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8年增刊第1期I冊﹒1998年4月22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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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長詩增刊〕京不特:第一個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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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錄
                ∼﹒※﹒∼

 第一個為什麼﹒﹒﹒﹒﹒﹒﹒﹒﹒﹒﹒﹒﹒﹒﹒﹒﹒﹒﹒﹒﹒﹒﹒﹒﹒﹒京不特
  第一章(A冊)    第二三章(B冊)  第四章(C冊)
  第五章(D冊)    第六章(E冊)    第七章(F冊)
  第八章(G冊)    第九章(H冊)    第十十一章(I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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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不特﹒

第一個為什麼〔連載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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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22〕

我要對你誦讀所有美好的詩句,一如詠唱一支關於生命本原的歌
我們能夠痛痛快快地放歌麼?夜把南方拉得這麼遠,我們真想為一切痛哭
高樓倒向我們,樹倒向我們,流水
沖向我們。流水厚厚地向我們淹來。我們往哪裡去?
冬天過去了
節日裡的爆竹聲聲炸開冰塊。樓和樓
還有都市中心的廣場。那些流水,那些面孔,那些灰黯色的目光
那些粗鈍的目光,都流向我
我努力繞過障礙物一樣的理想主義。我來看看你
思想們在火上被烤得太熟了太爛了
我們太虛偽了。此刻我的手掌沒有被什麼人真誠地割裂,我的身子也沒有向天空
   四散開去
那麼什麼時候下雪呢?一身白色的你
一身藍色的你,什麼時候走向我呢?
陽光盪盪漾漾,電車們乘著這種盪漾又從我身邊擦過。我給你寫信了麼
要給你認認真真地寫。寫寫浪漫主義的雲
寫寫浪漫主義的棕色眼睛。我真想讓這些眼睛痛痛快快地哭呵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允許有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允許有人瘋狂了
那些放肆的哭聲和笑聲都已被消滅
那些放肆的歌聲都已被消滅
我們無法讓自己破碎的額頭重新光滑,我們
無法讓自己走過江面就象走過陸地。那野草叢生的地方
那隕石跌落的地方,和這裡一樣麼?天真冷呵
冬天過去春天還和冬天一樣冷
我無法判斷你的膚色和你的服飾是不是和諧,我也無法猜測
你又梳理了一個怎樣的發型。我要去遠方了
給你寫一封信僅僅是為了告別麼?
綠色的列車將長嘯著穿過隧道駛入遙遠
或許在單調的車廂裡我會去找一個女孩子玩玩。找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孩
和她調情
今天是沒辦法了。真想來找你,真想穿過崇山峻嶺
在地球的表面繞一圈然後重新到你的身邊
你的城堡到了陰天就噌噌作響
你窗口的陽光越來越使我感受到某種悲劇氣氛。你還想著感傷主義麼?
是誰來打攪我們的
是誰不讓我們把手伸向更遠;不讓我們用嘴唇貼著嘴唇聽聽我們的牙齒在說些什
   麼
聽聽我們的頭發在說些什麼
春季。交通開始暢通,馬路真白
陽光照得更蒼白。我們象流水一樣東湧西湧
我們沒有相互遇見
我還會碰上另一個人並想象他的臉怎樣碎裂
受你的影響,也會感到淒涼
你在哪裡
你又該重新上班工作了
那麼白的一扇門,無形的一扇門就是這個世界,我們無法撞開
如果要試著安置自己就只有把自己裝進罐子。還說什麼天比自己更高呢
還說什麼走在雲彩上呢
我想盪漾。我從來沒有盪漾過
我只是深深地陷進了一種情緒。一種多麼美好的情緒
美麗而且令人傷心
我還想起某個夜晚某個女人為我買了三包紙煙
她走了。我是看著她的背影離開我的
我吻過她。後來她拒絕了我
你呢
你現在在哪裡呢,你會看著我抽煙覺得不高興吧
你也從來沒有直接說出來過
我該怎樣面對你呢?那只鳥會墜落在什麼地方
然而我卻應該去相信聖經相信《荒漠甘泉》
我們在心田裡深而且遠地發掘著。後面會有什麼墜落
我們眼前會發生什麼事
白天變成黑夜,黑夜變成白天,一切常見的事常常讓我們覺得異常
偶爾談起人生象嗑嗑瓜子。我們太漫不經心
我們太夸夸其談
聽聽勃拉姆斯覺得音樂的領域真大,我伸出手摸不到邊。盡管我已經佔領了詩歌
盡管我已經佔領了文字的世界。我還想佔有更多比如說佔有音樂
羅曼﹒羅蘭寫下《約翰﹒克裡斯朵夫》談及了那麼多旋律也讓我羨慕
約翰﹒克裡斯朵夫的一生也是我理想中的一生
一種克裡斯朵夫精神曾象一列火車一樣在我的心中奔吼
我羨慕那些風風雨雨的人生
一種人生如同激盪的旋律,或者一種人生如同遙遠的神話
我們在抗爭麼
我們是否安於現狀
我們是否默默無聞就永遠默默無聞呢?春節我到了很多地方。春節
我把自己的手背咬破。啪啪的鞭炮聲讓我知道我是孤獨的
我孤零零地在我孤零零的屋子裡看著四周是孤零零的
我的目光孤零零
我的父親母親都在樓上。他們是無可奈何的人
他們有一本難念的賬。我
怎樣安慰自己呢
你也有你的一本賬。如果翻開
你又怎樣安慰自己呢?我想寫信來勸勸你
勸你什麼呢
有一天廣袤的平原上都是白色都是雪,我們會感到美好
我們會感到淒涼。我們知道我們失去很多就象失去古代失去無數風景
那些風景曾湧向我們。那碉堡
學校後面的那座碉堡。在碉堡裡住著的老頭。還有我常與人徹宵夜談時所坐的那
   塊草地
我們都走過了麼
我們象扛著星座一樣地扛著我們的信仰
如果星座是太陽,我們的內心就被烤焦炙糊
今天我還能出口成章些什麼呢
我的這些零落感受去向誰傾訴呢?對著白紙傾訴
對著天空傾訴
天空是淡淡的,它無聲無息地面對著我們
我們只能這樣零零落落地拼湊自己。我想為你放歌
為你誦讀一首詩一首千行萬行的詩
我是不是能因此說我為了你而給這個世界創造了美好
這種美好多麼虛幻
我們承受不起我們身上壓著很重的擔子
時間會流得很快很快,有時我們的生活象音樂一樣撩逗我們
你的年華似水。我要飲你
我端起酒杯飲盡杯中辣口的酒,也飲我對你的一腔思戀
春天到了讓我們走向平原。平原遼闊呵
我們從小在這塊土地上長大。我們走過許多地方卻沒有留下足跡
依舊記得在黃山的山道上我曾對一個女孩子說我討厭她
其實我絲毫沒有這個意思而我這樣說僅僅是出於惡作劇
我深深地傷害了她,我也至今對她懷著某種思戀
她是誰呢?那時我說她是桃紅蕊
以後她又將是誰呢?我還路過了雁盪山道姑們做道場的地方
那裡有青色的河白色的瀑布
那裡有陽光片片如同落英繽紛。我想找一個女孩子
想在那裡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
我還走過不毛之地走過貧瘠的黃土高原
走過白骨累累卻沒有兀鷹光臨的地方。把這些寫出來都能成為詩篇麼
我說不清自己是不是詩人
詩人是不是一種范疇呢?
所有我寫出的詩句都可以被人說成是閑適之辭,然而
我的閑情逸致也深深地傷害我
常常聽歌手們唱“東京之夜”。我沒有到過東京
聽見這樣一個詞組我就只能想象
想象也將我刺痛,因為我知道某一個我的東京之夜也將是我的劫難之夜
那些高高的建築物
那些在夜色中的馬路上飛馳的汽車,那些紅男綠女
所有這些成為見証將在有一天用嘲弄的目光看著我沉淪
我的神往遠麼
我的神往之中總是有著不祥的光輝和幸運一同閃爍。夜深了
大地平靜了離我很遠的山林也平靜了。所有我還是該祝你晚安
你晚安麼?
那片黑黑的夢,那片青色紫色或者透著微光的夢
它們重新覆蓋你麼
在你的床頭重新會出現一只鷹麼?我多麼想站在床邊觀看你頭頂上的那些夢
我願為你守護這些夢
我願成為這些夢。如果是惡夢我也不會逃跑
如果美一些呢
我們總希望更美一些。夢中有泛著白光的大地麼?夢中
到處流淌著青色的水和紫色的日子
夢中的魚遊往何處呢
我們不能成為它們。在夢中它們更與我們一模一樣
千萬種感傷從我身邊走過
我不願放棄它們。它們應當纏在我身上
我應當是一個感傷的我。為什麼無聲無息呢?
在音樂裡沉浸也難麼
那些床沒有飛出屋子,它們沒有帶著我們飛向月亮
藍天漫長。藍天寬敞
在藍天之下有遙遠的黃土高原,有遙遠的大森林
我都向往。那裡
你不會等在那裡
我閉上眼睛象吟誦一首詩一樣誦讀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是夢。加起來一共三個夢。哦
那些樓那些人行道
那些廣場
都是我們城市的一部分,我們的生長之地。現在
我們的城市醜陋一些了,我們可以放心地離開它了
多逗留一天呢,我就還想聽聽那盒磁帶
夢一樣神聖肅穆的歌。我想聽聽
它們伸展開來,多麼靜,多麼遠
它們將許多在我的記憶之中被埋藏的很深很隱秘的信息微妙地撩撥起來
甚至前生的記憶
各種我們生命的本原
靜悄悄地敲擊,發出的顫音也那樣幽深
靜悄悄地附著在我們的額上。我們
怎樣才能夠看清楚它們呢?


