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文学月刊·1995年创刊
1998年第3期下册·总第37期
1998年3月1日出版
【河床】
·默 默· 逃出星期天
你还没穿裙子
一 瓶 泪 水
白 裙 子
来 自 大 森 林
国庆大典前一天
你是穿黑衣服的
整 容
无 奈 夜 长
只有后羿拉弓的剪纸
·京 人· 小傻子的媳妇
配 种 站
老 谢
秦 师 傅
【新汉诗·香港卷】
·棠 棣· 预 感
对第一次经历的葬礼的回忆(组诗)
蚂 蚁
献给特拉克尔
歌 颂 生 活
土 豆 多 好
雨 水
·郑文斌· 那些西方的鸟和诗人
事 实
爱 情
家,门牌号码
诗人的夜晚
陷于写作和生存的风暴
彼 得
中秋之夜,月儿真高
园 丁
【潮声】
·蓝· 忆 祖 母
·风 子· 老 朋 友
【六香村言】
·散宜生· 密勒和梅勒
·C C· 歪脖镇上的工商业和性压制
【如是我闻】
·张 耳· 纽 约 诗 人〔连载之十〕
【编者短语·三年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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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汉诗·香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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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非 杨

·棠 棣·

预 感
———

  春夜,风起,陌生的事物悄悄来临
  每一枚果实都在花瓣中成形
  多么盛大,多么丰美,又多么艰难
  它像一句话,尚未说出
  但声韵与呼吸已经在空气中荡漾
  啊,春天,那些将要打开我们的事物
  到底是什么?在黑暗中划过
  一片回忆的苦涩与无知,
  在我们的时间深处,带来水滴与火焰
  这一句话,事物的神秘使者

  让我们预感,一阵风将要浩然升起
  一片单薄的夜将要日趋完满
  合拢我们的双手,手中的事物
  在低声诉说,我们的心
  在突然忘却的瞬间,变得开阔充盈
  像另一双无限的手,不停息地
  向我们生命中的极地呼唤
  光线灿然,一缕缕照过尚未来到的日子
  让我们在等待中屏息沉默
  向远方梦想,春天长夜的苏醒

■[目录]


对第一次经历的葬礼的回忆(组诗)
————————————————

            在死亡中,我们与生存为伍
                    --乔伊斯

    幡

  起初,它只是靠墙而立
  敛息凝定,白色的沉重
  令它向着黑暗的手心下坠

  但后来,在哭声的潮风上
  它在春天中起舞
  像梦醒的蝴蝶一样轻盈

  我高举着它
  像高举着冥王的旌旗
  神圣地走在死者与生者之间

  我抬头仰望着它
  发现整个春天的晴空
  都被它洁净的幻影遮蔽

  满目白云,送葬的人群
  不知不觉都已消失踪影
  只剩我独自在荒凉的土路上前行

  我高举着我们的幡
  沉默地呼唤着我们的灵


    棺

  多年以来,它停泊在阁楼空中
  实在地占有一个空间
  缄默,等待出航
  并向我暗示着秘密的初次远行

  现在它起帆了
  载着另一艘破灭的船
  它有力的头角划破沉滞的空气
  狠狠地犁开泥土的波浪

  在又一条亦旧亦新的路上行进
  它的四个水手,没有卡隆的疲倦
  因为他们厚实的肩上
  只牵引着我们一生捕捉的风

  它也是风,静止,飘飞,敛息
  它出航,就只为了沉没

  作为船,它曾是直立的树
  作为树,它曾在泥土中生长
  现在,它又沉入泥土的深底
  重又成为万物的根系


    纸钱

  因为它的洁白
  它是我唯一歌唱的钱币
  也是我最后的钱币,无偿的钱币

  因为它迎风撒播
  在风中,它迫令回暖的春天
  为了死者而白雪纷飞
  在地上,它是从冥土蔓延而来的长春花
  承托着生者的脚步

  啊,我们出卖了谁?
  它在我们身前身后飞起落下
  又在我们眼前旋舞
  仿佛卖出的是光影中的极乐
  买来的是我们新生的花园


    哭丧

  为什么她们掩面而泣
  在哭声流汇的川流回转中
  在明媚的阳光下,掩面而泣

  为什么她们有白布盖头
  用葵扇遮掩着唇边的呼息

  哦,她们这不可告人的沉醉
  是因为对自身的怜悯
  这是对于死者,回忆的无力

  或者只是歌吟与聆听
  从她们单纯的和唱之上
  传来了死神悠远清越的笛声
  飘飞过这片白云
  迷住了所有企图忘却的心


■[目录]


蚂 蚁
———

  有什么光芒强如蚂蚁的光芒?
  被每一个路人轻易熄灭

  就像一个不幸的黑少年
  在被杀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全部幸福

  啊,蚂蚁,如果大地知道你
  你每天的献祭就不会白白流逝

  巫师的面具像这个夏天
  在暴风雨中紧握闪电的魔杖

  而无教的蚂蚁也像这个夏天
  除了心中的阴影就一无所有

■[目录]


献给特拉克尔
——————

            蓝色的灵魂与黑色的长途
            很快将我们与爱人,他人分离
                      --特拉克尔

  告诉我,我是怎样爱上了
  石头里的痛苦,候鸟留下的天空?
  年华轻轻地终结了
  殒星的金色今又垂落你的额头

  你银色的头发,鱼儿的嘴唇
  流水在往事的诉说中凝结
  告诉我,我该跟随谁的足音沉落
  你的面影在远方微明
  多么亲近,渗染着罂粟的芳香

  让我的目光把自己侵蚀
  如果我是一朵长春花,我该开在何处?
  清晨的露水涵养着死亡的欢乐

  多少次醒来,枕边仍是黑夜
  蓝色的梦魇是美丽的
  她让我们知道我们的灵魂深处
  水晶的火焰在种植她的花园

  更美丽的是我们忧郁的归途
  在米拉贝尔宫你静静呼唤着我
  格罗代克泪水与硝烟弥漫
  你冰冷中的梦呓啊
  在所有黄昏来临的土地上
  你的声音,在白杨的枝柯间飘着
  像当年埃利斯弹奏的弦琴

  多少次醒来,我们已在
  遥远童年的春天沐浴寒冬的雨
  我们的言词,像爱人们的心脏
  像一盏厌倦了光华的灯
  在重重的夜色下寂灭

■[目录]


歌 颂 生 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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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难道生活全部的敌意
  还未足够孕育我们的微笑?
  失败者,自弃者,你们有福了!
  因为冰冷的月光将把你们照彻

  我们幽暗的人
  有如水底的根茎,我们纠缠着
  因为等待着我们自己的错误
  月光把这一切包容

  哦,难道生活全部的炽热
  还未足够让你去爱,去抚摸?
  你不是在冬季出生的吗?
  你不是一场雪吗?你有福了!
  你将在冬季的最后一个午夜落下

  我们的苦涩有如睡莲的开放
  多么静谧,只有月亮看见这一切

  而我们从水底下看上去,月亮
  被花瓣分割,破碎有如生活

■[目录]


土 豆 多 好
———————

  土豆多好,和兄弟们在大地下围坐
  昙花多好,和时间们在黑暗中盛开
  蜜柑多好,辉耀在风中!

  我们没有根茎,花瓣和果实
  也不能挖掘泥土里的宝藏
  也不能抱起落叶上的少女
  也不能打开,暴雨中的粮仓!

  鱼儿多好,和流水在梦里相遇
  斑马多好,和颜色在丛林里追逐
  云雀多好,沉默在天际!

  我们没有幻梦,色彩和声音
  我们阅读油墨,书写白纸
  也没有一双在火焰中奔驰的翅膀
  也没有一个画在水波上的名字!

  夏天,阳光像潮浪朝夕敲门
  秋天接着就来!我们抱着满心的空气
  向谁奉献我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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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水
———

  印弟安的河谷
  埃及的平原,中国的山村
  一滴雨水的阴影,照亮了大地

  像在凯尔特的荒野
  一支火焰来临,令四周的黑暗更黑
  一滴雨水的阴影,溺爱着大地

  一个人在阴影中双臂高举
  他沐浴过,他点燃过,现在只想
  在雨水丰满的大地上死去

  印第安的箭簇
  埃及的陶土,中国的丝布
  一块凯尔特的石头在思念一场大雨

  黑夜中日月运行,星辰流转,
  一个人成为雨水光芒中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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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斌·

那些西方的鸟和诗人
—————————

  当那些鸟长出风的翅膀
  像群灯从西方飞来
  我说我看见了那些远征的
  翠鸟和树枝
  活泼的鸟和健康的树枝
  夹杂在麻雀和乌鸦的队伍里

  那些鸟在我的门前停下
  它们的翅膀盘旋成混乱的中心
  那些鸟冲破空气
  发出尖利,沙哑的树墩上的声音
  使出发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那些鸟猛烈地拍打着我的额头
  我的手抓住风中轰鸣的音乐
  彷佛被缚,我挣扎着
  发出听不见的绝望的呓语

  于是,那些鸟一齐鸣叫
  那些鸟跳出来,发出人的声音
  它们说:来,诗人,跟着我
  全黑的或灰底的翅膀颤动
  必须使你的眼睛潜入你自己
  潜入你最黑暗的部分闪光
  而我在鸟云的翅膀下沉默
  长久地沉默

