會不會使我們失望,我們只流露一種滿足
也不寄希望於投胎。月亮不會生育,你卻將有一個兒子
應當心滿意足。黃浦江裡是死過人的
或者相信上帝,去做基督徒,向往某種永生
不說山嶺海洋思想經濟國家帽子白痴
鏡子碎裂的時候,相信是一個世界碎了自己碎了。也就是今天,到處都是碎碎的
   平原上站著碎碎的你和我
目光同樣碎裂。黑夜在幾分鐘之後消滅了這種碎裂的現實。黑夜同樣不可知
你已入睡
更遠些說出來--你不得不死。到那天你的眉發皆白
你雪一樣地融化。此刻我們都來得及為自己傷心,我們也心滿意足
天上的風箏、野地裡的狗給我們些什麼樣的感覺
在藍天之下,我只想放聲大喊你的名字。我呼喚你的到來,如同我的等待
為什麼你不住在我的隔壁呢?透過窗戶我總是找不到你呵
晴天雨天霧天全都一樣,我不能心平氣和。讀一讀“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你拿捏著一塊小石頭暗示了什麼呢?
世界對一切都一樣。蚊子也一樣在空氣之中飛舞
不要恨蚊子,它在你的手背上或者在牆上。只要不被你打死,它這一輩子就比你
   幸福
想讓一盞燈照亮你的額頭麼?想進入狂歡節麼?
讓我們來一些狂歡吧。狂歡吧
狂歡是和異性交媾暴脫而死,是手淫不知道有人在冷風之中瑟瑟打戰,是和一群
   人共同手淫
狂歡的我們將看不見世界。此刻我身上披著大衣站在冬天之中
吟詩或者撒尿
活著就會有好多種幸福。應當常常狂歡常常覺得天空很大或者沒有天空
也應當隨心所欲地將電燈擰下,在草綠花紅之中走向死亡就象飯後茶余的漫步
或者象一塊石頭一樣無動於衷在春夏秋冬,無動於衷地讓身上開滿罌粟花
人們將為罌粟花而醉而失魂落魄。路也越來越長,人們走不出罌粟花盛開的地帶。
   你目光所及的地帶
世界總是無動於衷
我們醒著或者作夢都不能擺脫。直至垂死
才突然發現自己應當及時地愛,應當及時地向廣場上的一個皮匠或者電影明星表
   白自己
過去看過去比現在好,現在看過去比現在好,以後看過去還會比現在好麼?多少
   現在和以後成了過去,總讓我們沮喪
悠悠夜長。想做些個夢吧
夢中也是一些人在東面而另一些人在西面。冷風呼呼而過吹起你的衣角,最終將
   你吹得沒有蹤影
有人把一朵花或者一片羽毛踩在地上,你就猶豫不決覺得我在欺騙你
看見天邊的落日聽見雨點敲打玻璃你將怎樣想?
某種思緒總是佔有著你,讓你站在門口發呆
回一回頭吧,看看牆角下有一只老鼠躥過或者看看馬路
猜想一下馬路上的那輛轎車什麼時候開走
這都是一些瑣細的印象。把它們貯存進你的思想吧,在很久很久以後它們也依舊
   可以是生命的內容
在很久很久以後,它們也依舊在夢和白天之間逗留
春花秋月呵