我為你感傷,我為你放歌
我想拖住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講講我的故事,也聽聽他們的故事
我要拖住他們,和他們共醉共醒
讓我們抱成一團吧
讓我和所有人抱成一團吧。國際和平年剛剛過去的今天呵
我們沒有那樣甜甜密密地相愛
花前月下沒有我們的影子
我們還要為自己制訂許許多多規則麼
那麼努力寧靜一些,我們的騷動不安足以把我們的皮膚炸裂
依舊是少年
依舊是少年,一路上的扶手欄桿也沒有被我們撫摸得發亮
依舊不能抓住一大把胡須嘆息一下
一生因此停留麼
依舊會看著廣闊的藍天升起無限遐想
有時候還想做做世界名人,做做薩特
薩特登上過天安門城樓,我沒有
薩特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微笑那樣做作
以後我也做作,卻只還是我
我們還能對自己寄予怎樣的希望呢?
靜靜的夜晚撫慰我們
靜靜的夜也是哭泣的夜,就象洪水淹沒無辜的村莊
那些災民就是我們的思想。我們無法拯救自己的思想
我們的思路荒誕
然而我們不發瘋皺皺眉頭抽煙,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屋子裡空盪盪使我們更覺得
   自己渺小
我們想讓我們的頭腦也空盪盪
把自己塞進牆壁吧。會不會又被擠出來?
真想超越廣場,超越自己的日日夜夜。能不能象一片雲那樣飛翔呢
飛得累了就去月亮上歇歇腳
覺得沉重就脫去虛偽的外衣對著大地下雨
為什麼我們不能停留在天上停留在幻想之中呢
做一片雲吧
做一片被花香熏透的雲吧
打一個雷鳴的呼嚕,做一片隨風飄盪播撒白色影子的雲吧
我們成為了雲才能飄逸,才能象波浪那樣盪漾在天上
我們不是珊瑚,也不沉入海底
我們想要加入的國籍是藍天籍
哪怕珊瑚也是海裡的白雲呵
我們不能象沙漠那樣讓胸懷寬廣無邊
甚至我們不能成為自己的背影,也不能
看著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淒涼吧秋天。淒涼吧
冬天。淒涼吧
有一個春天。我們幸福呵,我們憤怒呵
我們平靜呵,我們騷動呵。我們停頓
我們奔走四方
傷風咳嗽的我們和沉睡的我們才不抽煙。有時也抽煙
默默無語的我們就是生病的我們
或許並非生病
我們的衣服上都是冰川劃過的痕跡。我們古老
我們的思想古老
我們身上充滿了寒冷的冬天
我們是南方的樹呵,我們是北風的河流
我們有波浪形的思想。我們怎樣種植自己呢
我們的欲望敲破欲望,因此欲望橫流
我們用思想掩埋自己
然後白天重來
閉上眼睛想想黑夜。閉上眼睛
就不再有光輝了
冰塊一次次將冬天凝結。爆竹一次次將冬天炸開,陽光一次次將冬天融化
一只貓又重新停留在我的牆上
海灘上又重新會有那些穿著遊泳衣的男男女女奔來奔去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他們有沒有將話題扯到我們身上呢
那些孕婦又要繁殖新的生命
那些老朽又將死去
我不是一只白羊,我不會安分守己
人人都可以來洗劫我的話,我不幹!多想還象小時候那樣
蹲進托兒所和別的孩子一起想想夢中的陽光是有著皮膚氣味的陽光
牙牙語是夢囈中的牙牙語
香瓜子和葵花朵朵是飛來飛去的小蜜蜂
在餅幹的圖案上幻想神仙妖怪
那些我曾穿越的稻田,那些命中注定的虫的屍體
人大了就更寂寞
你也寂寞我也寂寞,我們卻不能手挽手
我們的命運就是你和我
中間有一堵牆的你和我沿著我們的牆爬上,偶爾握握手又從牆上溜下
真想抓一把你的頭發,也真想在頭頂上
感覺到你的手插進我的頭發象一只沉沒的船被我的頭發覆住
那些窗戶是你的門麼
那城堡還能將我們挽留麼。生病的時候
就會去想安徒生的美人魚、王爾德的快樂王子
看著床上雪白雪白的床單,我們覺得我們真的象病人
健康的時候也象病人
我們的思想總是生病。憂憂鬱鬱的日子
憂憂鬱鬱的青煙從我們的頭發上散發開
我們的冷漠性格不是我們的病
在我們之間有著一種情感遊戲使我們互相撕裂
我們的心頭隱痛使我們忍不住呻吟
誰知道我們是不是虔誠呢
我們在沉默之中微笑。微笑之後我們又會想出什麼鬼點子
你的手指在春天裡輕輕跳動
在你的手上你也抓住過各式各樣的思想
幼稚天真的思想
還有你那嫻靜的思想
走過市中心看見人人都搖搖擺擺象企鵝。你的思想也幻想渡過北冰洋
幻想渡過藍天去太陽裡玩玩
太陽太熱會熔化我們
如果我們熔成一體,又怕什麼呢。然而太陽裡的波濤也會吞掉我們
把我們嗆得死去活來
我們不是一只被人揀起的貝殼,我們不是被人釣起的魚
我們不是一只熊在動物園裡被人觀賞
然而我們頭上的藍天觀賞我們
我們很寂寞
在寂寞之中我們感受到一種怎樣的幸福呢
我們的幸福是不是看見一只金蘋果在眼前盪漾的幸福呢?
往日閃閃發亮
我們還將紀念自己麼
我們要為自己豎一塊碑麼
耳朵們在我們的腦袋兩邊,我們還能聽得見許多響動
眼睛們還在我的眼窩裡。我們常常沉默
我們昏睡,深深地跌進夢裡不能自拔
笑一笑,我們把春天笑沒了。換來一個冷酷的春天
這個春天很冷麼
這個春天和我們貼得真近呵。我們
還要在這個春天裡度日如年
我們該為自己放一放假,該為自己慶祝一下了
我們應該有自己的節假日
在人行道上不應當再怕自己被汽車撞傷
那些汽車等候我們,它們大大的眼睛注視我們
我們也注視它們。我們安祥麼
我們不安祥
我們是孩子一樣的我們
我們無法掙脫天天絞在我們身上的煩惱象一根根尼龍繩
如此沉靜的夜晚我願象夢一樣掛在你的床頭
掉落在你的額上,使你感覺到有一種冷。我
學會冷了。我早說過
我學會冷了。我要用寒冷來撫摸你的牆
我要張開冰涼的五指貼上你的臉龐讓你感受到我
在你的身邊。一種寒冷在你的身邊
我們需要溫暖呵。你是一個嫻靜的女孩
你是否想過怎樣讓這個春天成為人們向往的那種春天呢
我們夢見的春天和現實中的春天太不相符
我們希望安徒生再來找找我們,我們
希望去看看死去的格林兄弟。或許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座塔
說這座塔為我們而存在,我心花怒放
說這座塔為我們而倒塌,我就不願意
它是雲母或者玻璃的塔,裡面卻積滿灰塵
如果我們遷移進去,我們怎樣清理它
那裡面裝滿了我們的幻想,因為它是我們幻想的塔
我們要為自己儲存幻想,塔就閃閃發亮
因為我們自己很難發亮呵
在這個春天,鮮花盛開的時候,在我們身上是不是也盛開著白天呢
叼著煙走遠些吧
春天在我們腳下“吃溜吃溜”地滑過
那些音樂還好麼?音樂還來覆蓋我們麼?
我們甚至想象著音樂縈繞我們
它們柔軟而又柔軟的撫摸。我們還好麼
我們無法對自己述清自己的感受