  那些鸟,硕大无朋的鸟
  飞来了又飞去了
  沿着地球运行的轨道
  它们走了
  无声无息
  沿着他们自己的轨道
  它们飞走了
  无法再飞回来
  只留下我
  点亮自己的灯
  它们飞走了
  将不再满天回来

■[目录]


事 实
———

  事实上
  一只禽潜伏在我的指掌下
  一头兽沉睡在我的牙齿间

  事实上
  一些准确的叶子
  遮住了每个人

■[目录]


爱 情
———

  我们只不过是
  两个孩子
  穿着大人的雨鞋
  在雨中相遇

  不要用大理石的言语
  围困我
  不要用糖果的芳香
  雕刻我

■[目录]


家,门牌号码
——————

  很明显
  白铁皮下
  响着一些秘密

  桌子倒在地上
  压着花瓶
  椅子想翻过来逃走
  床单爬上窗口喊叫
  --窗帘在飘动

  墙壁附耳倾听
  碗筷在打架
  电风扇诅咒空调
  女人和鸟梦想
  在另一间房屋
  裸体飞行

  男人蹲在门后
  通过锁眼向黑夜了望
  确信无人之后
  他的眼睛伸出一把
  小小的铁锤
  将门牌号码
  小心修定

■[目录]


诗人的夜晚
—————

  诗人被摔出房间
  停留在屋檐上
  一只仓皇的猫
  望着悲伤的月亮

  诗人走在屋顶上
  从青色的屋顶
  到红色的屋顶 毛茸茸的脚
  发出巨大的声响

  诗人习惯于夜晚
  习惯于无人的白昼
  既习惯于鱼 晚餐
  又习惯于暗淡,大面积的忧愁

  诗人整夜在蓝色
  或黄色中游荡并鸣叫
  黎明的绒球
  掠过关闭的窗口

  诗人不断出动
  又不断回来
  带回干燥的气味
  和时光的羽毛

  诗人就这样渡过
  世界和梦的一小部分
  饥寒交迫的时候
  再回到主人的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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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于写作和生存的风暴
——————————

  瘦削的镜子
  精瘦的面容
  艰苦的写作
  夏日的间隙里的
  倏忽的风

  陷入写作的风
  一股打开自身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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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 得
———

  鸟飞在彼得的上空
  鸟会随时出现在在西伯利亚、莫斯科、彼得堡
  它一般出现在彼得大帝的眼前和身后
  它一般独自穿过枪声和农民的劳作
  并无视周围的喧闹
  多少次
  彼得凝视着它在冰河的上空
  拄着一根冰冷的树枝
  彼得他沉默地把弄着寂静的皮帽。

■[目录]


中秋之夜,月儿真高
—————————

  一轮明月,从深远的天空独自走过
  对时间和我们没有半点要求

  不映照明夜
  不带去什么
  独自走过
  也并不发愁。

  长安的夜色
  降临了我们。
  真实的明月
  侧着脸
  漠然在走
  永恒的沉默
  不理睬我们。

■[目录]


园 丁
———

  切草机现在已经停下来
  老园丁已经疲倦
  他打算放下手头的活儿
  他把切草机扔在狭僻的偏道上
  从那里他缓慢地移动着肥胖的身躯
  戴着手套,他艰难地走上旋转扶手楼梯
  他现在已经一个人厌倦了这座大宅子
  现在他开始第一次荒废一个早晨
  青草正一点一点凝结着身体上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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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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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喜 菡、马 兰

·蓝·

忆 祖 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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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从出生开始,祖母就与我同住,那时她已经是七十的高龄了。她的脸上满
是风霜的刻痕,背有些儿佝偻,但她既疼孙儿又慈祥和蔼,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
祖母。平常在家时,我很少用国语唤“祖母”,因为国语对她而言,是外来语言,
她不熟悉,所以我都用闽南语唤她“阿妈”。

  阿妈平日最爱的,除了孙儿与亲人之外,大概算是歌仔戏了,虽然电视上的
“王宝钗苦守寒窑十八年”、“薛仁贵平番”与“孙膑斗庞涓”等等戏码,她早
已耳熟能详,但是她仍爱听杨丽花浑圆的唱腔,喜欢看杨丽花舞枪跨马英勇杀敌
的威武样貌。也正因为如此,孩提时的每一集歌仔戏,我几乎从未错过。如今看
歌仔戏,总觉得有那么一番说不出的亲切与兴味,想必是因为当年有阿妈在的关
系。

  记忆中,除了跟阿妈一起看歌仔戏之外,我们祖孙俩还一起做过不少事。国
小一年级时,阿妈在屋旁的空地种花,种了几株晚玉香,两棵茉莉,一丛白菊,
几簇芦荟,还有玉芙蓉及一年生的一些小花小草。

  有一天,阿妈心血来潮想要把种花的空地整理整理,于是我便自告奋勇的,
当了小小帮工,帮阿妈立竹桩,围竹篱,整地浇水,松土施肥。虽然当时的我并
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在阿妈身旁跟前跟后的团团转,倒是令我乐得不可开交。
甚且因而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养成了天天巡视小花园的习惯,辛勤的学做小园丁,
看顾阿妈与我的小花圃。记得后来还把晚玉香繁殖了许多,让阿妈高兴地拿去送
给左邻右舍的阿婆阿婶。

  在那个我很不安份的年纪,偶尔犯了错,被爸妈责罚,阿妈总是会为我说情
说好话;若是有好东西吃,阿妈也都会先帮我预留一份。阿妈有时会讲讲她那一
代的生活情形,她总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讲,因为她所生长的时代,是一个纷扰与
争战的时代。她生在民国之前,先后总共生下了四男一女,而祖父却在我最小的

叔叔出生后不久,就因战事征召而从此杳无音讯。因此,在那些个物资极度匮乏
的日子里,阿妈一肩挑起了照顾一家六口的重任。

  照养一家六口的过度辛劳,使得阿妈在上了年纪之后,身子虽然还算硬朗,
但是小毛病却不断。记忆里,大概每个把月,阿妈就得上一次医院,不过在我们
家乡那里,当时并没有像样一点的医院,所以阿妈要看病,都得搭公车进市区去。
而阿妈去看医生时,就常带着我一同出门。

  当阿妈带着我出门看医生时,若是在路上遇到街坊旧识,他们常会问祖孙我
俩,“要去哪里?”每当有人这样问起,我都会很得意的告诉他说,“我要带阿
妈去看病。”村里的人听了,总是笑笑的,怀疑站起来比阿妈的腰高不了多少的
我,怎么带阿妈去看病?虽然我自己也有一点怀疑,但是每逢有人问起,我总还
是会得意的告诉人家,“我要带阿妈去看病”。从刚进国小开始,到国中毕业,
十年来就这般的,常常带着阿妈去看病,看到后来,跟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熟识
了。

  以前的乡下人家,每逢过年过节,总要抓几只自家养的鸡,宰杀来祭拜神明。
而乡下人家养鸡,大多是放养,因此若要捉鸡,便得摸黑趁着鸡仔熟睡时。当时
好玩的我,总把捉鸡一事,想像成紧张刺激的狩猎活动。

  想当年,只要天色一暗,我就会不停的催促阿妈,问阿妈“还要多久才出发?
天已经黑了啊!”犹记得当时年纪小,力气也小,阿妈总不让我站上第一线,往
往我只能兴奋非常的,干望着阿妈无声无息的向鸡仔逼近,等到鸡仔骤地大鸣大
叫时,便可看到阿妈手里,倒悬提着张翅挣扎的肥鸡仔。那时阿妈看我跃跃欲试,
很是兴奋无奈的样儿,总是安抚我说,“等你长大一点,再让你试试。”然而没
想到,阿妈后来却没有机会看到我用日渐长成的强壮胳膊,矫捷的缚住鸡仔。

  就在我高一那一年,阿妈病重,因为常要到高雄的医院看病,所以阿妈就近
地住在叔叔家里,没有跟我同住。然而这一分离,我们祖孙俩却从此再也没有相
见的机会。

  记得那一天放学回家,远远望见老家门前搭起帆布雨棚,我很讶异的看到叔
叔伯伯们居然全都到齐了。随后三婶瞧见我,赶紧拿了一束香跑过来,要我跪下,
我敛起笑容,直觉地想到阿妈……。双膝跪地的行到厅堂门口,看到阿妈慈祥和
蔼的面容宁静苍白,一时间,我没有掉下眼泪,只是静默的端详着阿妈,因为十
六岁的我,第一次有亲近的亲人辞世,当时的我并不晓得,“逝世”两字代表什
么意义。不过很快地我便懂得了。

  阿妈逝世当天,我静静的在阿妈身旁守了好久,但是不知为什么,虽然哀凄,
却没有掉下太多眼泪。直至隔天清晨醒来时,走出房门看见了厅堂中白布底下的
阿妈时,泪水才像是崩壁溃堤似的,止不住的落下,阿妈的身影不断的在脑海中
浮现,儿时的情景彷若也鲜明的历历在目,好像就在不久之前,祖孙俩才一起携
着手走在马路上;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我才唤醒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阿妈,搀扶着
她进房去休息,仔细的帮她盖上棉被;好像不久之前,阿妈才苦心的对着我教诲
……,才刹那间,阿妈就已冰冷冷的躺在那儿,永远永远……。十六岁的我,在
那时,终于懂得什么是天人永隔,什么是丧亲之痛。