怎樣唱一支頌歌?怎樣看蒼蠅下蛆
到了某一天我會不會對著自己的像片目瞪口呆,覺得我不再是我
或者你變成了我,你變成了京特
也許我們不該去想這些。也許我們只應當聽一支頌歌無聲無息
這是一支無首無尾的歌。人類的歷史不會超過十萬年,我們將怎樣計算這支歌所
   佔用的時間呢
沒有人聽見它的序曲,沒有人
聽見它的尾聲。不要對我失望,既然我還活著,既然
這支頌歌還存在,就不要對一副將被發出的紙牌的花色而擔心。輸贏是一種遊戲
   的方式
輸贏不成為輸贏
活著的時候你是否曾經爛醉如泥在水溝之中跌坐?死後你是否會成為這水溝之中
   的泥本身
或者在這泥中生長的樹?你心中的天空和你所看見的天空是否一致?
天在你心中崩塌了麼?
生和死。怕死和不怕死。這個有人類的世界呵
什麼時候風什麼時候雨什麼時候陽光在天上和地上呢?
都是概念麼?草在瓦上隨風擺也會成為概念麼?我知道概念是人造的,就象神一
   樣
以後我們這些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會聚在一起麼?還有死者
我們真的相互認識麼?
剛出生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一加一等於二。直到後來我們想知道太多太多,然後無
   所事事,然後
我們已經不再想去知道一切
做過多少夢走過多少橋能不能活到四十歲我都已不再想去知道
知足常樂吧。我去把門關好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更要把門關嚴。門前插幾個竹簽的話,就會連自己也擋不住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應當酣睡。睡吧
你不會知道此刻我已經到來,我也不會驚動你
我仰頭只是為了看一看城堡上的你,或者看天
隨風去了。我將隨風去,一次偶爾的路遇隨風去,我們的以後將隨風去,過去的
   已經隨風去。此生此世的你和我,也象樂曲隨風來隨風去
宇宙就成了一陣風,無大無小無始無終的風。我們什麼也不明白也是一陣風撫摸
   我們的思想,使我們莫名其妙地感傷
我們因此而想大笑,想大哭一場
商店在城市裡堆積如山,我們太習慣因而不再覺得奇怪冬天來了雪來了也是我們
   習以為常
雪花飄飄。就這樣我們都將隨風而去
雲層裡霞光如溢,抹上你的肩頭。在風中你感到冷麼?
等到了我們宣布世界發瘋的那天,我們都將精神失常。世界是不會發瘋的,世界
   總是無動於衷
另一方面有可能是瘋子更聰明。我們都是笨蛋
我們都是傑出的偉人麼?我們不該再作分辨,今天我們都很平庸地活著
我頭發上的陽光閃爍你看見麼?
你等在街頭一角幹什麼呢?我要走向你。得走幾年呢?
幾年太長的話,幾天呢?
幾天太長的話,幾秒呢?
幾秒還是太長的話,我是不是已經將手放上了你的肩頭呢?
如果我們相距遙遠的話你就該自己保重。如果有人讓你不用提心吊膽
你就得加倍小心。做一個真誠的人就必須認真地撒謊。假話不是假話

我們更提防真話對我們的傷害,也提防幻想會來許諾我們
十七歲那年曾盼望看見紅色的獅子,盼望看見朝聖者的眼睛在灰燼之中升起
發高燒,夢囈。在夢中我曾被這個世界追逐得走投無路
今天我該去什麼地方呢?
路從哪裡來,路將通往哪裡去?
我們或許能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卻永遠跑不了。我們總是在“這裡”
聽見獅子的叫聲我們不會想起蟻穴而我們如此渺小
在我們的路上尋找真理,我們總是找不到。因此有人辛辛苦苦地活下來,有人辛
   辛苦苦地自殺
大江的水往東流一去不回。我們是這水,我們的夢是這水
我們的思想是這水極不可靠。我們尋找真理,找到的是孤獨
常常想為自己祈禱。我們去向誰祈禱呢?我們的孤獨是一堵牆無法翻越
那麼誰主宰你誰
主宰我?