又看見陽光了。又看見牆角下陰測測的陽光
我身上也沾滿陽光
我要走到哪裡去呢?世界的盡頭在哪裡呢
那些樹還會不會繼續生長呢
真想象一個俠士一樣,掛著劍雲遊四方
那些山上的惡人,山下的惡人。到處我所能看見的
那些落葉
那些在空氣裡停留的鳥。我真想成為它們
我多想到太空裡去散散步呵
路過那些到處都是毒蛇,到處都是花,到處都是鐵的公共地帶
路過到處都是兇手的街
同一起和諧相處
和兇手們拉拉交情。我也希望路過淒涼的戰場,悲壯的戰場
沒有一個活人的戰場
那些死者在地上擺設成各種各樣有象征意味的花紋
也多麼想看一看那掛滿思想的梧桐
它們就生長在我的窗外
今年──一九八七年,我能做些什麼
我能變成房子麼?
我能變成帶著雨聲的陽光和陽光下的石頭麼?
那些人一樣的各種植物,我能走過它們麼?
或者說是北方的一片高粱地
或者更荒涼一些。黃土高原上的那些墳塋
青藏高原上的那些冰峰,都象是一些夢。在上海的夢
夢見了世界各地
也夢見星際夢見宇宙
也夢見更遠,幾千年前和幾萬年後。我們
都能在夢裡翱翔麼?
都能在夢裡安安靜靜麼?為什麼在夢裡我們總覺得有一面鏡子對著我們
使我們覺得自己的面孔象一片枯萎的花瓣
冬天有冬天的夢,春天也有春天的夢
屍體們都進入了夢,它們和我相對無語
夢中人挺著他們的胸脯赤條條地走向我們
被他們迷惑,我想在夢中逗留更久,更久些
然而總會驚醒呵
夢裡也有教堂吧,夢裡也有一座座庭院吧
我真想走得更遠一些
我真想去買下世界上一切使我賞心悅目的東西。我想為自己買下一個姐姐來
我多想有一個溫柔的姐姐呵
你不是我的姐姐。你是我的情人
此刻你抬頭注視太陽。陽光又重新漏到你的窗台上
你還想著一些什麼呢?
我要走了
我要到雲南的一個橡膠園,在那裡教書或者做別的
那裡的人不會對我抱有敵意吧
我要去流浪
我痛恨流浪。流浪使人疲乏
春天把春天冰住了,在凍結的冰層之中我們一動都不能動
在之中沒有人的世界
在之中只有我們自己悼念自己。我們的挽歌優雅麼
我們的挽歌哀傷麼
我們是否悲壯地度過我們的一生呢
在之中一動不動我們的思想也飢餓。到了春天
你牆上的那把吉它還會奏響
歌聲還會隱隱綽綽地從遠方進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又在唱了。我怎麼也聽不清楚
你在唱些什麼呢?
我不能鑽進你的吉它,暇逸地躺在裡面聽你的歌喉盪漾
某一年的春天,某一年的夏天
某一年的秋天我們誕生了
我們都沒有在冬天裡出生
所以我們都不會在冬天過去之前紀念我們的生日
我們的世界是從上面和下面各有一片海棠葉子將我們夾住
我們和世界的側影在都市裡忽隱忽現
應當有很多很多庭院。在我們的目光之下
應當有一大群孩子摟著我們很長很長的故事。他們幻想
在他們幻想的時候,讓我們也驅逐世界觀吧
讓我們也驅逐那思考的靈魂吧
聽了一些使我們傷心的消息,我們就生病。我們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
我們留在牆上的目光漠然
我們該去冒冒險了
我們已經到了應當在這個世界上冒險的年齡
那麼我們應當去什麼地上?哪一片海洋,哪一片大陸
哪一個世界才是我們自己的世界呢
我們的世界是兩片海棠葉夾住我們的世界
從我們身邊流過的那些土地,從我們身邊流過的那些時間,還是我們的麼
感傷總是在我們身邊陪著我們。我們
被隔在最後一棵樹的背後
象是在方舟上注視著風迎面而來
我們昨天的家園,我們昨天的床
我們各式各樣昨天的遊戲,我們昨天的膚色
我們昨天的墳墓,都去了什麼地方?
今天我們對自己是否有了新的定義。我們如此古老
我們的愛情是銀河一樣的愛情
我們有著怎樣的默契呢?
在很遠的地方你也應當看我一眼
我看得見你。我們的目光不是在外國超級市場上挑挑揀揀的目光
我們戴上面具相見好麼?
走進森林,我們要成為樹麼。都是女人
都不是女人。我們的牙齒象機器運轉一樣咀嚼食物
我們現在長大了,我們現在壯實了。真不容易呵
一片風沙又將來襲擊我們麼?那時羅曼﹒羅蘭逍遙於巴黎的單行道上
他戴不戴墨鏡
他還會那樣地面對風麼
打開窗戶,我還想看看那些過道,那些種有冬青和月季的小花圃
那些性的暗示,那些女人傘下的風
我們來了,我們象一種規律一樣
我們來了
在世界的一隅,我們談談情訴訴衷腸
我們身上散發著檸檬的氣味。我們把自己想象成橄欖
我們是怎樣追求自己的?
我們是怎樣放棄自己的?我們還好麼
時間一久,歲月使我們憔悴
使我們無法記住今天。我們把自己的年齡弄得越來越大
我們可以笑笑,也可以哭
我們本來就是笑和哭的動物。我們等待過
等待著春天過去。等待梅雨季節,等待夏天
等來等去,永遠是無窮無盡的輪回
世界該漂遠了,城市該漂遠了。它們的起源就在遙遠
我真想放歌。我真想為你唱一支憂傷的歌
為你唱一支輝煌的歌
我要為你唱一支閃閃發亮關於生命本原的歌
所有美好的詩句都在我的歌聲之中。在你的頭發裡
在你的指縫裡也能聽見它們
在遠古,在未來,在閃爍不定的雲彩裡,有我的歌聲
在你城堡中的牆上有我的歌聲。它們攔不住我的歌聲
我也阻攔不住自己要來找你
這就是我的命運,岔開五指的命運
有無數條路在我們面前伸展的命運。風沙又來吹過我們
我們的臉上飽經風霜象荒涼的沙漠
我們的眼窩深陷
我們想進入月光詢問關於童話的起源,關於大海
關於回頭是岸的典故。我們該找誰相見,我們
該找誰拉拉手
陽光輕佻地飄落。那些樹梢彎曲
它們想打擊陽光麼?院牆上有很多碎玻璃張牙舞爪地面對我
他們炫耀些什麼呢?
愛和不愛其實一樣。如果在天邊作愛,我們就不會談這些
走麼?
或者我們留下麼?好歹我們有過一段共同的時光
此刻我們共同的時光在哪裡呢?在那黃昏的樹下
在那鐵矛般的夜色之中,在那童年鬆疏的牙縫裡,我們的日子總隨著記憶閃閃發
   亮
我們懷舊太多
我們總覺得自己陷進了災難。我們想拯救自己
那麼怎樣拯救自己呢


還能對你談談什麼?我至今沒有得到你玻璃台板下的那張照片
我曾貪婪地望著它
照片上的你面對著兩只桃子微笑。桃子好象還沒被切開
二十二歲了,還常常不小心將褲襠繃裂,還常常不小心讓頭撞在桌角上
到了明天我們怎麼說,我們還會等待些什麼呢?
我們象開完會一樣悶悶不樂
躺在床上就把床搖得嘎嘎直響,我們依舊性苦悶
怎樣才能使自己煥然一新呢?
陽光象音樂使一些場合增色卻沒有使我們增色。我搞不清有多少這樣的場景
別人也擁有這樣的場景麼
場景向我們蜂擁而來,我們的感情因此被挫傷
那些風風雨雨那些樓那些樹
那些藍天白雲那些牆都成為我們的背景
有時候背景使我們默默無語。到了深夜,黑夜來襯托我們
有月亮的話月亮就是陽光,就是閃閃爍爍的音符回旋在空氣裡
我們呼吸月光的時候也會感傷
我還不會作曲,我還不會用音樂來表達我的感傷
真想佔有音樂呵。自畫肖像,孤獨症,許許多多瑣碎的東西我們都會很珍惜地保
   存著
我要去西雙版納了
我要對你說再見了。那列客車將穿過崇山峻嶺
那些鐵橋,黃土高原上的墓地
那些樹林
那些鹽鹼地
那些沼澤,都會在我的眼下飛駛而過
上海有梧桐滴雨,上海的風景心平氣和
深夜有細雨蒙蒙太纏綿的上海呵,我將離開這個城市
兩年,長長短短的兩年。如果把按照自己的意願說出的許多話記下來,可以寫出
   很厚很厚的幾十本書來
那麼我們的這一生是不是被這幾十本書代替了呢?
我們也迷戀藥品。為了安眠為了使自己沉靜地吃藥
我的窗戶在夜晚吱吱作響
有誰將站在我的面前象一塊黑色的布幡呢?
有誰把手放在我的額上讓我感到神聖永遠是一種神聖呢?
到了明年或許我已經成了一個基督徒
我將去教堂虔誠地作禱告。我要為你祈禱
別去探究上帝在哪裡吧,不該知道的就別追問吧
畢竟我們是要分開的
畢竟我們是要重新走在一起的,那就不要因為我而感傷吧
我為你產生那樣多的感傷太不應該
Sentimental這個詞依舊是美好的。我已經是大人不再是孩子了
我們的中學時代已經流到了很遠的地方
還說我們能夠同桌麼
我們現在都是教師了。過去我們用過的課桌椅現在在被新的孩子們使用
我們不是中學生
蘇州河上的橋,學校外的馬路,都是我們中學時代記憶的見証
我們還會去撫摸橋上的欄桿
還會一邊看著太空一邊走過那些馬路
如果天邊輝煌,我們還能噙著眼淚訴說自己麼
我們的身上有疤
我們的記憶也傷疤累累,結著黑夜的痂
虹口公園的假山就是我們記憶的屍體堆積在那裡
我的一個朋友去了夏威夷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羨慕他
我神往那些遙遠的地方我就喜歡念叨它們的名字
比如說我想著東京或者想著北海道的風景
我就說北海道的雪原是我那初戀女孩的每一個動作
而今天我遠離她就象遠離東京之夜的霓虹燈閃爍
要說感傷就會有更多的感傷
一切經歷過的場景都觸發我們的回憶。擁有的時候太無所謂
流逝美好
什麼樣的花為我們盛開?
我們的生命是不是花朵呢?
白天是不是花朵呢?
樓房林立的今天,我們還會去田野裡走走麼?
麥浪翻滾的地方會不會出現我們的影子?
我們的皮膚上分泌著夏天的氣味。從前我們是一群多愁善感的孩子
現在成了多愁善感的大人
在電車裡看見過思考過的一切,被電車帶走
在風中許下的諾言被風抹去
那麼讓我們默然相對吧
寒冷的日子我們之間就結冰
冰象玻璃成為我們透明的隔膜。什麼時候開凍呢?
你過來
讓我們拉拉手走向更遠的地方
去海濱去曠野
去尋訪群山
讓我們躺在地上,躺在雪原裡
讓我們在雪中留下我們的痕跡。我們也因為折騰而精疲力竭
不管怎樣地,做一個人真累
我們背負不起這些憂鬱,我們背負不起我們的信仰
前面的路深遠寬廣吧
我們不是英雄主義的我們,我們也不是貴族的我們
盡管我們沒有出生在貧民窟中
我們的思想已經注定我們要成為一無所有的貧民
我們渺小
我們是風中灰塵
黃浦江水湧進湧出臭氣撲鼻。現在市政府決定治理污水了
海關大鐘又敲出童話般的聲響
外灘新修的噴水池被行人圍觀
情侶們在那裡有限度地甜甜密密。我們沒有一同去過那裡
我只是和另一個女孩在那裡喝過咖啡,然後就分手了
到今天我還能在腦海裡看見那個女孩
春天到了,我將遠離
我還要等待夏天,等待我們在夏天的不期而遇
我還會回來的
到了某一個夏天我一定回來。我要回上海看看我的情人們
今天我們還為一些小事斤斤計較麼?
今天我們還為誰來得罪我們而想不通麼?
往日是一只鳥
成為期待和向往的往日,又進入今天的陽光
在冬春季節我依舊看見沙塵四起
我們不小心漏出的一字半句被風卷起
我們的影子又跌落在我們的腳下
剛從我們心底升起的那些新的幻想新的夢也紛紛墜地
我們怎樣回首,怎樣將嘴唇貼在玻璃之上?
誰來高興我們呢?
我們的父母還是我們的父母麼?
走出屋子還會不會和教條打幾個照面
陽光象旗幡覆住我們的手
覆住我們的嘴唇。在這裡
在遙遠的地方,我們還會將兩臂高舉
還會仰頭望天
我們一次次看見往日被當成書簽夾進日記
或者聽見往日在音樂裡成為休止符
或者在野外,一片落葉是往日
我們就要無影無蹤了
我們都該無影無蹤了。我們的神聖
我們的卑鄙都來照耀我們。我們的身上白光閃爍
沒有雪的冬季
沒有雪的春季,沒有鮮花和綠草的春季
我們還在吟詠些什麼呢?
年齡是不是重新成為我們歌頌的對象
看著日薄西山重新熱淚盈眶。過去被燃燒成灰燼
我們到底能找回多少?
過去只是一個名字晃過我們
過去只是一張照片為我們留念
我們的一生有怎樣的色彩?
好幾百好幾千年前我們有沒有見過面?
我們踏著聖者的來到了此世。今生今世我有無數夢想
也夢見你的臉色發紫象櫻桃
今天晚上你不在此地,你不是窗外的一棵樹
你不是那蔥綠的枝條
那些樹使我感傷,我們太相象
我們都生存著
你看我一眼也象看一眼一棵沒有死去的樹
我們要相互拜訪
在一起想想往事把心中的舊日子嘔吐幹淨
成為詩句。在月下,在微光之中
我們能使自己更坦誠些麼,我們能相互讓對方的目光來割裂自己麼?
還活著。是在什麼時候選上了壽終正寢這條路的呢?
我們。在陽光遍地的季節裡的我們
卑劣和聖潔在我們身上盛開
我們擁有過什麼?
我們失去過什麼,我們已經不能再做什麼?
那就更沉默吧
那就聽著《致愛麗絲》默默無語吧
整個冬季
整個春季都到樹的另一邊去了
我們在冰塊上燃燒
怎樣回首呢?日子象一頁扁舟盪盪地遠去
我們的頭發不再象鋼針那樣豎起〔注23〕,也不再是
插入皮膚的刺
我們想飛。飛得遠些
我們是聲勢浩大的我們
我們是聲嘶力竭的我們
牙齒在嘴裡排列成牆,潔白亮
坐在靜室之中的我們沒有祈禱過
早先發生的事象概念一樣被存進我們的腦子。我們還去看一場電影吧
子夜是一場電影
月光和星空之類是一場電影
音樂將我們記憶的瓦片撞得粉碎
象瓦片上的霜
我們的季節都殘缺不全了
早年成為我們的經驗。我們冰山一樣的季節
我們貓一樣的頭發舖在額上
我們的額頭寬廣
心平氣和我們也闖禍
我們不再成為妨礙他人的路障
人是人或者人是樹或者人是房子
人是季節
人的各種方式都存在於這個季節
就象下雪
就象我們要散步,看雪;就象我們靜坐
我們自己的音樂什麼時候來打動我們呢?什麼時候
我們才能把自己懸掛在牆上
我們微笑,讓陽光落在睫毛之上
下雨的時候,也會認認真真地讀一篇什麼宣言
看見難民就升起憐憫之心
就覺得人生是炭是枯木。人生很脆弱
人生很難被提起。在冬天
我們也想快活,也想讓冰燃燒
溫文爾雅地在路上漫步,又會聽見一些日本的流行音樂諸如《橫濱的夏天》
這支曲子晃動我們的情緒
在都市之中,我們怎樣向都市靠攏呢?
我們怎樣才能讓自己持久地不倒下呢?
禱告的時候誰將來証明我們的清白?
背後的一座山一棵樹,或者
上帝能証明我們的清白麼?
我們總是在販賣我們的思想如同販賣詩集
我們被人陷害被人拯救
我們也陷害別人拯救別人
我們有福麼
我們不幸麼
天上的雲朵象白羊,它們沒有在我們的頭頂上跌落
它們不來覆蓋我們不讓我們在春天裡感受溫暖
再過多少時候我們又能夠重新遇上呢
總是宿命我們無法擺脫
我們站在都市的馬路和馬路之間也是宿命
然而我們沒有死。我們又被另一種宿命束縛
我們應當念念自己的名字
撫摸撫摸自己的皮膚。想象自己在風沙之中不朽
不朽不是宿命
我們生然後死
光陰似箭的我們。我們無法擺脫各種劫難
每一條路都被人標出,我們只能沿著它們走下去
我們的聖經也就只屬於我們
阿拉伯人的古蘭,猶太人的教典,羅馬人的新約
佛經和論語
毛主席語錄
在中學裡我們把更多的東西當聖經
鮮花遍地的時候是一個舊季節退卻的時候
新的季節又會來臨,同樣也會攪擾我們
我們都是清白的我們
我們洗盡夜色中的灰塵。掩上自己的嘴巴
靜靜地觀察四周
靜靜地看一本詩集的封面或者看一面鏡子
這間屋子裡空盪盪地有誰
陽光們又進來佔據它。床上,桌面上
地上的一切都靜靜地呆著。桌上的玻璃
它們呆著。我平心靜氣地看。看窗外
窗外的樓也靜靜地呆著
我們都是寧靜的。我們是騷動的我們但此刻
我們都是寧靜的