  在诸多的儿女孙儿中,阿妈晚年最疼的是我。阿妈有一块传家的蝴蝶形古玉,
是阿妈的阿妈传给她的。当年家中无以为继时,她曾两度犹豫要拿去典当,然而
虽然当铺出了高价,她最后还是不忍卖去。后来那传家古玉,她秘密的给了我,
没有让儿子女儿知道。阿妈那时最疼的是我。

  阿妈曾经跟我说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考上大学,如果她能活到那一
天,那她也就心满意足了。不过岁月无情,没能让她等到那一天,没能让她等到
我告诉她大学生活的点滴,告诉她我的意气风发与失意落寞;出门在外的日子,
每逢放假回家,我总会到阿妈的灵前,跟阿妈鞠躬问安,俏皮的跟阿妈说,我回
家了;跟阿妈说,我认识了好女孩;说我很想很想她……。

  阿妈其实还活在我心中的,她会在天上看着我成家立业,看着她的孙儿没有
辜负她的期望,好好的过完他的一生。

■[目录]


·风 子·

老 朋 友
—————

  我不经意地看着电视,两个未闻其名的地方球队,进球,得分,进球,得分。
我转身看看窗外,阳光正好,远处的草坪,近处的草坪。我等着他的电话,很早
便说着要来作客,这样的机会不多。总是忙,总是忙。他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还有他的妻子,或者,我曾经求之不得的恋人。

  开门时,她站在里面,笑盈盈的,白了一些,胖了一些,怀里抱着他们的儿
子。凝视我片刻,惊喜地喊出了我的名字。他也跑出来,黑了一些,胖了一些,
红光满面,兴奋的样子。

  其实多年未见,谈来谈去,无非是这些流水的故事,鸡毛蒜皮男男女女的琐
事。谁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谁喜欢过谁谁追过谁,谁娶了谁谁嫁给了谁,
无非是这些,我们谈得兴高采烈,仿佛别人的故事。其实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我们做或者没有做什么。好在大家对目前都很满足,谁也不愿回去。

  然后是某某人和某某人,某某人在某某地方,怎么样。这些转口的消息并不
可靠,却又少之又少。这些年大家都低头各忙各的,发财的发财,嫁人的嫁人,
出国的出国。总之大家都好,都很幸福,这是不可质疑的。(好不好又能怎样?
谁又真的知道)

  然后开始吃饭,她们的手艺,比以前精湛了很多。儿子才一岁多,呲呲呀呀
也要吃,妈妈放了一点菜在他的嘴里,依旧弄得满处都是。饭后的话题便大多围
绕着儿子。“你不知道,有个孩子真累,一会儿不看着就可能出什么事了,他到
处爬,什么都抓。”,“以前我们没钱吧,去这去那的,现在他有了工作,有了
孩子,忙!一回家就是儿子,儿子的。哪里也去不了了……”大家都看着他们的
儿子,抱怨是片面的,幸福和满意的笑容洋溢在他们脸上。

  我路过这里,看望老朋友,知道大家都活着,一切都好。便了了一段心愿,
高兴地回去,关上门窗,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1997.6.12)■[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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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香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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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马 兰

·散宜生·

密勒和梅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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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在世界日报(97年12月28日)上读到严歌苓的一次演讲,谈
论文学中的情爱和性爱。严歌苓举了一连串以描写性爱而著称的美国作家。听众
都是台湾来的,洋名比较对他们的胃口。这些洋名里,记录者写下了两个“密勒
”,Henry Miller和Norman Miller。

  美国文学界确实有两个著名的“密勒”。一个是声称“性是二十世纪文学最
后的新边疆”的亨利·密勒(1891-1980)。还有一个叫阿瑟·密勒。
第二个密勒我们更熟悉一些,他的剧本《推销员之死》曾由北京人艺搬上舞台,
他也因此访问大陆。但是真正使阿瑟·密勒大名垂宇宙的,还是因为他曾是玛丽
莲·梦露的丈夫。男人有艳福如此,“文章千古事”的不朽声名,不要也罢。

  但是谁是诺曼·密勒?这里Miller显然是Mailer之误。

  诺曼·梅勒(1923-)写性是有点名气的,不过,使他初露头角的却是
“反革命”。梅勒以一部《裸者与死者》(一般认为是他最好的作品)于194
8年登上文坛,这是第一部描写当时的“二战英雄”美国军队阴暗面的长篇小说。
故事的地点在菲律宾,梅勒曾在那里作战。在梅勒笔下,美军的军官们指挥着一
场消灭日本法西斯的战争,但是他们本身,在强迫下属服从和摧毁下属的人性时,
却也是地地道道的法西斯分子。书里的主人公,一个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者,最
后被他的上司故意送入日本人的炮火里消灭掉了。

  《裸者与死者》中的将军宣称“军队就是社会的未来”。和紧接着出版的乔
治·奥维尔的《1984》一样,梅勒也是要警告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西
方民众:战争导致政府权力的空前膨胀和对民众自由的空前限制,我们战胜了外
部的法西斯,现在要警惕的是我们中间的极权势力。在共产党国家,《1984》
被解读为“反共小说”,其实,作者反对的是所有的极权社会。

  梅勒的书可谓空穴来风,预示了五十年代初期的麦卡锡主义。然后就要到六
十年代,随着战后一代进入社会和民权、反越战运动的兴起,才有与《裸者与死
者》类似的作品出来,比如《第二十二条军规》、《第五号屠宰场》(参见赵毅
衡《误入德累斯顿》,《橄榄树》散文增刊,1997年9月20)等,反思己
方在战争中的种种劣行。美国人最终走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留下的阴影,极大地
扩展了民众的权利和自由。

  与《裸者与死者》明显的社会意义相比较,亨利·密勒自传体式的性冒险小
说,似乎狭隘了一点。其实,由于写性太显露而无法在三十年代的美国出书,密
勒对社会的看法也是非常激进的。他曾经痛骂说,“现在的美国比苏联还专制”,
并且一直待在巴黎不愿回来。直到真正的专制要来了,希特勒的军队攻进了法兰
西,密勒才逃回美国。

  密勒的作品,也要到六十年代才在美国解禁。一解禁就成了畅销书,成了年
青人干“性革命”的活学活用的指南。但是保守分子之外,密勒很快又有了新的
敌人--女权主义者。她们抨击说,在密勒的小说里,女人说到底只是个等着男
人来操的妓女。声势之大,连密勒在巴黎时的女友、以《三角洲》等书开创正经
女作家写“黄色小说”新风气的安娜丝·宁(Anais Nin,也在严歌苓
开的名单里),也只敢婉转地说:密勒本人和他书里的人物是不同的,他本人对
女人还是很友好的。

  当时密勒年事已高,名成利就,已不在乎这类争论。反是梅勒按捺不住,跳
出来为密勒辩诬。他说女权主义者误读了密勒的作品,密勒不过是强调了两性的
区别。梅勒并不是单纯打抱不平,因为他本人也受到了类似的攻击。六十年代女
权主义的潮流是向男人看齐,她们对密勒和梅勒那样“为爱女人而操”的回答是:
“不是性,而是人品!(Not sex,but pesonality)”
七十年代初,梅勒和她们有过几回精采的公开辩论。既然已经被人捆在一起,梅
勒干脆在1976年为密勒出了一卷色情文集。

  密勒和梅勒也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是犹太裔,童年时都生活在布鲁
克林。密勒是一次大战后的反叛青年,梅勒则是二次大战后的反叛青年。两人都
在巴黎学得了激进的政治观点。密勒结过五次婚。梅勒虽说还没活到密勒的年寿,
却已经结了六次婚。两人的名字被搞混,看来也不奇怪。

  另一方面,密勒出身于下层的裁缝家庭,在不要学费的纽约市立学院只读了
六星期,他就自动转学去了高尔基所称的“社会大学”,备尝三十年代经济大萧
条的艰辛;而梅勒的父母则是殷实的中产阶级,梅勒本人是哈佛的毕业生。或许
是因为出身和经历的不同,他们笔下的男人和性,也就有了不同的特色。

  密勒的小说《北回归线》一上来就说,“我没钱,没有资源,也没有希望;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让我想起在国内时很佩服的一位教授。文化大革命时,
红卫兵抄了他的家。等他们走后,教授站起来对老伴说:解放以后,房子越住越
小,家里步子也迈不开;今天东西都抄走了,我们来跳一支。屋外是红色恐怖,
黑云摧城,两口子却在空空的房间内,跳了一曲“资产阶级”的华尔滋。

  男人!从此以后,我就高看一眼亨利·密勒。

  不仅是没钱没资源没希望,密勒也没有上帝,“纯洁的爱情”,美,或神圣
的艺术。按密勒自己的说法,他只想唱一首歌,在空空的房间内为女人唱一首歌。
没有优雅的手指拂动琴弦,他只有一条喉咙和两个肺。声音是粗野的,横冲直撞
的,但是充满生命力。歌里的故事,自然同样粗野——密勒把自己写成一部火气
很大的内燃机,整天做的是进出往返的活塞运动。

  在专门叙述密勒与女人关系的自传体小说《南回归线》里,有一个粗野的故
事。原文太长,节录如下。

  在“我”(以下用I表示)十六、七岁那年的夏天,有一回I和一个叫弗兰
茜的女孩在河里游泳。这女孩的胸脯很大,游着游着,一个乳房从泳衣里跳了出
来。I干脆把另一个也拨了出来。我们绕着一条船追来躲去,追逐中,两人的衣
服都掉了。