你將從何方來,如同我在哪裡為你歌唱
走過我吧。在走向我的時候不要僅僅是為了看我而看我一眼
不要象奔馳的火車那樣地從我的身邊匆匆駛過,不要象是在解決一個世界難題那
   樣探究我
把許多新奇的想法暫且擱置一邊。讓我們一同出去走走
在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也還是這樣。你將看著我的眼睛,我們在一起憂傷地
   幸福
世界就在我們的眼睛之中
“一盞燈前都有一盞燈
永遠沒有第一盞燈
一盞燈後都有一盞燈
永遠沒有最後一盞燈”
我們都象一盞燈吧。我要說你是第一盞燈
你是最後一盞燈
我虔誠地凝視著你,如同凝視聖火。你的雙眼你的黑發你的嘴唇你的每一個姿勢
   在頃刻間成為一種輝煌
凝視你,仿佛我的身軀已經成為墓碑被豎立在聖地,無數個你在我的四周徜徉
無數個你撫摸我的雙手,撫摸我青色的額頭和額上的胎記
告訴我這個世界是方的還是圓的;告訴我風為什麼把門吹開,你連著十幾次無法
   關上
告訴我為什麼此刻我無法站起身來。我們永遠虔誠
沒有奇跡。你將看見發生的一切
它們開始然後結束
在你無聲的嘆息中,我將輕輕把你抱起,我將感覺到你的頭發拂過我的臉龐如同
   輕風陣陣
我無法摸到你的發梢
我要帶著你遠離。而他們在四周看你
要小心他們。他們不是你和我
他們是某種陷阱。要小心他們。他們不可靠,他們是沒有信仰的僧侶,他們一生
   無所事事地陶醉於虐待生物,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假裝夢囈
他們在睡夢之中象一只老鴉一樣監視你
他們知道我們的秘密
他們觀察我們象觀察一只虫,一場實驗
他們想擺布我們
我們都是他們的食餌。在他們心中沒有聖歌
外婆曾對你說要小心狼,狼會吃人。他們不吃人就更得小心
他們象眼睛一樣在我們背後。不要轉身,不要回頭,他們永遠在我們背後。他們
   也偶爾自生自滅
那天門開著,誰也沒有想到要去關門。那麼,直到今天門還開著吧?
也許就因此永遠無法關上了。牆注定會被他們穿透,房子也注定要倒塌
海洋成為沙漠的日子不遠了。有一天我也將望著天花板死去。有一天我們都會變
   成樹
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應當去理會他們,就好象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
從前有過一個孔子嗎?
我要說孔子在這裡站了三分鐘,當了官,殺了少正卯。他周遊了列國白了頭呵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這裡有一個鼠穴,他說了
   些什麼呢?
孔子看見雪落在草地上也會說“不亦樂乎”麼?
在他的時代他會恭敬我或者殺了我。我要說孔子是沒有的,是我們這些中國人造
   的。今天你也看見了雪花飄上大樓
不要去理會他們吧
多少年窗台上野地裡花開花落。雨和陽光
野草,柳樹。日子們總是在再生,“野火燒不盡”呵
別去相信因果報應。樹聲沙沙白天黑夜,多少年頭呵
億萬年有幾寸之長呢?活著的英雄和死去英雄都在辛辛苦苦地掙紮
或許在身外會有一種憐憫在天邊照耀我們吧?有信仰的人們,你們的信仰多麼虛
   無飄渺
我們不應當有信仰呵。我們看見什麼
我們聽見什麼聞到什麼摸到什麼品嘗到什麼就相信什麼吧,活著就已經是一種幸
   運了
活著就只想看看你在我身邊,就只想和你接吻。趁我們都還活著
趁我們還可以去感知許多,我們就不放棄一切不該放棄的
死後我們就不再有世界
今天我們知道除了中國之外還有美國,同一個星球;如果以後活著,或許還能知
   道更大的世界
戰爭和平戰爭和平往往復復我們只知道一點點就已經覺得很多很多
此刻窗外陽光明媚,輝煌的天際以後還繼續輝煌。我們看不完
中國人制造了孔子。中國人喜歡找救世主而另一些人頂禮膜拜
他們的意志力是不是所向無敵呢?
雖然短暫,輝煌總還是覆蓋著黑暗
於是
我看見雨趕走了晴天