還有更多的春天,還有更多的山花爛漫
我們無法想象自己的心胸開闊如同一片廣漠,我們無法想象
我們的世界有多大。我們無法想象
能被我們看見聽見的東西有多少
風花雪月藍天白雲在我們眼前一晃而過已經不止一次不止幾萬次
我們還要停留,我們還要為自己的年齡感嘆
歌聲重復地感染我們
我們是什麼,我們一文不值地生活
該走出去看看了。這個春天好麼
此刻是陰天,此刻是晴天
此刻沒有花朵為我們盛開。庭院內外蒼白的路面向天
向著夜色中的星鬥
我們不是星鬥。桌子在我們的屋子裡也不是星鬥
為詩歌感傷過,被吸引被打動之後,我們就學著去打動別人
造孽也造下了很多。說真的到了今天真不容易
還說說什麼呢?我們的手掌是不是很大,是不是能夠覆蓋我們夢中的亞洲夢中的
   地球
我們如此渺小
我們象板凳那樣任由他人挪動
在牆上把頭撞疼了只能怨自己太不小心;揉揉自己的皮膚
就算有過安慰。也不說愛國主義
不是中國人蘇聯人美國人有什麼區別,我們只想活得好一些,只想
象一朵花一樣活著被人保護
公園裡有那麼多花只偶爾才會有人偷偷採摘它們
我們不是花,我們的靈魂更容易被人摘去
我們的生命比花更脆弱
也為自己的靈魂擔心過。其實我們的靈魂是潔白的靈魂
靈魂怎樣我們就怎樣。為了一點點小事

我們心潮翻滾。我們的情緒波動是月色中的波光盪漾
我們抱著夜色趕路
走過草叢,走過樹林的間隔。在我們想找到自己的時候發現有人跟蹤我們
到處都有窺視我們的人。他們是不是對我們懷有敵意呢?
在用一種方式取代另一種方式的時候,我們總覺得自己的靈魂象雲
在我們走向堅定或者走向怯懦的時候
總是覺得身子在軟綿綿地飄浮
我們是不是也想到要上天國去走走
天國遠麼
被疲乏纏住的我們不敢為自己作出太多的選擇
嘴角淌血
我們的血染紅自己
在為自己清洗化妝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扮一個怎樣的角色
當然路很長。路是弱肉強食的路
我們的路充滿光明
也很黯淡
為什麼還要走呢?
手臂上的牛痘什麼時候開花
這花用我們的熱血泡制
心臟跳動,我們在脈管之中感受到芬芳的花香
沒有用乳香沒藥抹遍過全身
應當象聖徒一樣活著麼?我們不是聖徒
我們都知道自己有一張很具體的臉。日出日落
看著日出日落,我們會想到自己出生入死,會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出生入死
走走一大片草灘
走走高山平原,也走走骯臟的小胡同
城市零星座落在平原和山地。我們都是來自城市的人
我們從一個城市進入另一個城市
和誰道別?我們將跟從誰
我們將被怎樣的巫術迷惑
走遠些,步子大一些。我們必須走
走過虫豸和自己,走過野獸出沒的地方。如果害怕
我們還必須走
我們用心跳的節奏譜寫我們的一生
我們的血鮮紅火燙
陽光明晃晃地過來把我們的兩眼照的透亮
我們漂泊,我們停留
我們的衣食住行都依附於某種無法闡釋的理性
虔誠嗎我們
走進這個春天的時候我們用虛偽的目光注視四方
也注視自己,使自己更造作
不要揭露我,不要來傷我的心
白雪沒有在那剛剛過去的冬天裡守望我們,也沒有進入這個春天
上海沒有山谷沒有瀑布
南方的春天陰沉沉。南方是一只黑色的大鳥
它將我們掩蓋在它的翼翅之下使我們無法胸懷寬廣
有冷冷的風
我們瑟縮著過一天是一天
漫長的季節霧一樣地彌漫開。在這個世界裡不再有更多的芬芳
我們只是讓我們的血液在向自己散發出撲鼻的芬芳。我們的身子孱弱呵
我說向往的遙遠是一個生命
它以自己的方式生存。森林是生命
森林也有眼睛。山是生命
它們都有自己的思維方式吧
荒漠原野流水都是生命吧
我們能否從之中豐盛地收獲許多呢,一如我們被收獲
於是我們的靈魂在水下生存
河水流過額頭。到了晚上
我們的額頭就漲潮
暈暈乎乎我們象是漂泊在海中
房子沒有倒塌
桌子和椅子沒有漂向遠方。我們自己成了洶湧的流水
從此之後夢的土地從我們的額下消失
我也隨之消失
在夢中我才勉強抓住自己
夢,象灰燼或者象煙霧的夢盪漾了無數個黑夜
搖晃一下它們也還是這些
我們一定要死去麼?
在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碎裂的時候,靈魂會不會碎裂
天空應當是紫色的
黑夜應當是紫色的。我們在哪裡?
身處白天是不是身處危險
真想撕裂廣漠撕裂平原
真想撕裂所有大叢林。我們處在世界碎裂的邊緣上
垂死也掙紮。想活下去
確確實實我們活到了今天
生命象沉落著的翅膀。我們撫摸到自己就象撫摸白色的羽毛
我們是不是曾經從大地的盡頭飛來?
遠方,是不是我們本原的故土呢?
路途遙遠的地方呵。怎樣回去
我們的頭發不是風不是雨,也不是陽光一絲絲地落下
我們想或者不想微笑,我們
想或者不想哭泣。我們都應當是沒有名字的人
我們應當象山林裡的樹葉一樣默默地覆蓋每一條路
樹枝般的手掌為什麼不是綠色的?我們
為什麼不是綠色的
我們想用線將自己和季節縫在一起,好在季節裡逗留
我們的生命是潮濕的生命。在雨點之下
我們奇形怪狀地活著
雷電把我們擊醒過。在沒有人的夜晚
我們就把自己想象成篝火吧
把自己想象成黑暗吧。黑暗中的靜物是誰
我們能撫摸到誰
真想說給我們一個世界,給我們白天吧
給我們黑夜吧
我們經歷的白天不是我們的
我們所在的黑夜不是我們的。熱血在我們身上流動
也不是我們自己想讓它們流動
讓罌粟花,讓更多的罌粟花來沐浴我們吧
讓大麻來迷醉我們吧
我們應當沉睡。應當長眠不醒
百年千年萬年我們都不應當醒來,讓頭發長成皺皮樹幹
有傷疤的樹幹
我們的思想上傷疤累累。我們已經無法自圓其說了
找一個破爛的學說
也找一個破爛的巢。讓我們在之中穴居
以後我們會去聽從自己的聖經吧,聖經會指引我們走向更遠吧
更遠也是歧途
我們終於也需要宗教了。人群寒冷
人群擁擠。我們聽見了牙齒的聲音
他們用鼻子呼吸
他們憎恨的目光使我無地自容。我該來找找你了
我應當飛翔到你城堡的頂上。就象一只鳥,一只翠綠色的鳥
給你帶來美麗的夢和幻想
也許是虛假的。但我們也需要這種虛假
我要將你的博愛播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說你生不逢時
你真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這個年代
因此你的愛情也使我悶悶不樂
相互信任呵
我們所能得到最有力的支持就是此刻,天空望著我
我們的手指都在顫動。我們的身子
有如電擊。眼淚不會流光
為了感傷我們還會一遍一遍地吟誦自己
我們都還剛剛成人
我們已經長大成人了