  这时,弗兰茜的同学阿格尼丝划着船来找她。阿格尼丝是生长在虔诚的天主
教家庭的爱尔兰裔女孩。见到我俩赤身裸体的,阿格尼丝惊得嘴都合不上。I和
弗兰茜干脆把她颠出小船,也剥她个精光。

  但是I没法真的干点什么。在水里,两个女孩滑溜得象鳗鱼,根本抓不住。
最后,大家都累了。我们提着衣服上岸,准备在河边的小屋内穿了衣服回家。

  我们刚进小屋,暴雨突然袭来。雷又大,闪又亮,两个女孩吓坏了。怎么办
呢?I突然灵机一动,跳一个印第安人的出阵舞吧,把她们的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就在I窜出小屋时,电光突闪,附近的一棵大树被劈为两半。I顿时吓昏了,呆
住了。I在害怕时总是逼迫自己狂笑,I猛然狂笑起来,两个女孩也跟着狂叫。
I回头望了一眼阿格尼丝,上帝,她吓得乳房变成了青色,满是静脉的。I不由
指着天空高叫道:“上帝你他妈的狗崽子,有种的你拿闪电劈了我!你劈呀,你
劈呀,你再不劈,阿格尼丝再也不相信你了!”

  I不停地叫骂着。突然,阿格尼丝尖叫一声,冲出小屋向河边奔去。弗兰茜
叫道:“你把阿格尼丝吓坏了,快抓住她,她会淹死的!”I急忙追上去。阿格
尼丝奔到河边,不顾一切跳入水中,向小船游去。I和她同时游到船边。怕她把
船弄翻,I一手抓住船沿,一手箍住她的腰。

  I问阿格尼丝是怎么回事,她叫道,“放开我,你这不信神的人!”上帝,
I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有这些歇斯底里,只不过是因为I不信神?I装出
非常抱歉的样子,对她说种种好话,同时箍着她腰的手慢慢下移,温柔地揉着她
的屁股。阿格尼丝软了下来,喃喃地说,她是很好的天主教徒,不能犯圣经的戒,
不能诅咒上帝的。I的手现在已在她两腿之间。I说着所有能想到的废话,上帝、
爱情、忏悔,诸如此类的。三个指头放了进去……

  “阿格尼丝,来,抱着我。”I把手抽出来,让阿格尼丝搂着I,以便两腿
挤入她的大腿间。继续说着关于上帝、爱情和忏悔的废话,I进去了。“你对我
真好”,阿格尼丝感激地说。“我怕船要翻呢,”她左手打着水,以保持自己臀
部的位置。I说:“是啊,我们到岸上去吧。”I退出一点,要拖着她游回去。
“不要离开我!”阿格尼丝把I抱得更紧。

  这时,弗兰茜出现在岸边,也下水游来。阿格尼丝箍紧I叫道:“快呀,快,
我不行了,我要淹死了!”

  这故事让人想起《十日谈》里的一则笑话。一位隐修的教士骗女信徒说,他
身上有个魔鬼,只有放进她身子的洞,锁起来,才会被降服而软瘫。同样是对宗
教的愚民一面的刻毒讽刺。阿格尼丝正是因为太相信上帝,才会吓糊涂,才会着
了“我”的道儿,才会犯教会所谴责的“奸淫罪”。更好笑的是,高潮来时,她
竟然以为自己要淹死了。

  “我”是早就不信上帝了。“我”在十五岁时与钢琴女教师(密勒的首任妻
子是一个年纪大他很多的钢琴教师)发生关系后,把她的一束阴毛贴在床头,天
天晚上睡觉前向“毛主席”祷告。但在《南回归线》在法国出版的1938年,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美国人仍然自称相信上帝,自称常去教堂。密勒对宗教的攻击,
自然无法为国人所接受。

  从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出密勒为什么会受到女权主义者的指摘。保守分
子会认为这是一个骗奸、诱奸的不道德故事。六十年代末的美国女权主义者是激
进的,她们倒不在乎这个。“不是性,而是人品。”你要攻击宗教,fine,
这也是女权主义者要攻击的,但是为什么这种攻击一定要打趣蠢女人?她们所不
能容忍的是:凭什么女人就那么被动,要象阿格尼丝那样,非得被男人操过后,
她的被压抑的个人意识才会苏醒,才会去做一次是她的身体要做、而不是教会或
父母等权威形像要她做的事?

  捡一点心理分析,女权主义者大可宣称:“我”骂天,正是因为见了闪电劈
树后心里害怕,色厉,其实内荏;他去追阿格尼丝,是惊恐时企图寻找母亲的替
代;性交给了他返回子宫的心理安慰;男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最大问题是与母亲肉
体的分离,阿格尼丝青色的乳房直接引发了他对上帝的咒骂,因为这形像唤起了
潜意识里无法返回母亲怀抱的恐惧。当时的真实情况,不是“我”使阿格尼丝成
熟,而是阿格尼丝使“我”回复到婴儿期的满足状态。

  不过,女权主义的元细胞,到今天早已经过了数代分裂。当年的抨击,往往
已不为运动的后继者所认同。即使在中国这样传统的保守社会,今天也很少有人
会说《红高梁》是一部赞美强奸的电影。就是在当年,在安娜丝·宁的建议下,
不少女同志认真读了密勒的原著后也表示:这样的男人,她们还是很喜欢的。再
怎么说,这男人有胆量,有血气,而且真的敢干,某些时候很有用。

  就是有时候血气似乎太足了一点。十五岁的男孩与年近三十的钢琴女教师发
生关系,这在西方文艺作品里是常见的桥段,没甚稀奇。卢梭的《忏悔录》、拜
伦的《唐璜》等都是著名的例子。欧洲的风俗,从前贵族都有家庭教师,小男孩
天天与女教师在一起,十五、六岁了还被她拉下裤子打屁股,感情会向哪里投放,
可想而知。但他人笔下的男孩,总还需要女教师的指引。密勒的“我”,不但处
处主动,第一次干事,还发现了女教师从未好好地干过,这一回算是真的满足了。
即使同为男人,也忍不住要在他背上捶一拳:老兄,悠着点,咱们也是过来之人,
你糊谁啊?

  密勒小说里的性,还是比较直截了当的。男主角有时也感到自己不正常,也
想寻找一种更romantic的感情,但他一见到女人就克制不住--甚至不
用见到女人,自从与钢琴女教师有过关系后,只要一弹起钢琴或一听到琴声,他
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女人肋骨上弹动--于是就发生了那些必然要发生的事。而
梅勒,作为一个哈佛毕业的知识分子,他描写的性就要复杂的多。

  《裸者与死者》里那位内心也是法西斯主义者的美国将军,做爱时非常投入。
婚后第一年,他的妻子以为这就是爱,也回报以炽热的感情。但是一年后,妻子
发觉将军心里其实是没有她的。她的胴体只是一片战场,将军的自我在这里与潜
意识搏斗--将军有同性恋倾向,但他的事业要求他毫不含糊地显示雄性的气质,
将军每一下投入的冲刺只是在打击他心中的“魔鬼”。明白了这一点,女人毫不
含糊地显示她的雌性气质--为自己找了个情人。

  在梅勒笔下,女人往往是亦真亦假的。本来是樱桃小嘴,却追逐好莱坞的时
髦用口红涂了个大嘴巴。男人在白天按电影明星的形像寻找女人,床上却对着卸
了妆的女人讲,“我爱的还是你现在的真实”。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爱的真是
女人,还是象那位将军一样,心中另有hidden agenda?而书中形
形色色的人物,是有着令人信服的心理真实性的艺术创造,还只是作者批判美国
社会的instruments?女人、男人和作者都在苦苦寻找,但在现代的
文明社会,他们是否还能找到人性的真实?

  这是一些困扰着梅勒的问题,也是在他书中一次又一次出现的主题。《裸者
与死者》提了个头,但这毕竟是本写男人的书,要到1965年的《美国梦》,
性和社会才有了完整的缠合。这部小说的缘起,则与肯尼迪遇刺有关。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在达拉斯遇刺,震动了美国。按美国史家
的通常说法,“美国世纪失去了她的纯贞”。对梅勒这样的左派而言,六十年代
初是美国历史的关键时期,一个他们的同时代人的总统,正领导着新的一代人去
拆除二次大战所带来的种种极权机构,他的遽然死亡,意味着体制内改革的失败。

  中国人去波士顿玩,往往要参观艺术博物馆和哈佛大学。如果有时间,不妨
去肯尼迪图书馆看看。地点在远郊,要花些时间开车。笔者幼年,老共天天妖魔
化美国,音乐课上教的歌就是“肯尼迪,啃泥地,苏联打下了U2机”。我也是
参观了肯尼迪图书馆之后,才有点理解了为什么他在美国的威信这么高。美国民
权运动的成功,并不是我们在大陆所听到的那样,全靠黑兄弟的努力。肯尼迪的
联邦政府也作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比如,当阿拉巴马州长宣称他要守在大学门
口,不让第一个黑人大学生入学时,肯尼迪派了司法部的官员陪送,并且出动军
队维持秩序,令种族主义者不敢骚动。