多少人吟詠時光。他們將大鐘一樣的概念扛在肩上
匆匆來去。有過多少詩人多少朝聖者
奔命一樣的人們
我也在這些人之中。我願同他們一起朝聖
我的旅途沒有目的地。我要走向遙遠
即使是在某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也還是會匆匆奔忙。落日的余暉殘留在你的
   睫毛之下
就象是在講一個故事,我要讓你相信這是真的,後來我自己也相信了
語音淹沒了我
我也會相信這是真的
那天你渴極了,你幹燥的手搭在我肩上。到處都在下雨
你渴極了
到處都在下雨,我們找不到水。我們奔走著,世界一直在放逐著我們
逃亡的日子有多長呢?在大雨之中我們摸不到水呵
我們能不能找到一個使自己不遭暗算的地方呢?
太多的失敗使我們覺得每一雙看著我們的眼睛都象槍口
我們總是失敗。走路失敗摘一片樹葉失敗藍天下有狗失敗相互凝視失敗抬起頭失
   敗瞌睡失敗為做成某事努力失敗開車失敗回家失敗
辛辛苦苦地以為自己有所發明,而使得我們自豪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早就已經存
   在。我們自以為是
辛辛苦苦地工作,也屠殺自身
一生如此辛苦
沉思中的夜晚我們看天空烏黑烏黑,希望天邊會爆出一道白光能使得我們的思維
   豁然開竅
在我們的耳邊有沒有嗚嚥的蕭聲呢?這麼多人祈求幸福呵
辛苦地生存著,這種辛苦本身是不是幸福呢?
我們都將死去。死亡是不是幸福呢
時間之河一去不返,我們只能順流而下。不想什麼,必將是什麼
我們也尋找自由
禁止選擇是一種自由吧?
牢獄和戒律
把頭撞在牆上是一種自由吧?
我們是不是已經擁有了很多幸福呢?
心靈自由是困難的
既然我們在南方的一個城市裡居住,我們就會有南方的意識
既然在這個國家裡人們已經制造出了孔子,我們就只好相信他的存在
我們吃飯。我們在上班的時候不該東想西想
有什麼東西碰到我們我們由它去
我們站在岸上看海
我們也並沒有在根本上知道海是什麼東西。我們已經擁有了很多東西麼?戴著鐐
   銬跳舞也是一種自由麼?
三年之前我沒有見過你,我就不能說自己在那時就向往和你不期而遇
然而我有過這個向往
於是我在之後和你不期而遇
在我的足跡之上是不是覆蓋著你的足跡呢?
在雨街,在瓦礫之中會不會有我們都想到過的場景呢?
你沒有成為聖哲同樣我也沒有
那麼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能不能瀟洒自如地遊刃有余於各種縫隙之中呢?
象他們一樣把腦袋削尖
象孔子一樣孜孜不倦
讓鑰匙成為門,或者恰恰相反
要在牢獄之中自由自在,要在牆下暢行無阻
睡去了會有人謀害自己麼?
醒來後會出去闖禍麼?
迷宮找不到出口的話就和不存在出口沒有區別。在芸芸眾生之中,自己只是一個,
   也只有一個
鏡子中的自己也是假的
想尋找自己的話自己就失蹤。一棵樹被焚燒了之後也不再是一棵樹
它是木炭是灰燼。我們沒有彼岸,因為有去無回
為某人擔心,不如不知道某人。只有世界總是依舊故我
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只有世界不變。我們變了
比如說長大,比如
我們為做一件事而感到充實
是誰在支配我們?
是誰使我們覺得好象自己是獨立的自己不受支配
為什麼我們進入或者離開某塊草坪?為什麼把手插進口袋抬頭朝天空發呆?
為什麼會心平氣和地聽鳥聽風?
為什麼愛為什麼被愛?
冷漠地觀察這個世界,它也還是會讓我想起某個穿黑紗衣的女人
我們的皮膚光潔麼?
有時候我們也感到餓感到困
黃昏的一抹殘陽輝煌,我們會不會去回憶往昔呢?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常常會莫名
   其妙地有一種想哭的願望
昔日不再重來,青色蘋果和橄欖在眼前浮懸的日子不再重新來安慰我們
我們已經疲倦
在進入黃昏之前,在未到垂暮的時候,我們已經深深地感到疲倦
海潮下退了麼?
在最後一絲霞光消失的時候,會有一座山在我們的目光之中沉重地落下麼?我們
   已經感到疲倦
這一生將怎樣離開我們呢?
每一個人都疲乏吧?
或許
我們精力充沛地工作
就是
為了
感到疲倦
我們也將還會有好多沖動。比如說激憤,或者愛上誰並且為之獻身
那天中午我們曾在一起談了些什麼呢?桌上的咖啡熱氣騰騰。我們已經長大了
你別動呵。讓我好好看看你


下雨了
那天後來就下雨了,鮮嫩如脂的雨呵
滴落在我們的急步之中
我們跳動的眼神,我們的悄聲細語被那天的雨點湮滅
又有多少天過去了呢?
醒來睡去
春夏秋冬,一支頌歌永遠盪漾
你沒有看見雨吧
上上下下是風是雨是陽光。它們到處失落
它們讓你感到某種情緒
進入黑夜之後,世界依舊故我。我們也還是無法看見這個世界
記住那天。世界在你的心中,我的心中
永永遠遠

〔未完待續〕■[目錄]


────────────────────────────────────
責任編輯:祥 子   校 對:建 雲、詩 陽   讀者服務:嵐
主  編:祥 子   副主編:馬 蘭、詩 陽   發行:亦 布
編  委:秋之客、建 雲、京不特、非 楊、伊 可、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