我們的靈魂是流浪的樹
它們到處紮根。換一個地方住住吧
換一個世界去生存吧
欄桿上的月亮多麼白。教堂頂上的十字架卻總是把月色刺破
破碎的風景不再能打動我們了吧
我們需要一些悲壯的氣氛,我們也需要寧靜
一首詩一支曲子也常常會破壞這種寧靜
那麼就不要去想遠方的紅色鳥吧
也不想夏威夷或者別的地方有美麗的風景。不去想
怎樣的夏天使我們感到安適
我們只想做做夢就心滿意足
我也許應當去參加一個聚會
也許應當去找一個朋友談談我們的事
你的城堡象一個守護愛情的兵。至今還象一個兵
它也使我們被分割得那麼遙遠
我們走向沉默也走向一片光滑的憂鬱
夕陽西下的景致呢
風涼氣清的時候聽見過的一句詩呢,你的歌呢
你的吉它
你的吉它。我說過總有一天我要為你歌唱
歌唱些什麼呢?
“如果有了一個共同的話題,我們就談談
可以走到一起,我們就一起走走……”在上海
這個春天這樣冷我們更該在一起。聖誕節早已過去
我還要上教堂我說我該去做一個教徒了。我們面臨著深深的危機
就象人類生存所面臨的
該反省些什麼呢?
冷漠地看一眼自己心中的世界或者看一眼院牆外的馬路
行人稀少的馬路,寬而且長
不要去探究它通往什麼地方,只要知道我們自己的年齡就已經足夠
會有人來打攪我們的生存麼
波光盪漾會映到窗戶裡來麼
我們的心情能否在頃刻之間平靜下來
低聲吟哦。念叨你的名字
念叨一丁點那關於我們共同的存在的秘密
到了今天再要將一些話說出口來就更難了
陪著什麼人唱歌
陪著誰去看一場電影都一樣
都是上海的大馬路,都是那些白晃晃的面孔
我只想和你在多呆一會兒。講一個故事也很難麼
回過頭去,就已經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
我們把這個故事從昨天拉到今天,還要拉得更長
故事也是流水
淒淒感傷而且美好
青山不改,流水永在。我們呢?
我們的習性多少有點變化了,我們的容貌
也多少有些變了。在我們臉上開始有風霜的痕跡了
經歷的那些在我們心裡如此清晰
我們缺乏內向麼
你的姿態如此優雅
你的神情如此安祥。打開門
我知道了我該怎樣抵抗那些天使般的人們來誘惑我
我還嚼嚼清涼糖,防止自己的內火上升
有時候太累了。累了也想想你
酣睡
  蘇醒
去外面看看世界。我該把輝煌留下來給你
我們共同的輝煌已經遠離我們
兵營式的樓房,兵營式的小徑,使我們目光狹窄
我們沒有去當兵沒有上戰場
兩眼沒有噴血。我們安安適適地在和平之中逗留已經非常幸運
也知道無法挽回的就是無法挽回
這時候絕望就是一大堆嘔吐物我們想吐卻吐不出
怎樣和諧自己呢
我們的生活也象回旋器縈繞在我們的頭腦四周
我們的路光明吧
我們的路坦坦盪盪是條大路吧
在海濱我們看見過半個太陽正在升起
我們偶爾也會以為自己金碧輝煌
今天我們為自己估價
我沒有流淚,我只想和你緊緊擁抱
我們沒有進入天國
基督在哪裡?佛陀在哪裡
穆罕默德在哪裡?真想有救世主
真想讓他們來完成我的心願
能和你永遠擁抱就是我的心願
你生不逢時呵。這個時代不是你的時代
穿著白衣的上帝之子,他在哪裡呢?
當然我們可以理解在一個遙遠的村莊裡會有一個男孩愛上一個女孩
或許在北歐的一個城市裡會有一個少女深情地為某個人祝福
只是不在這裡。你不該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呵
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少女的祈禱,到處都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相愛
而我們所在的這塊土地是隔離夢幻的土地
美好總是在這裡窒息
你嫻靜地呆在心靈的城堡之中。你一言不發是因為什麼呢
讓我們想一想
想一想冰島不是一座用冰塊堆成的島嶼
想一想愛斯基摩人居住在瑩潔的冰屋中。想一想丹麥
想一想在安徒生的故鄉有許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童話到了我們的國土就無法再可靠
想一想格林兄弟
你不能成為白雪公主。你生不逢時
你的聲音其實是那麼深沉遙遠的聲音。我們應當相愛
愛斯基摩人在遙遠的冰雪之中也相愛
他們冰一樣的洞房。然而今天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無法再相愛
有一天你懷孕的時候,也是我心靈懷孕的時候
我們都在生產。你生下了我們的孩子
我生下了思想
把這個跟我們過不去的時代跟我們過不去的社會一腳踢上天去吧
然而我們的力量有限。你連一只二十公斤重的箱子也提不動
而我們連自己也掙脫不了
我們的路程成了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意識常常掩護我們
那我們所信奉的,會讓我們平平安安麼?
以往都象夢
今天象夢,將來還象夢一樣
讓夢成為我們自己吧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我們也要微笑
孤零零地微笑。沒有人更好
沒有人來打攪我們的微笑更好。我們一同玩玩鬧鬧
我們一同把世界裝點成我們自己
那時我會伸出手來撫摸你的脊背
我的手掌毛糙麼
我看著你象電注入你。你的藍色燈芯絨上衣
你的一大群黑色頭發多麼安祥
多麼安祥地映漾在陽光之下。你生不逢時
你真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
不知道什麼將是我們的結局
不知道結局,還一樣是我們的結局。從此相愛是我們
從此不再相愛也是我們
我們的精神沉浸在愛中,即使結束也不消亡
“可以死去就死去”〔注24〕我們毫不留戀嗎
我們留戀我們共同的日子
某一個夏天我將和一些人談起我自己
我們共同的日子又一次泛進我的腦海
我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卡住喉嚨渾身無力
我們無法避免我們的離離合合
就象那些歌曲。那些歌曲也遠離我們
過去我們曾不止一次地被這些歌曲打動。陽光在我們的左邊和右邊
如果陽光沒有落在我們頭上,我們也不在乎
我們說陽光背叛我們我們就也背叛陽光
管它呢。只要相愛
只要相互撫摸。我們的手掌能夠合在一起
多和諧
深夜也想來看看。你的床欄
你的夢象一件件靜物擺設在我的面前
我該選擇哪些?只要上面有著你的氣味
我都想要呵


日出日落。年華似水
我又會接到一個電話
我又會收到一封信。人人都來告訴我外面的消息
世界又有些什麼變化呢?不去管它吧
按著我們的方式生存到現在。我們還要生存下去
那些啟蒙時代的浪漫主義者繼續著幻想
我還向往著我的愛情,向往著能在你的身邊
在春天我只會對你說說我們將怎樣度過這個春天
我們的年齡怎樣決定我們的一切
還說一些事情關於風風雨雨
關於我們的感傷我們的離離合合
說一些我們瀑布般的生活和死水般的生活
大學時代還值得留戀麼
童年還會讓我們悵然若失麼
我們走向什麼地方去呢?以後還會有怎樣的理想升起
有過的理想都美滿麼
光線斑斕的今天
風很大風很冷的今天,我們怎樣評價自身呢
我們曾是怎樣的一對小情侶呵
也就不去說誰和誰又相愛了,也就不去說
我們走過了一段很坎坷的路
不平坦我們就把理想舖在路上
人們通過我們看得見閃閃爍爍的理想主義
路是夢麼?夢充滿青色
也充滿紫色,也充滿我們的神往色彩
在額頭上摸得到一兩條皺紋
頭發開始脫落了
胡須開始濃密了。更應當相愛
更應當把兩只手緊緊地抓在一起
我們的胸腹相貼。跳一場舞吧
就象那次舞會,讓我們跳一場舞吧
跳上幾個小時。我們是不是必須象記日記那樣記錄自己呢
我們的命運不可知
我們的命運是太陽的命運
也是海洋的命運,山的命運
平原遼闊,大海遼闊
在平原上想象海洋,在海面上
想象陸地
更遼闊。思緒將我們托起
我們在思緒的波浪裡前仰後翻
我說過要獻給你一支歌,我說過要獻給你世界上最美好的詩句
那麼是因為什麼我們才去讓這句詩變得洋洋洒洒呢?
我們的生活
在我們的住宅區有蘑菇的氣味麼?
我們的目光相接
地震沒有出現。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有雨季
我去的時候不是雨季
到了七八月份雨季來臨就會更憂鬱
你應當為我留下更好的印象,你應當把你最好的肖像拿給我
看見你也許我會不再憂鬱
在那裡我也想念著你。我也想著你是我的
燈芯絨女孩
想著燈芯絨女孩在四季是怎樣和我朝夕相處的
想著我的靈魂是怎樣停留在那條窄窄的馬路上的。陝西北路不長
匆匆從我身邊劃過的人們也不一定知道陝西北路是什麼
說不了更多了,關於這條馬路。我們無法使自己的靈魂逗留在某一個季節
季節又要輪回了
我們又要重新走上通往遠方的路了
路總是重復。我們
又要輪回了