  在63年时,梅勒还难以预料历史后来的发展,八年没有写过小说的他,拿
起笔作自己的战斗。《美国梦》是65年出版的,但从64年一月起已经分八次
刊登在Esquire杂志上。从肯尼迪遇刺到第一部份登上杂志,不过一个月,
可见运笔之迅速。梅勒说为杂志写连载帮了他的大忙,迫使他在情节的发展上作
出一些大胆的决定,否则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这本书。

  《美国梦》的男主角是二战英雄,大学里的教授,结婚也已八年,家中还有
女佣,可见条件之佳,美国梦已经实现。但是,他在战争中的经历,使他痛恨压
抑个性的种种组织机构(institutions)。而这些机构的代表,在
他家里,就是他的老婆,一个地地道道的泼妇。这一天,泼妇又来刺激他了,说
是她的情人称赞她床上功夫了得,只有墨西哥的妓女才比得上。男主角一怒之下,
掐死了泼妇。他把尸体从窗里扔出去,造成自杀的假象。他骗过了警察的审问,
还在酒吧里找到了新的情人。当情人被盗匪杀害后,男主角远走墨西哥的尤卡坦
半岛--玛雅文化遗址的所在地。

  你可以想见女权主义者的愤怒:“什么,杀死老婆不受惩罚?”但大部份读
者看到的是他的妻子在书中的象征意义。

  男主角痛恨“机构”却又依附着“机构”生活。在肯尼迪遇刺后,这位曾与
肯尼迪有过double date(二男约二女)的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地打
碎了婚姻机构。这一罪行迫使他挺身面对整个社会“机构”:系主任代表的学院
机构,警察代表的法律机构,他的岳父--一个富有的商人--代表的工商机构
……当他终于奋起抗争、与“机构”直面相撞时,“机构”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脱离了“机构”,在社会下层的酒巴女的身上找到新的生命,得到了完全不同
的快感:

    I came up from my body rather
    than down from my mind。

  但是下层社会也有它自己的“机构”。他的情人试图逃脱黑手党的控制,接
着被人误杀。男主角也离开了美国这个高度文明的社会而回归原始。

  梅勒后来说,他希望有一天,他的男主角能够重回美国并过着兴旺的日子。
或者说,梅勒希望有一天,美国人自己起来打碎那些“机构”,使它们再也无法
压制人的本性。

  性写到这样,背后就别有象征了。举个具体的例子。男主角掐死泼妇后,是
自首还是逃亡还是怎么办,他决定不下来。屋里唯一的别人是年轻女佣露塔,或
许她会听到些什么,他就去了女佣的房间。进去时女佣正在自慰。男主角二话不
说脱衣服。女佣抬起刚干了活的那只手,让男主角握住吻它。他闻到“一股火热
情欲的气流,充满了花香,充满了泥土味,似乎还有一只狡猾的老鼠溜过花园,
齿间含着一点鱼。”这是女佣最隐密处的气味,藏着的却是“狡猾的老鼠”,这
就很有一点帮凶的象征了。接着两人干了起来。梅勒写了一串又一串类似于上面
所举例子的比喻。翻云覆雨时想这么多,真是累,简直就象某些男人为了延长时
间而在脑袋里暗数一二三四似的。不过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完事后,女佣对男
主角说:我不知道你和你太太是怎么搞的,但你是个天才,绝对是个天才。杀了
人的男主角,在性交后安定了情绪,听到这样的话,明白女佣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他上楼伪造了自杀的现场。那只“狡猾的老鼠”后来帮他骗过了警察。

  密勒和梅勒都是高产的作家,两人的生活也多姿多采。他们的作品和人生,
不可能一篇短文中得到全面的介绍。我只是希望能指出一点:这两位作家对性的
描写,并不能完全限制在性爱和情爱的框架内。性,对于西方作家来说,往往象
征着对抗人类文明的神秘的原始生命力。这种性和文明的对立,体现在个人则是
现代城市生活所造成的心和身的分裂。不管写的是阿格尼丝的青色乳房还是露塔
下身的特有情味,字里行间都有着对社会的批判。

  最后有个声明。密勒写过一本关于书的书--《我生命中的书》,说的是哪
些书给了他什么启发。书末附了个他一直想读但还没读的书的清单,里面有不少
西方最著名的“黄色书籍”。类似的,密勒和梅勒的书,也在我的一直想读但还
没读的书的清单里面。

  至于本文里的例子嘛,那都是在书店里随手翻到的。

(1998年1月。寄自Sanyee_Tang@mindlink.bc.ca)■[目录]


·C C·

歪脖镇上的工商业和性压制
————————————

    大约六个月前,这篇文字开始从一个名叫歪脖镇的地方陆续
    寄出。从发信时间上看,大概是每两星期写出一章。令人费
    解的是,作者在寄出第五章之后,似乎泥牛入海,再无音信。
    根据前言部份推测,本文断不会就此结束。而第五章的内容
    --关于歪脖镇空间的裂缝(“禁带”)的描述--更不能
    不使人为作者的安全担忧。经过百般查询之后,终于在一位
    到过歪脖镇的串乡货郎所收购的废纸堆中,发现两页手稿。
    经有关专家初步鉴定,不论从笔迹上还是从文字风格上,这
    两页手稿与本文应出于同一作者。这里,我们把手稿附在第
    五章后发表,希望这能使广大读者对歪脖镇有尽可能全面的
    了解,

前言

  本文是一篇人类学调查报告。作者从新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结构主义、
解构主义、心理分析、分裂分析、现象学、符号学等等观点出发,对歪脖镇的社
会成份、权力结构、宗教巫术、习俗信仰、建筑交通、文化娱乐、信息生产、信
息传播、信息交换、信息消费进行全面综合分析。

  这项持续近一年的调查工作之能如期圆满完成,是与歪脖镇首席土著居民/
股票持有者/爱国〔镇〕企业家,同时也是镇上最后一位边缘派的旧雨先生最初
的盛情相邀和后来的埋头镇务分不开的。作者在此特向旧雨先生致以前卫的谢意。
为镇务每日赏八股、理万鸡之外,旧雨先生还是一位热心的乔伊斯读者,夜夜念
《尤里西斯》不止。他最后现代的名号--旧雨/OLD RAIN--就是高
颂《FINNEGANS WAKE》顿悟得道之后,用来引诱无辜镇民误入歧
途,错读成OLD DRAIN的。

  最后,也不应该忘记歪脖镇广大群众土著。没有他们的大力协助,这一工作
也难以取得今天的成果。当然,还有向导、通事、挑夫、厨师…,此处不再一一
列举。


一、歪脖镇的形成

  歪脖镇,又称歪勃镇。根据尚存的文献资料推测,此镇的历史大概至少可以
上溯到旧牛屎器时代,或者牛屎期末、肛门期初的牛-肛交替时代。关于歪脖镇
的出现和形成,我们也能从官方和非官方史料--也就是正史和野史--以及民
间口头文学的字里行间,发现至少两种“版本”:

(一)旧牛屎期末,歪脖镇所在地尚且是一片荒原,由于直到目前还有争议的原
因,牛屎平原上突然开始流传此处(歪脖镇)发现金矿的信息。腥鱼肆--牛屎
原上一处较早的人类聚居区--发生族间战争,战争的一方在一位先知的指引之
下,历经磨难,来到这充满希望的地方,成为第一批土著居民。

(二)创世之际,歪脖镇所在地尚且是一片洪荒。一群思凡的仙人,骑着金凤凰,
来到这玉皇大帝管不到的地方,安居乐业,成为第一代立法者。

  歪脖镇官方宣传和学生课本,都鼓励人们相信第二种板本。镇上巫师作法所
唱的傩戏,也是以第二种版本为蓝本。至于第一种板本,巫师们似乎始终在促使
人们进行有意识的遗忘,或者至少把它压入潜意识(巫师中有一派认为遗忘是不
可能的,重新编码才是最有效的措施)。

  本文的目的自然不是考证这两种版本的“真伪”--谁都知道,历史的根本
意义并不在其真与伪。我们人类学家研究历史的目的,是看它到底能(或者是试
图)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东西。歪脖镇历史的两个版本间虽然有巨大的差别,但是
它们同时又包含了一个共同的元素:金矿的“金”和金凤凰的“金”--黄金。
作为贵金属元素的黄金,自然是财富的符号,它意味着幸福。从这一点上,我们
至少可以肯定歪脖镇土著先民们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追求。


二、歪脖镇血缘关系的基本结构

  歪脖镇处于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交替阶段。作为一个新生的社会结构,父系
正在逐渐取代母系。大多数镇民都以父系作为定义家族的标准,父支--兄、弟、
姊、妹、叔、伯、姑、堂兄弟姊妹等等成为一个家族。由于母系关系的衰弱,母
支--舅、姨等等已经越来越多地被当作外族人。

  家族关系的确定有两种意义,一是结盟,一是通婚。由于父系结构的逐渐确
立,母支已经越来越不被当成天然盟友。比如与六球岛部落的战争,父系家族寡
不敌众(母舅是不参与的),只好宣布亲日。如果亲日不利,则被迫重新爱国/
镇/部落,这种情况下,他们将不得不与母舅重新签约结盟,以求得后者支持。

  歪脖镇族内禁止通婚,父系结构也就可以给这一婚姻关系提供了确定极限的
标准。镇上维护母系的尚有几位遗老,每夜到镇外荒山上与五朵歪脖金花对歌,
试行“阿注”婚姻。也可能是由于镇上还有这些母系残余,家族定义暂时实现不
了一体化,巫师们干脆零敲碎打,制定了镇外通婚:不管男人女人,一律从镇外
娶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歪脖镇最后一位古典派啸尘镇内抛草球招婚,把条件放宽
到“花花公子、童生廪生、LATIN LOVER、ROMAN
PLAYBOY兼收并蓄”,仍然无人登门的原因。

  族内不通婚的禁忌,并不是为了阻止近亲繁殖,以降低镇上的白痴产生率。
歪脖镇生物学还没发展到这一水平(镇民中尚无得生物博士学位者)。镇上唯一
的双头(BICEPHALLUS)医学男人--MEDICINE MAN--
力刀/刀客最大的突破,也不过是给人割烂尾而已。对他来说,〔XY〕S─密
码和天书蝌蚪文属于同一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符号。

  笔者认为,歪脖镇镇外通婚实际上是一种“交换”,从结构上,它与商品交
换、货币交换、信息交换等等具有同等意义。由此,象商品流、货币流、信息流
一样,我们也可以定义一种女人流,它可以从一个镇流到另一个镇,从一个男人
(父兄)流向另一个男人(丈夫)。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歪脖镇一位显赫土著镇
民的妻室,就是他用五车豆腐,十根象牙筷子,从邻村便宜的玫瑰城(CHeaP
-ROSE)换来的。从这个例子里,我们不难区分三种流动:女人流、豆腐流
和象牙筷子流。女人流从便宜的玫瑰城流向歪脖镇,豆腐流和象牙筷子流则从歪
脖镇流向便宜的玫瑰。


三、一个神庙两个群体三个阶层

  歪脖镇建筑呈螺线形,镇上唯一的神庙建在镇中心螺线的起点,一条土路从
神庙出发,按顺时针方向旋转九圈,通到镇外。打个比方,如果把歪脖镇看成一
只倒置的田螺,神庙正好是田螺的屁股。神庙两扇大门日夜紧闭,除大祭司外,
凡人一概不得入内。大门上方插有两只火把,用浸透了野猪油、狐油和鼬油的稻
草制成。火光隐现,从歪脖镇有史第一天起,从未熄灭过。据巫师们解释,油烟
火气是用来敬神的。但镇上也有不少土著曾私下对笔者说这两只火把薰蚊子最有
效。

  庙门两侧,又各摆一头歪脖怪兽。怪兽呈灰白色,以烧熟的陶土涂了石灰制
成。这就是歪脖镇的象征,也是它的图腾了。图腾为众多原始部落所共有。但歪
脖镇两只图腾的存在,却为歪脖镇史的第一个版本(见本文第二部份)提供了依
据:图腾/神不正是被杀死又被吃入腹中的先知/酋长/父亲变成超自我之后的
外化?

  神庙门前是一个广场,插有镇上各望族的族旗。族旗以羽毛、兽皮、干草和
树皮编织而成,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颜色和图案。广场是镇上生活的中心,同时
也是敬神、议事、结盟、交易、买卖、闲聊的场所。镇上未婚的成年男人,更是
把广场作为吃饭、睡觉、看女人的战略要地。每逢播种、收割、狩猎季节,镇上
成年男女纷纷来到广场上。男人都换上崭新的阴茎套--阴茎套是歪脖镇主要男
性服饰,通常是竹管或草编而成,上以族徽为饰。一端套于阴茎上,另一端用兽
皮绳悬于腰际--并把五颜六色的族旗挂在套上;女人也套上假胡须和假阴茎套。
男女各列方阵,面对庙门、火把和图腾迎风起舞,以求诸神保佑。

  如果在歪脖镇地图上(尽管当地土著还没有地图的概念)经过神庙划一条南
北线,则不难发现这条线正好把镇上居民分成两个群体,其中一个负责宗教仪式,
另一个专管和其它部落间的战争。这一点初看起来颇为奇特,因为任何社会都至
少需要三位一体,也就是所谓的牧羊人、牧羊狗和羊群,或者是僧侣、贵族和平
民。从社会分工上讲,就是有人管思想,有人管打仗,还有人养活前两种人。这
也就是社会权力关系的基础。

  经过深入考查之后,笔者发现这种权力关系在歪脖镇也是无处不有、无处不
在的:两个群体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分成三个阶层!权力首先是象征性的,而歪
脖镇居民的阴茎套就有三种长度:上层土著套长三尺,中等套长二尺,下等长一
尺。权力是更通过语言来实现的,歪脖镇土著语言有三种人称:上层土著第一人
称为“俺”,第二人称为“你”;中等土著第一人称为“咱”,第二人称为“您
”;下等土著第一人称为“我”,第二人称为“先生”。这样,权力关系也就制
约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流。比如,某上层土著对他的仆人(下层土著)心怀
不轨,便会对后者说:“俺要先生到俺卧房里来一趟”。再如某中层男土著对某
中层女土著(男土著亦可)用意叵测,就会说:“咱想吃您的豆腐”。如此,开
口闭口之间,每个土著居民的社会属性既通过语言被确定下来。又通过阴茎套被
表达出来。


四、歪脖镇的神职人员

  在家族财产问题上,歪脖镇基本上施行长子继承制,祖传的房产地产店铺刀
枪弓箭族旗阴茎套均归长子。如果一家有两个以上的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得不到
一丝一毫遗产,只能另谋他策。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出路取决于家族地位,下层
土著子弟往往成为手艺人、艺术家或者佣工。而上层土著或者暴发户子弟则进入
“教会”--歪脖镇上的祭司团。

  歪脖镇祭司团由二十一人组成,并由一位大祭司领导。大祭司终身任职,前
一任死(“被大神招婿而去”)后,继任者从剩下的二十位祭司中竞赛产生。竞
赛目的是确定音域最高者,其方式是通过对歌:二十位祭司站成一圈,一首九九
艳阳天,每位祭司轮唱一句,一句比一句调门高。唱了一圈又一圈,声振四野,
树叶都纷纷落下,人们的阴茎套也跟着共鸣起来。直到十九位祭司唱破了喉咙,
剩下的最后一位是优胜者,也就是下一世大祭司。

  据祭司们讲,这种竞选方式是大神颁下的章法,有史以来一直如此。但是,
如果仅仅从大祭司的职能来看,嗓门和耐力也都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大祭司不但
是镇上宗教仪式的主持者,同是也是对外镇作商业广告、与镇外投资者讨价还价
的中心人物。宗教职能和经济职能都需要他能唱高音域。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什
么许多家族早早就给次子三子去势--这不但能保持童声音调,也能为他们经济
意识的发展打下基础,从而为将来成为大祭司创造必不可少的条件。确实,极高
的音调自然带有令人窒息的性感。大祭司布道仪式上,听众群中常有纯情的中学
少男少女土著当场昏厥过去,倒在族旗之下的事情发生。大祭司是唯一能进入歪
脖镇神庙的人。他属下还有一个由十二人组成的女祭司团。女祭司们的唯一职责
是看守庙门上的两个火把:每六人负责一个。三人一组,日夜轮换。女祭司自幼
入团,任期三十年,其间不得与人发生关系。而大祭司的职责之一就是对她们进
行检查监督,有违禁者,大祭司一人处理。

  除组织和主持宗教仪式,并在仪式期间对旅游者出售门票之外,(男)祭司
团的另一职责是解释神喻,也就是做大神和歪脖镇土著间的多媒体。镇上有土著
被人偷了账号,吃了豆腐,或者走失了鸡猪牛羊者,都到神庙门前献上供品,然
后面对庙门跪下,诚心祈祷。如果供品得大神喜欢,庙门缝里就会飘出一缕青烟,
随后滑出一小块兽皮。值班祭司上前捧起,顶礼摩拜之后,打开宣读:“神签上
说‘一截还东国’。懂了么?您祖上前世作孽,得了不义之财。这是报应,该把
钱财还给人家。以后用心亲日赎罪罢。”再不就是:“神签上说‘数风流人物,
还看今朝’。大…大神今日处罚女祭司,公务繁忙。先生明朝再来罢。”…


五、歪脖镇之“在”

  如上所述,歪脖镇唯一的一条土路大街是螺线形的,从神庙到寨门,共绕九
圈。这种特殊的建筑方式使歪脖镇处在一个“非稳态”空间之中,任何确定东西
南北前后左右的企图不但属于多此一举,而且都注定了要归于失败。“目的”两
个字--不管是作为概念还是作为词汇--已经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样一个空间
里的土著们身上退化殆尽。

  这一点初看起来可能难以理解,但不管是谁,只要到歪脖镇身临其境,稍事
体验,便能恍然大悟,叹为观止:进得镇门,只需保持手不离街墙,双脚交替运
动,你一定会最终到达镇中心神庙!换言之,歪脖镇一条大道,四通八达,把全
镇上中下阶层每一位土著的宫殿和草棚都同镇门和神庙连接起来。难怪祭司团发
到镇外的旅游广告上总是写着“歪脖镇--你永远也不会因为找路而患歪脖症的
文化城”。

  当然,万事有得必然有失。歪脖镇人为此负出的牺牲,便是放弃了欧几里德
几何学。或者至少放弃了欧氏几何的第一条公理--连接空间两点的最短线是直
线(从镇门沿街到神庙,他们要走比最短距离长出差不多十倍的路线)。放弃就
意味着遗忘--或者说压入集体潜意识--歪脖镇土著由此便失去了空间想象力,
而生活在一种准一维世界之中。