XI

我就退回我的平原故鄉。我依舊把你期待
我站在哪裡為你歌唱呢?
黑漆漆的牆割斷了我們的遐想,使我們的目光無法伸展
虛空是壓抑的
我也並沒有就此摘下電燈泡
徒勞的平原故鄉。河水流淌
我們汗涔涔的思想流淌過。這就是今天還蒼白
今天寒冷的春天溫暖了兩天。反常之後
冷了。我們的脈搏冷了
退卻之後再退卻,這蒼白的土地很遼闊
季風之中
只有一片樹林,或者七棵樹
只有一個人無語佇立,面對這些樹
日頭很大,冷而且蒼白。思想也選擇了流浪
音樂和鳥在這一片平坦之上轟轟哀鳴
鷹不再盤旋在我們的頭頂上。我們
折戟沉沙之後,又從泥沙裡站起來
我們的形象一點也不高大
也已經準備好了再一次被泥沙湮沒
窒息過,也激烈過
到了今天才能想平靜一些。我們也無法真正心平氣和
你將從什麼地方來
我將怎樣將你等待。我們放歌的日子
所有悲哀也是輝煌麼
季節河在這個世界越流越窄。我們的臉色憔悴
目光黯淡。死鳥們在平原上撒落一地
太陽是寒冷的
從我們的手心裡也時時透出涼意
認可了許許多多規范。我們已經不再想抹去什麼
走上平原的人們不止一次地遇上路障
天地茫茫。我們已經開始潮濕,陰冷
牆很高很高
阻隔我們的夢的,還有排得整整齊齊的架子
它使得我們自身也變成柵欄
死鳥們在我們的腳下
在我們無法跨越的時候
大山們在哪裡呢,更大的惶恐從哪裡襲向我們呢
我們也不止一次地改變過我們的姿態。路盡管很多
這些路狹窄
河道僅容我們在之中洗洗澡
黑漆漆的牆把它的陰影投下
生的汪洋遠離我們
也遠離有人煙的所有地方,遠離戰爭和法律
城市蒼白
我們這些市民;山村蒼白
海在我們的頷下擴展開,無邊際地虛幻
夢的海洋和夜
開裂的思想們都來嘲弄我們
我們和軟體動物一樣崇高,和蜈蚣一樣美麗
我們正在旺盛地枯萎


探著了我們的氣息也只在一時。我們黯啞的嗓音象暮色
生命更顯得蒼茫
飢餓和性欲蒸發我們
我們的靈魂如此升華,被自己遺棄的時候
都象是身處疆場
又有人看見漢武帝了麼?又有人和毛澤東並肩浴血了麼
我們寄居在藍天之下的世界上更顯得象宗教
雙目細抿,胡須被陽光照得雪亮
睪丸不做聲地運轉
生命發藍。我等待你。大約有二十年或者二十二年
我已經等了你很久
一支歌也已經被陳列了很久
天空終於離我們越來越近。我們知道了
天空是一片漆黑的。光來自何方
我們已經在地面上找到了諸多理性
一件黑色的袍子被我們穿在了身上
明白了困境之後也無法了結
最壞的消息也至今沒有到來。最重要的是
我們根本無法知道最壞的消息是什麼
新的理想主義也會到來。只是我們的感應力越來越弱了
在夢見基督之前,我們無法假定誰是上帝之子
平原會在我們的視野裡傾斜的
既然我們所經歷的是最後的晚餐,我們
就必須做猶大
猶大是孤獨的。新的理想主義只能在猶大的身上看見
也是聖水,一段啟示錄經文
以後我們是亡靈也要向往
這種新的理想主義。它是孤獨的
在平坦的不毛之地它獨樹一幟。我們看的時候也累
走向新生就是走向空曠
走向一棵樹和迎風起舞的平原。在那裡
我也將你等待
你身穿黑色的理性。你的頭發披散目光枯澀
你在哪裡歌唱呢
我們發掘得深一些,也是風和沙子。平靜的時候
我們的目光冷而且白
路面上有了一層厚厚的冰。我們沒有排著隊
亡靈們卻象季節河一樣流淌
它們不能激動人心。地平線和火紅的巖石
也都不能激動人心了。黑漆漆的牆圍住我們
世界對於我們無法很大很大
山依舊很遠。我們都無法攀上牆
目光在牆下紋絲不動
外面才有燃燒現象,外面
有理性的屏風和邏輯的波浪。我們只剩下等待
甚至歌聲也會在我們的頭上僵住
野馬嘶鳴的時候,我們聽見單調
地球的表面是荒涼的。城市和鄉村都是空洞的植物
地球讓我們感到滿足麼?這艘古老的方舟
這家旅店


田園風光又重新泛濫起來。我們站的地方也可以一下子被想象成田園
白色的沙漠上要生長樹了
以色列重歸耶路撒冷。他們的住宅區
他們的智慧又一次達到上帝所承諾的
聖城今天還熱鬧。人去樓空的日子很遠麼
新聞繁殖新聞
我們也沒有覺得沉重。沉重的只是我們所擁有的使命感
使命感越來越少了。我們發現了真理是虛無的
以後就開始輕飄飄
以後的戰爭也在無聲無息之中進行
我們還在圍牆之中繁殖著我們的墓穴
有時候是陌生的,我們就看見了白羊
和腐爛的鷹
(接著我們就開始埋葬自己)田園風光使我們心平氣和了麼
我們混跡於亂草叢生的地方
沒有人來顯示我們的貧瘠。問個究竟也不是我們自己
魚一樣的眼睛,秋千舞動時的雌性靈魂
晨光夜色
芬芳的草和樹幹,都會在牆上停留
風跌落下來有時候摔得粉碎
令我們不寒而栗的,有深遠的靈魂,有旗幡
有伺機而動的狼群
令我們不寒而栗的,有人
憐憫和仇恨,憤怒
悲哀使我們無以自救
我們陶器般的額頭也在風化。手心裡的寒意凍結我們的靈魂
天空是一堵青白色的牆。目光
無法超越太陽也無法收斂。堅定不移很難
歷史象一塊釘死的板,打開了之後才是門
我們從來沒有抓住過機會
雨季漆黑一片,困在了裡面世界就更小
海洋和芭蕉林,也沒有和我們更近些
深綠色的樹林卻使我們黯淡。在我們成為斑點的時候,天氣就晴朗了
我們顯得微乎其微
而且孤獨,而且失眠在我們中蔓延開
有時候地面板結,有時候大風吹得我們咧開嘴巴
我們常常渴,也不敢去飲冰
誰來喜歡我們呢?
誰來為我們獻身呢?
靈魂開始腐爛,往上面插花也困難了
季風變化能挑起我們的樂趣
其實我們還是孤獨的。人多了才孤獨
一生一世都是一個偶然現象。陽光有了輪廓,但又怎樣能描繪?
北方和南方的習性都在蜂擁著向我們擠來
玻璃般的空曠束縛著我們
找一個相象的人也困難。找一只同樣大小的眼睛
找一個有缺口的智慧也困難
地面上的霧氣重了,我們就從身上長出一層殼


聽見你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落下呢?
我們都有一層容易破碎的殼
鳥的碎片
風也象殼一樣附著在我們的目光之中。那時候要找到你很難
但你更不該在今天落下。聽見你的時候
我應該等在什麼地方呢?
就象所有飄落物,我們無法以肉眼審視。就等你墜地了
然而我們的視覺模糊不清
或許我無法看見你,或許
我無法聽見你的歌聲。聽見你的時候我感覺到背上有刺
聽覺就是痛覺
太陽跌進了遙遠的池子。我們的皮膚已被曬黑
它也曬黑了山和樹林
地面只能蒼白。地面太缺乏內容
在城市裡的話好些,比如大樓著火
汽車爆炸和假報道
那些階梯是不是通向你呢?廣場上有很高的旗桿
在廣場上我也無法聽見你的歌聲
當然你的歌聲是憂鬱的,你的歌聲象一大群白鴿子
更多是出於偶然
聽見你的時候,更多是因為偶然因素
你的墜落是白天的墜落
把有過的幻想都清洗掉之後,我們本來可以溫柔一些了
混亂也會撲面而來。我時時焦慮
身上也會長滿刺
每個清晨都要去一條小路上看看。我們是被禁止通行的
只提防黑夜就化去了我們很多精力
然而黑夜其實是我們的季節,在夢的邊緣我們常常依戀它
我們是夜遊虫
吟誦黑夜的時候卻把自己忘記了
我們只為了提防潮水一樣的黑夜把我們淹沒
我們卻被自己淹沒
我們的美麗幻想什麼時候重新升起,什麼時候
我們重新將頭抬起。我們的沉思
什麼時候重新可靠。人群象深深的海
我們能在海底行走麼
這些季節我們不會輕易把窗戶打開。黑夜濃稠
黑夜擠滿住宅群;也擠破我的沉默
什麼時候我才能聽見你
你在遙遠輕輕地唱。為了聽見你
我將分化自己
我將離開土地,把自己掛在樹梢上。你的歌聲
你的歌聲裡有陽光。你的歌聲給出藍色和紫色的自白
也是我的自白
也是所有人的自白。今天我無法聽見它們
我也無法為你放歌
你應當在遙遠。黑漆漆的夜是你的故裡
我的夢境是你的故裡。你是蒼白的
你也漆黑一片
我無法聽見的那些歌聲漆黑一片


你應當在遙遠。新的幻想在遙遠等待著我
就象我將你等待
我要讓夜色來淹沒我的靈魂,我要讓自己象晴空一樣廣闊
我們讓思想坐在牆下
讓它們相對無言
抽一支很好的煙。春季的氣候反常也沒有地震
如果地震的話,就該把四周的牆震坍
這些牆,我們無法拆去它們
甚至我們無法靠近它們。地面廣闊
我們頭上的天和地面一樣大小
我們看不見更遠,看不見死亡的疆域
死亡的疆域或許更廣闊
生存著的我們在理性之中向往死
我們不願踏上它的疆域。那是一片平靜的土地
那裡也有白色的鴿子
大門敞開的時候,我們也會想掙脫。你的土地是另一塊土地
你的皮膚在晨光之下透明瑩潔
你應當在遙遠。你應當遠離我
在黑漆漆的圍牆之外
你夢幻似的目光,你夢幻似的歌聲遠離我
溫柔地死去也是一種方式,可以找到你
然而必須重生
我們的靈魂必須成為重生的鳥,遠離我們的土地
也遠離死亡
我怎樣等待你,我在哪裡為你放歌
我們的時光有怎樣的芬芳
要在天空裡塗寫我們的幻想,在這個世界
很難。要嚥下自己的靈魂
聽由寒風凜冽吹破我們的面孔
讓靈魂伸展開
讓靈魂越過那些牆去
我們的世界是一口井,被蓋上了石板的井
今天我們已經把自己看得很透
氣候變化也不再使我們驚奇
新奇一點的,是我們以外的世界。一縷輕雲似的靈魂已經離開了我們
我們潮濕發霉了
就等待以後來的新的我們
城市裡的馬路什麼時候沒有灰塵呢?
沙漠什麼時候成為透明的冰山呢?
山上什麼時候沒有風,海裡什麼時候沒有鹽?
我們什麼時候很輕很輕地飄盪?
要是有一個新奇一點的世界,我們就逗留
夢境要是新奇一點
我們就長眠不醒
終年積雪的北極現在也有人了
我們不會去那裡居住
等待的是面目皆非。我們自己
也應當面目皆非
等待,而且小心翼翼
或許稍一疏忽,我們就不再是我們


稍一疏忽我們就是沙丘,就是牆上的花紋
我們只應當裝點自己
面目皆非的我們,我們不喜歡
盡管在黑暗之中生存,我們也習慣
我們想成為另一個世界裡的第一片落葉
第一陣風
季節河沒有沖斷道路,沙漠依舊會將我們湮埋
我們回避著風沙,戴著防風鏡
或者躲在樹林之中
白天熄滅的時候,會有更多的思想墜地
我們的背影弱不禁風
它們死去了醒來,醒來後死去
或許它們曾經進入過另一個世界
這就是說我們的人格分裂
在某一個雨天某一條馬路的拐角處有一排樹將我們隔開
我們和我們自己就是這樣各奔前程的
今天我們又重新合一了。創傷使我們痛苦
我們隱忍不發。稍一疏忽
我們就失去自己,也失去夢想
今天我們要靠夢幻維持生命
蒼白的巖石,蒼白的季節
把我們的目光映得蒼白。我們的目光無法飛翔
我們的目光無法穿透柵欄
有時候我們自己就是柵欄
有一天我說向北
呼喚安徒生嗎?呼喚斯特林堡嗎
他們都編織過幻想
他們的幻想成了他們死後所在的世界
我要等待你
我要等待你的歌聲。你的歌聲使我安祥,使我也想引吭高歌
我們曾經激烈而又輝煌,因此今天黯然失色
我們的理想國在什麼地方
在理想國我們是輝煌的
我們還將激烈
我們來摟住自己狂舞。我們的理想國在什麼地方
我們已經誤入歧途並且退出
我們重新走上的還是歧途
神秘是我們的悲劇。探索神秘
我們進入悲劇角色
總是把自己當成悲劇中的英雄,其實我們一名不文
青史留名也是悲劇
後人又會將它延伸,人類就更慘
然而我們怎樣擺脫
我們的命相很薄。陽光停留
我們偶爾容光煥發,也只是裝飾自己
我們無法參與世界
那些牆就在我們的周圍,他們在逼我們
我們早就感到窒息了


即使我們被自己纏住,我們也寬宥自己
我們設計著怎樣從頂骨裡飛出自己來。找一點自由自在的意識
持續著發育自己
成人說生命成熟了。古老的海戰只停留於我們的懸想
誰在星空之下棄甲而逃也無關緊要。而只有探究了今天
我們才得到一點生命的經驗
我們更關心今天,更關心我們的世界我們的疆場。我們是光明磊落的
因為無法不光明磊落地面對今天
我們身上的各種器官健全。思考更不成問題
厭世的我們一樣也期待
新的光輝和新的響動,對我們來說至關重大。厭世的我們
也期待先知,期待某種信仰
五千年前和五千年後神的啟示。我們期待侍奉神靈
無神論者的我們,蒙昧和擺脫了蒙昧的我們期待上帝之子
期待看見神跡我們向往放歌,也向往聽見讚美詩一樣動人的聲音從天空飄落
你是神聖的
你和這個世界毫無相通之處。你不應當在這個世界誕生
然而一九六三年不是錯誤(和今天一樣的兔年)
你成為一個女孩在這個世界長大
你順從了這個世界
這個不屬於你的世界。或許有另一種真相
你從未來過此世的真相
我期待你
我為你放歌是因為你不屬於這個世界,你至今沒有進入過這個世界
你至今沒有在這塊土地上落下。盡管我聽著你的聲音無比惶恐
我至今沒有觸及你。沒有接到一個從空中落下的你
只在我神志癲狂的生死關頭,我偶爾看見你,也看見你的世界
絳紅色的草地
透明的鳥。不會是幻象
我偶爾看見過你。在此刻記憶幾乎成為空洞
登上神壇我只呼喚你
我覺得自己仿佛很神聖。我願成為奉獻給你的祭品
我願接受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命運
在今天,我為自己無法踏上你的世界而絞盡腦汁
寒冷才使我平靜
在又一個輪回過去的今天,我們都睜大了雙眼。我們等待著奇跡
至少我還沒有行將就木
也因此我們無法體會更大的虛無。我將你等待
我為你放歌。因此只要來相信我
就象相信還會有一個世界──你的世界
你沒有在今天落下吧
我也跟著人們接受新的理想主義
只是它還沒有來到。我們在剛到成人年齡的時候
已經把目光磨得很鋒利
奇跡是我們最後的想念,是我們所不能等待的
我們不會遺忘自己,我們不會遺忘
那些比我們更早死去已經成為塵土的每一個年輕人
以及每一個孩子。扛著這種期待
我們還能讓自己站立在這塊土地上。我知道我們還會有許多破滅的理想主義


夢想在我們的腦海裡前赴後繼。在最近的這個冬季
我們沒有被凍僵
在這些日子裡,我們是一片冰冷的火海
蒼天之下,有我們燃燒自己的地方
今天烈火已經不再蔓延。我們的自我克制
我們的一切平靜方式,在平原上端端正正地被排好
冷了
我們的脈搏冷了
我們認可了寒冷並且沉默
目光所及是霜凍的平原
是那些冰河
黑色的山,也讓我們在白天體味了黑夜
百萬種抒情方式已被棄置牆下
我們懂得並且理解這種寒冷。我們的目光開始呆滯
開始被凍結被固定。有更多柵欄
理性的教條
成熟年齡更使我們無法逾越荒涼
平原上都是植物。死去的樹
瘋長的花散發著詭異的氣味
我們呼吸著它們,已經生存到今天。我們的腳
成了枯朽的樹根。我們走向呆鈍
城市裡則生長著平庸。我們一次又一次從城市的角落
從散發著腐臭的垃圾堆裡站出來
面孔已經破碎了
碩大而又寒冷的太陽在天上飄忽不定
我們的頭發也在瘋長。靈魂越來越嬉皮士風格了
靈魂越來越老屁眼了
向南的窗戶和向北的門
說起話來越來越艱難了。棕色的有害氣體
正腐蝕著那堵牆,讓我們揀起一絲希望
污染在幫助我們洗刷被污染的痕跡麼?
死屍和教堂
落葉片片向天空。我們盡了很大的耐心
等待
也等待自己
歷史很深很遠
從歷史上我們什麼也看不見。有一個傳說
關於老子是印度人。老子來去無蹤,他是騎著驢離開這裡的
這就讓釋道同源的說法更氣勢洶洶了
別的就是一些現實。你相信這些現實麼
母親瘋了
她的哥哥在七年之前就失蹤了
我辭職了。父親退休以後想寫一本書
你相信這些現實麼?昨天又有飛機失事了
從基督教裡分出一個“上帝之子”的性愛集團
阿姨到了西德,她很想念兒子和丈夫
我為你寫了一年半長詩。你相信麼?
我的歸宿是什麼呢?
我在哪裡將你等待呢?我將在哪裡為你放歌呢
你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你相信麼


你真不該在這個世界出生。你真不該看見被圈在了牆裡的這群我們
你的城堡象一塊巨大的隕石
它也不屬於這個世界。它是載著你的方舟
它將遠離
你將遠離。你是彼岸的使者
只是我們今天無法去彼岸。我們將辛勞一生
在我們期待奇跡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奇跡
吟唱生命的時候,我們正被生命拖累
我們也吟唱這個世界
我們為死去的思想唱安魂曲
一點一滴的雨還使我們幸慰。什麼是陶醉呢?
我們怎樣陶醉於自身呢?
短暫的宗教快樂,迷惑於假想的模型
我們不止一次地修煉自己
永遠的期待
無休止的期待。我們也在等待戈多麼?
你真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你真不該使我象等待戈多一樣等待你的到來
那麼你將怎樣到來?
你怎樣與季節交錯?我們都已經冰冷了
適應的方式使我們麻痺了
我們鼻青臉腫過
我們歪脖子瘸腿過。因為冷
我們也不得不跟著冷。寒冷是遼闊的
人類史也是一個遼闊的季節。陰沉沉的時候
亮晃晃的時候都是惘然
你不屬於這個惘然的世界
進一步說,你的出現將抹煞這個時代。我對職業的厭倦
我對故土的厭倦
我對詩歌本身的厭倦都使我想尋找一種新的方式
你到來的方式
我們必須對這個季節有一種新的判定了
風吹的方式,下雨的方式
性愛的新審視角度。我們的自我更新在於對古代的回憶
而古老意識的復蘇將毀去我們
你的到來是遠古的到來
我將接受某個現實。我等待
你的到來將使我興奮,使我
猝然死去。我們的蘇醒意識使我們在廣漠之上對抗疲乏
東方的歸宿
西方的路徑,使我們眼花繚亂過
你的出現更使我們迷亂
這個世界不是你的世界。或許我們都生不逢時
或許這個世界只為我們而存在
一切迷亂的本原,一切不安,一切
使我們無法接受的現實,一切使我們困惑的
都是由我們一手造就。或許
我們就是一堵牆
或許於我們為難的是我們自己。沉下去吧
我們什麼時候劃過自己呢?沉下去
就是另一個世界