  然而,统计规律告诉我们,有遗传也就有变异。歪脖镇也不例外,据当地传
说,许多年前曾有过一位名叫“羽箭”的青年土著,因脑神经元突变而成为最后
一位怀疑派,同时也就具备了二维抽象能力。羽箭的抽象推理是这样的:“既然
大街的第九圈在第八圈之外,那么第八圈一定在第九圈之内。所以,任何沿圆弧
半径方向的运动,都能直接从第九圈达到第八圈,而不必绕镇一周。”果然,羽
箭大胆的尝试获得圆满成功:他从第九圈出发,爬过一个鸡窝,倾刻间便顺利到
达第八圈。喘息片刻之后,理直了阴茎套,羽箭又从理论上作出了进一步推广:
“只要沿半径方向继续走下去,再横过七圈之后,我一定能走到神庙。”于是,
他接着从第八圈出发,跳过一座牛圈,到了第七圈;穿过一间绣房,到了第六圈;
躜过一条下水道,到了第五圈;…;越过七次障碍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
了第八圈,神庙根本没见到。“一定是方向错了!”他又沿着半径重新出发,第
七圈,第六圈,第五圈,第四圈,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又错了!”第四
圈,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

  这里,最后一位怀疑派羽箭的根本错误,当然不是他对二维空间的抽象理解。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把歪脖镇简单地当成了一个静止的永恒不变的空间。而事实
是,歪脖镇本身处在一个动态的非稳空间之内。不管是谁,一旦意识到歪脖镇的
二维性,从而试图确定方向和目的的一刹那间,他的意图便通过非线性耦合效应
与歪脖镇空间结构产生强烈的相互作用,整个歪脖镇就会象一大块橡皮,随时延
伸和收缩起来。这不但使一个人初始的意图失去所有意义,还会在空间形成许多
裂缝,也就是所谓的“禁带”--从空间一点出发,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另一点
--对从第九圈出发的羽箭来说,神庙显然处于他自身引发的禁带之中。

  羽箭的传说有两个不同的结尾。其一,从此谁也没再见过羽箭,也许他已经
进入了全镇人共同的禁带。其二,羽箭的躯体横卧在第七圈和第六圈之间一处叫
“蠢香院”的地方,而他的魂魄,却在第四圈上呼号徘徊。由此推测,对第四圈
来说,处于第七圈和第六圈之间的蠢香院可能也成了禁带。


【附】歪脖镇蠢香院〔手稿〕

  歪脖镇蠢香院门面是先秦郑国式建筑∶两扇庄重的黑漆大门,门前卧两座威
严的石狮,门上又挂两盏豪华的宫灯,灯上金墨大书“蠢香”二字。蠢香院是一
个雅俗共赏的地方,它的顾客群基本上由两个社会体构成∶歪脖镇的贵族和歪脖
镇的暴发户。据院委会提供的数据初步分析,这两个社会体在消费行为上大概有
以下差别∶

  1、贵族报真名;暴发户报假名。
  2、贵族虽讲话脸上线条不动;暴发户不讲话也是五官乱动。
  3、贵族喜欢林黛玉式的;暴发户专挑潘金莲式的。
  4、贵族称“太太”;暴发户称“太座”。
  5、贵族挥祖产如土;暴发户挥金如土。
  6、贵族饭后小口品科涅克〔COGNAC〕消化;暴发户饭桌上
    大口喝科涅克佐餐。
  7、贵族喝足了唱《茶花女》;暴发户喝醉了唱卡拉OK。
  8、贵族跳宫庭小步舞;暴发户做广播体操。
  9、贵族行事前脱帽鞠躬行大礼;暴发户三步并作两步进绣房。
  10、贵族要说唱艺人伴奏;暴发户拉评弹老板上床。
  11、贵族带一层橡皮套;暴发户带两层橡皮套。
  12、贵族高颂《被解放的耶路萨冷》;暴发户大喊“啊!啊!…”。
  13、贵族多阳萎;暴发户常早泄。
  14、贵族在浴缸里喝香槟;暴发户在绣鞋里喝香槟。
  15、贵族在内衣上提诗留念;暴发户把内衣带回家留念。
  16、贵族数年不换一人;暴发户每夜必换数人。
  ……

  笔者在歪脖镇逗留期间,歪脖镇广大土著正积极响应大祭司号召,重修蠢香
院,以便为歪脖镇下一个旅游旺季作好充分准备。一日,有小太监在厨房锅台下
挖出断瓦半块,瓦上依稀刻有文字。笔者出重金换得一份拓片,才见瓦上文字分
别由歪脖文、甲骨文和蝌蚪文些成。对比翻译出来,大意如下:

    从墙角到桌边,共有五尺。从桌边到后墙,共有六尺。桌前盘
    着锅台。从锅台到你蹲着的墙角,共有七尺。如果你沿着房间
    的对角线,向对面墙角方向看过去,你会在你前面七尺的地方,
    看到一个深褐色的发亮的圆柱体。圆柱体直径不超过两寸,表
    面上刻满了灰白色的不规则线条,好像是多少天、多少世纪、
    多少千年以来嵌入的灰尘。圆柱体一直延伸到离地面三尺的高
    度为止,上面覆盖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你的眼睛从对角线上
    看过去,会觉得它更象一个平行四边形。如果你扩大视角,就
    会看到另外三个圆柱体。它们分别处在与第一个圆柱体对称的
    位置。你可以设想它们同样也支撑着那个巨大的长方形。

    你的眼睛无法准确地分辨放置在长方形上面的物件。长方形的
    表面上,靠近你的方向,有一块白里透出黄色的物质,似乎是
    不太规则的正方体,上部表面比周围表面看起来更黄色一些。
    正方体和长方形表面之间被一个苹果绿色的圆盘形的物体分开。
    圆盘上许多部位沾染了黄白色流体,好像是正方体把自身体内
    的一部分体液,留在了绿色圆盘上。【以下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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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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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编辑:祥 子

·张 耳·

纽 约 诗 人〔连载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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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过了几天,夏皮罗回过味来,打电话给住在我家的张教授,请他上门家访。
张教授人生地不熟,约定时间,由老蓝这边叫出租车,讲好价钱(不是按里程计
费的官价黄皮车,夏家在布朗克斯区,无黄皮车愿往),送走,再马上电话通知
夏皮罗大门迎接。夏皮罗自己不开车,也不敢乘非黄皮的出租车,嫌太危险,说
什么也不肯到我家与张教授见面,却不替比他自己矮半头瘦十几磅的张教授着想,
好象凡从亚洲来的人都有“功夫”。

  晚饭前,张教授回家来,满面春风,“夏皮罗热情极了,谈起话来滔滔不绝,
还表演了小提琴,拉得不错。”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加了一句,“他对中国文化
仿佛比我了解得多。”我和老蓝便会意地笑起来。张教授看得挺准。

  夏皮罗是有名的大侃,而且是单侃,只要你表明在听,或想交谈,他便话匣
子开闸,一泄千里,没标点符号地不需你回话,也不容叫停。老蓝接电话,半个
小时,光拿着听筒点头,我就准知道那边是夏皮罗。聚会上千万别让他缠住,根
本不管你还有一屋子的客人要招呼,从古到今,从西到东,直到你顾不得礼貌打
断他,“对不起,我得去开瓶红酒,”抽身紧走,只听他新话题尾随,“去年加
州雨水大可不知为什么我无意买下的一瓶去年丝瓦雅多树的加州白葡萄酒还不错,
按说……。”

  尽管如此,夏皮罗仍被大家热爱,象一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忽然掉进成年人
的世界,一个心眼想取得大人的欢心,又唱又跳地“看我,看我。”然而作为优
秀诗人更重要的一面是他看世界的方式,与众(成人?)不同的角度。夏的诗语
言也很奇特,一派纯朴的孩子气,令我想到顾城的某些作品。不同之处是夏的自
我不仅有大卫·夏皮罗,思考的问题也不单是个体生存与官感。单纯却不简单。

  我曾经逼着王渝(夏云是她偶用的笔名,诗人,编辑,也写小说,杂文,又
投身各种政治活动,忙,答应下的事一拖就是几个月)为双语诗朗诵和《诗象》
翻译了几首夏皮罗的诗,译得很有水平。请读〈句子〉:

   “我的内心在下雨,但我不相信下雨。
    雨轻轻地下在城里,但我不相信有那么一座城。
    雨轻轻地落在我的舌尖,但不是此刻。
    你说它是一个句子,但也有可能它不是一个句子。
    它是一个句子,但很难说明白它为什么是一个句子。

    我的爱在电话上,但我的爱不是此刻在电话上。
    我感动,但我不知道我感动过。
    我可以断言夏天的结束,但我不相信这件事。
    停车场里一只乌鸦在叫,但它不是一只乌鸦,而是一个
        囚犯。

    我的爱是一名双重间谍,我有点难以相信她不是。

    时间是残忍的,但我不相信时间残忍。
    事实:时间是一个残忍的事实,但不能确定时间是一个残忍的事实。
    事实:时间是一个社会动物,但有可能时间并不是一个社会动物。
    时间具备这所有的条件,但时间不具备一切。
    时间依赖未来的句子:我发现的东西难以置信。