焦躁不安的情緒控制了這個季節的底部
我們的目光都很寒冷。每一個歌手
每一個想沉浸於深情的人都已走遠
他們折回,他們在牆下停留
他們的表情是深濃的暮色。滿臉滄桑
他們的歌聲如同一根枯枝,他們的歌聲
象一張破碎的羊皮紙
漏著陽光的帽沿。他們的臉上有余暉
他們的膚色泛亮。這些歌手
這些來去匆匆的浪子,這些深沉的人
他們的手臂上有疤,他們頭發蓬亂
這些僧人,這些異教的教士
這些士兵和馬。他們的創傷閃爍
他們銜著草瞌睡。這些無告的人
這些滿心希望的人
這些俗客,這些酒鬼
這些飄逸的隱士。他們洋洋自得
這些身處荒野的人,這些政客
他們的困境使他們窘迫
每一個想放歌的人,每一個在等待著重生的人
閑散的人,都已走遠
我們在曠野之中
我們間的空隙很大,我們間的空隙是孤獨症
我們都湧向了這個季節的底部
超載了
我們的思想之弦瀕於繃斷的極限
我們緊張
我已經為苦悶和擺脫苦悶而苦悶了很久
今天我用行動做麻醉劑。我辭職了
我將去遠方的西雙版納已經不能改變
尋找避風港
我們想在牆下躲避牆
或許過了很久我們的思想已經面目皆非
也要大聲讚美今天
讚美窒息人的土地,讚美我們不得已的自我保護
青年的人們又一次在這一大片蒼白之中繁殖出來
他們也將張開思想之弓
這一片圍牆圈住我們。去遠一些的地方找回史前我們的靈魂
讓李白蘇醒,也只是避世的狂態蘇醒
撒旦已經遠離
我們怎樣找到抗爭的方式。我們不能期待救世主吧
救世主降臨,就是生不逢時
我們也無法消滅這種期待
這就燃燒這個季節。這就點燃寒冷的火把
身處只有又黑又冷的光燄的絕望,我們也在期待產生新的理想主義
我們很難再是平原上空的鷹了。環視地面
到處都是橫七豎八地倒著的我們
到處都是我們用熱血養育出來的思想正在死去
先知來到這片土地上,他將說些什麼呢?我們就是先知
倒在平原上的我們。我們就是先知


我們沒有身穿白衣。奄奄一息,我們也要喊出我們自己無法理解的口號
我們都是四散在蒼白平原上渺小的黑點
稀奇古怪地排列
我們是這個世界玄奧的符號
無法解釋的符號。我們在一生中所說過的所有話連在一起也象咒語
這片廣漠中的一切我們無法解釋
我只能等待你到來
我只能為你站在哪裡放歌
重新想一想星際想一想宇宙
都存在麼?重新想一想冥冥之中的我們
假如來世
來世也陷在這堵黑牆之中。只有一座塔,平原真大
我們再去穴居麼?
季風再將我們的思想帶來帶去麼?
再過一些世紀,風沙掩蓋了我們的殘骸。在我們的骷髏上還會長出眼睛來麼?
我們的思想都是草了,綠油油地生長在撒哈拉和戈壁
那裡成了綠洲
再過一些世紀
虛空裡浮著些什麼?火和戰神,靈魂呢?
上帝說:要有天。因為他覺得天是好的
於是就有了天,於是就有了上帝的形式
上帝又造了地
又造了人。再過一些世紀
我們已經無法想象。今天我們就一步一步後退
我也後退著將你等待
做了人以後,我們就走完這一輩子。都在向後退
否則就夭折
春天冷下來,夏天奇熱,秋天快被我們遺忘了
因為我們無法收獲
冬天也在這片土地上是一座塔,蒼白的塔
我們被困在這裡
也無法消滅向往。向往去另一個世界
向往看見新的理想主義
我們從哪裡來?
為什麼我們呱呱墜地而沒有成為死胎?
為什麼我們沒有夭折?
為什麼我們學會表情學會說話?
為什麼我們學會思考和養家糊口?
我們是誰?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地球?
為什麼會產生了我們,有我們生存的土地和夢幻的土地?
為什麼生命繁殖?
為什麼一切都有配偶?
為什麼藍天白雲春夏秋冬日出日落?
為什麼人總是要死的?
為什麼我們感受到的一切都無法被我們探究出個名堂來?
我們要到哪裡去?
在這個世界我們一次次想把目光伸向遠方,一次次被這堵牆擋住
我們在想超越的時候,牆在繼續生長
我們向往另一個世界
那裡的牆正在
生長


──────────────
【作者注解】


  《第一個為什麼》共有十一個章節。這是因為我的生日是四月十一日,而小
群的生日是七月十一日;並且,四加七等於十一。我一直對數字有著一種迷信。
  一九八七年七月七日,上海市閘北區公安分局來我家抄家,目標是《第一個
為什麼》。我在那天被拘留了一天。公安人員也在小群和阿鐘處搜查(警察持寫
有“追繳搜查馮征修長詩”的搜查証),並在小群處繳獲了《第一個為什麼》的
全部手稿。之後的日子,我一直是處在公安人員軟禁之下,直到九月初我逃離上
海赴西雙版納。這裡的《第一個為什麼》是根據我當年存放在胡逸飛處的復印件
(第一到十章節)和第十一章節的草稿輸入的。我自己的《第一個為什麼》親筆
手稿至今在中國上海的公安機關裡。
  我盡管在八七年幾乎已經打算放棄去西雙版納的計劃了,但七月七日事件迫
使我離開了。


        ※       ※       ※


〔1〕 “星期一的口獸主義”。一九八五年的秋天,我和默默相約進行第一次
口獸主義創作。我完成了《第一個為什麼》的第一章節。默默,朱維國,在這次
口獸主義中完成了他的長詩《在中國長大》中的大部分。
  半年後,因為《在中國長大》默默被捕。
〔2〕 “厄若斯”,Eros。
〔3〕 “深夜的口獸主義”。一九八六年春天,我和劉漫流進行了數次口獸主
義創作。漫流完成了他的《十種輝煌》,我完成了《第一個為什麼》的第三、第
五和第六章節。
〔4〕 “她們的子宮是不育的……”出自弗朗茨﹒卡夫卡。
〔5〕 八五年默默收到謝沫的一封信。謝沫在信中對默默說:“……做一個男
人是很累的……”。
〔6〕 見注〔3〕。
〔7〕 “一點小傷,我們就死亡”出自羅伯特﹒勃萊。
〔8〕 見注〔3〕。
〔9〕 八六年秋我收到裘志康從北京寄來的卡片。他在之上引用了聖經裡的“
承認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者,並過著寄居的生活”。
〔10〕 劉漫流夢見一老僧。漫流問老僧關於生命。老僧答:“得到得不到”。
〔11〕 “我是秋雨的小站,末班車開走了……”出自吳麗萍。
〔12〕 我在事實上很少或者說幾乎不能能讀懂吳非的主觀意象派詩歌。他的
詩歌對於我就是一種荒誕本身。
〔13〕 “……我寫詩……當然也是為了徒勞……”出自吳非的主觀意象派詩
歌宣言。
〔14〕 八十年代的中學課本裡常常有這句句子:“恩格斯指出,勞動創造了
人本身”。
〔15〕 感謝張陽在我單獨口獸主義創作時為我擔任筆錄工作。第八、第九章
節和第十章節中的大部分是由張陽記錄的。
〔16〕 此典原出自默默的一篇小說。一對情人相約,一千年後方得相見。他
們於是擁吻。這時候紅袖章治安老頭出現,指控這對情侶有傷風化。
     一對情侶因此被活活氣死去。
〔17〕 “世界正在成為一個村莊”。這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國新“知識界”很
時髦的一句話。
〔18〕 阿萊科斯﹒帕那古裡斯Alekos Panaguolis,奧麗
亞娜﹒法拉奇小說《人》中的主人公,塞浦路斯的無政府主義者。
〔19〕 “一二﹒一九”。八六、八七年上海市的大學生示威遊行開始於一九
八六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原因是幾個大學生被毫無理由地毆打。
〔20〕 見注〔15〕。
〔21〕 Einstein“一塊石頭”,愛因斯坦。
〔22〕 見注〔15〕。
〔23〕 那時默默說:“我和不特,那時我們剛認識。我看見他。每一根頭發
都是豎起來的。”
  一九八一年,我還讀高中。那時的班主任警告我:“你不要以為你頭上長角
身上長刺沒關系。你有刺我們拔掉,你有角我們掰掉!”
〔24〕 “可以死去就死去”出自陸憶敏。


    我們在午後走出庭院,我們在午後漫步廣場
    我們閑雅安適地在夢的邊緣遐想生和死
    我們進入海,在藻類之中彼此尋找
    我們走進黑夜,走過一道道紅色柵欄
    誰將告訴我們前面的路
    誰將對我們說雨點或許會打濕我們的衣服
    我們匆匆趕路。我們將看見兩只爭執不休的鳥
    我們無法証實我們的前前後後
    風。已將你的頭發吹起

〔全詩完〕■[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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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祥 子   校 對:建 雲、詩 陽   讀者服務:嵐
主  編:祥 子   副主編:馬 蘭、詩 陽   發行:亦 布
編  委:秋之客、建 雲、京不特、非 楊、伊 可、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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