    那本书里有你简短的序文,但我不相信它是一本书。
    那个目录不管用,但我不相信它是目录。
    最糟的是它有答案,但我相信它没有答案。
    那个读者彻底迷失,但不能确定读者真的迷失了。
    不管怎样,你找到了出口,虽然我不了解你。”

  可爱之极。夏皮罗早慧。说起来他与爱德华·福斯特同学,但出名却早得多。
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因为领一帮同学闯进校长办公室,脚跷到校长办公桌上
刁着雪茄示威,上了《纽约时报》头版,树成60年代学生造反的典型形象。大
学期间出过两本诗集,小苗出土气派足。

  一九七○年,二十三岁的夏皮罗与罗恩·帕吉德合编了著名的《纽约诗人诗
选》(An Anthology of New York Poets, Vintage Books)。此书之所以著
名,不光是因为它是“纽约派”唯一的选集,也因为诗选只收入二十七位当时刚
刚展露头角,或根本无名的青年中年诗人,许多成名诗人被排除在外,由此被当
时的评论家批评为偏执,狂妄加大胆。不想诗选一印再印地被后来诗人捧为经典。
二十年期间其中大部分诗人不断创作优秀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比如约翰·
阿什伯瑞,特德·伯瑞根,弗兰克·奥黑若,伯纳黛特·梅耶,两位编者等等。
相比之下,其他大多数诗选都是等诗人功成名就,甚至盖棺定论以后,才敢收入,
而且多面面俱到地尽多人数,生怕漏下人得罪了谁。既便如此,诗选能经得起时
间考验的也不多,当时有名的诗人,十年之后,诗可能早己失去生命力。成名,
成功与优秀诗创造许多时候不能等同。

  推想张教授希望见夏皮罗也是因为这部有名的诗选。《二十世纪美国诗史》
何尝不是一种诗选呢?我祝张教授的诗史能象夏皮罗与帕吉德的书一样成为介绍
美国诗歌的经典。


                二十

  说曹操曹操到(真象说书似的,一出接一出),周末刚刚完成《纽约诗人(
十九)》,写到夏皮罗与张教授亲切会晤,为诗选交流心得,今天下班一进门,
在家备课读书的老蓝把一本厚达两寸的硬皮精装的大部头著作举到我脸前,美滋
滋地一副怪相。啊,《二十世纪美国诗歌史》(张子清著,吉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5,ISBN7-5385-2732-0,定价50元)挂号海运过太
平洋,由南京寄来。

  草草一翻,连带前言索引全书厚达1102页,另有10页彩色诗人照像,
以及作者1982至1983年作为哈佛大学燕京学院访问学者和在94年作为
美国富布莱特学者访问期间的丰采。实实在在一块厚砖头,用张教授自己的话讲
是一部“拳头作品。”老蓝迫不急待指给我看首页彩照--他与学院派老诗人斯
坦利·库涅茨在老诗人私家花房里笑嘻嘻的合影。库涅茨写诗五六十年,曾获普
利策诗歌奖,在学院派中频负盛名。老蓝刚三十出头,名声远不能比库涅茨,虽
然他并不看重库涅茨后期现代派,个人自传体的诗。老蓝那次陪张教授访问老诗
人在曼哈顿的家,所以有此合影。

  “看不懂中文的美国诗人,搞不好会以为我在中国与库涅茨齐名!”老蓝不
无得意地指手划脚。张教授写的是史书,并没提及当代年轻诗人的作品与诗风,
最近的一个流派,写的是八十年代初兴起的“语言诗。”老蓝一伙自然没份。八
十年代初,他们刚刚开始发表作品。

  张教授著书访问是九四年的事,这三四年间,我们只是偶尔通信。先是为老
蓝编辑的《根本困境--当代美国诗选》出版写消息。被聘为《当代外国文学》
的海外通讯员(经张教授推荐)自然要做一点事情。后来为《当代外国文学》发
表阿什伯瑞译诗和诗评之事。另外就是因为老蓝与“语言派”打笔仗把张教授扯
了进去,我写信去解释老蓝的立场。此事目前当事人都在,说也不是一两句能说
清的,所以不谈。年初收到张教授寄来的《当代外国文学》1997年一期,除
我的译诗和小论文之外,另有方成先生的长篇专论,“存在性·理解视野·认识
空白”系统地讨论阿什伯瑞的作品,很有见地。张子清教授是《当代外国文学》
美国诗歌编辑,所付苦心处处可见。然而我不并清楚张教授著作的出版进程,却
忽然在几星期前想到此事,写进“纽约诗人”,算算正值张教授从南京港寄书的
当儿,奇特奇特,难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或冥冥中存“灵知”也未可知
也。

  一边摆碗放筷子准备进餐,一边暗自纳闷。饭桌上话题热点紧追张教授的专
著。忍不住边读边吃,边给老蓝翻译。胡乱放下碗,捧着书一直读到底。张教授
平易轻盈甚至幽默的笔调在学术文论中少见,很引人注目入胜。流畅自然的说理
分析,又插有作为诗作译文,诗文并茂地将二十世纪美国诗史娓娓道来。

  书的覆盖面极广,纵深且横切,论及诗人两百五十位,各时期流派几十种,
包括欧洲风格,美国风格,学院派,实验派各大系,却结构清晰,条条有理,而
且重点突出。书分六篇:一、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现代派过渡时期的诗歌;
二、现代派诗歌的演变与分化;三、美国现代派时期的诗歌;四、十间代--从
现代派向后现代派过渡的一代;五、后现代派时期的诗歌;六、美国少数民族诗
歌。其中第三篇与第五篇是全书的重点,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强的篇幅。

  单看现代派一篇,第一章就首先拎出诗坛“五巨擘”:罗伯特·弗罗斯特、
伊兹拉·庞德、T·S·艾略特、W·C·威廉姆和沃莱士·史蒂文斯,各分节
细论,将现代派风貌纲举无遗,接下去谈H·D为首的意象派,格特鲁德·斯泰
因的超前语言派(她在二十年代就首创了打破惯常语法语意的“语言诗”,比后
来的“语言派”早了五十年)。跟着又不失全面地讲中西部诗,南方“逃亡者”
诗等等。

  后现代派一篇接着中间代最后一位重要的诗人--W·H·奥登,十分合理。
首先概论后现代诗的语境与界定,之后逐一介绍,旧金山文艺勃兴,垮掉派,黑
山派,自白派,纽约派,新正统派,语言派等等,其中独特地加入一章“另一种
传统的诗人”,仔细一看,原来威廉·布朗克收在这里。如实地分析布朗克的诗
哲学之后,张教授进而指出布朗克长期来默默无闻的原因(除美学之外),“不
轻易与人苟同是一个人的好品质,但付出的代价很大,甚至惨重。谁是谁非也难
说,我们从中又一次得到了一个教训:如果你要你的诗歌为你的同行和普通读者
所接受的话,你必须有造舆论的本领,培养你的读者养成你的美学趣味而能欣赏
你的诗。T·S·艾略特如此,新批评派如此,成功的试验诗人们也如此。……
除非象史蒂文斯这样的大天才,他没有建立什么流派,也没建立他的传统,他是
孤家寡人,可是他凭优秀的诗歌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一般才干
的诗人只有依靠集体力量才能取得成功。……文人往往以‘耐得寂寞’作自我解
嘲,其实你写诗就是希望读者分亨你的思想感情。”

  张教授人品文风如是。我相信这部易读且准确的巨著,将为中国学者、学生、
诗人提供一个了解美国诗歌史全景的机会。篇幅所限,书中许多诗人只能几笔交
代,许多诗章也只择取几行,好在书后仔细举出诗人全部著作,方便有心读者查
寻。另外加一句,张教授全面系统的论著里不遗余力地展示女性诗人的作品与诗
坛成就,作为中国女诗人,我对张教授心怀一份特别的感激。

〔未完待续〕■[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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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短语·三年之望】 《橄榄树》发行至今已三年了。
            三年,不长。仅就“活着”而言,可以说太短。对无
时无刻不具备历史感觉的我们,更是不值得提起。但身历其境千日的人,却不由
自主地会去想“三年”究竟是什么。如果辉煌的大唐只是个百日王朝,三年就是
其中的一个白昼。如果全部现代汉语白话文学至今的岁月只是短短的一天,三年
就是其中长长的三刻。这样想,如何能不用一种更严厉的目光去看三年呢?
  在计算机网络日益侵入我们的生存空间的今天,大众传播终于将为个人所拥
有,在哪里纯文学刊物仍有存在的必要?每一期的《橄榄树》都是我们回答这个
问题的试图。三年之后,我们又知道多少?
  编者认为:今天文学刊物的主要功能在于在大众传播个人化的时代保留一份
共有的记忆,从而为个体间的对话、定位提供可能。要做好这件事,作为独立非
营利纯文学刊物的《橄榄树》只有继续坚持不趋时的勇气和不偏执的智慧,尽可
能多发表非流行的文学作品,对各种创作风格和意旨都多些求知的心情。就这样
在日益压缩单调的主流文学市场之外存一份多样不同的记录,可称有公益。这是
我们过去的努力也是我们今后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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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兰     校读:建云    发行:亦布   万维制作:晓义
主  编:祥子     常务编委:建云、秋之客、马兰、非杨、伊可、京不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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