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1998年增刊第1期I册·1998年4月22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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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诗增刊〕京不特:第一个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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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录
                ~·※·~

 第一个为什么··························京不特
  第一章(A册)    第二三章(B册)  第四章(C册)
  第五章(D册)    第六章(E册)    第七章(F册)
  第八章(G册)    第九章(H册)    第十十一章(I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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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不特·

第一个为什么〔连载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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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22〕

我要对你诵读所有美好的诗句,一如咏唱一支关于生命本原的歌
我们能够痛痛快快地放歌么?夜把南方拉得这么远,我们真想为一切痛哭
高楼倒向我们,树倒向我们,流水
冲向我们。流水厚厚地向我们淹来。我们往哪里去?
冬天过去了
节日里的爆竹声声炸开冰块。楼和楼
还有都市中心的广场。那些流水,那些面孔,那些灰黯色的目光
那些粗钝的目光,都流向我
我努力绕过障碍物一样的理想主义。我来看看你
思想们在火上被烤得太熟了太烂了
我们太虚伪了。此刻我的手掌没有被什么人真诚地割裂,我的身子也没有向天空
   四散开去
那么什么时候下雪呢?一身白色的你
一身蓝色的你,什么时候走向我呢?
阳光荡荡漾漾,电车们乘着这种荡漾又从我身边擦过。我给你写信了么
要给你认认真真地写。写写浪漫主义的云
写写浪漫主义的棕色眼睛。我真想让这些眼睛痛痛快快地哭呵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允许有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允许有人疯狂了
那些放肆的哭声和笑声都已被消灭
那些放肆的歌声都已被消灭
我们无法让自己破碎的额头重新光滑,我们
无法让自己走过江面就象走过陆地。那野草丛生的地方
那陨石跌落的地方,和这里一样么?天真冷呵
冬天过去春天还和冬天一样冷
我无法判断你的肤色和你的服饰是不是和谐,我也无法猜测
你又梳理了一个怎样的发型。我要去远方了
给你写一封信仅仅是为了告别么?
绿色的列车将长啸着穿过隧道驶入遥远
或许在单调的车厢里我会去找一个女孩子玩玩。找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和她调情
今天是没办法了。真想来找你,真想穿过崇山峻岭
在地球的表面绕一圈然后重新到你的身边
你的城堡到了阴天就噌噌作响
你窗口的阳光越来越使我感受到某种悲剧气氛。你还想着感伤主义么?
是谁来打搅我们的
是谁不让我们把手伸向更远;不让我们用嘴唇贴着嘴唇听听我们的牙齿在说些什
   么
听听我们的头发在说些什么
春季。交通开始畅通,马路真白
阳光照得更苍白。我们象流水一样东涌西涌
我们没有相互遇见
我还会碰上另一个人并想象他的脸怎样碎裂
受你的影响,也会感到凄凉
你在哪里
你又该重新上班工作了
那么白的一扇门,无形的一扇门就是这个世界,我们无法撞开
如果要试着安置自己就只有把自己装进罐子。还说什么天比自己更高呢
还说什么走在云彩上呢
我想荡漾。我从来没有荡漾过
我只是深深地陷进了一种情绪。一种多么美好的情绪
美丽而且令人伤心
我还想起某个夜晚某个女人为我买了三包纸烟
她走了。我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我的
我吻过她。后来她拒绝了我
你呢
你现在在哪里呢,你会看着我抽烟觉得不高兴吧
你也从来没有直接说出来过
我该怎样面对你呢?那只鸟会坠落在什么地方
然而我却应该去相信圣经相信《荒漠甘泉》
我们在心田里深而且远地发掘着。后面会有什么坠落
我们眼前会发生什么事
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变成白天,一切常见的事常常让我们觉得异常
偶尔谈起人生象嗑嗑瓜子。我们太漫不经心
我们太夸夸其谈
听听勃拉姆斯觉得音乐的领域真大,我伸出手摸不到边。尽管我已经占领了诗歌
尽管我已经占领了文字的世界。我还想占有更多比如说占有音乐
罗曼·罗兰写下《约翰·克里斯朵夫》谈及了那么多旋律也让我羡慕
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一生也是我理想中的一生
一种克里斯朵夫精神曾象一列火车一样在我的心中奔吼
我羡慕那些风风雨雨的人生
一种人生如同激荡的旋律,或者一种人生如同遥远的神话
我们在抗争么
我们是否安于现状
我们是否默默无闻就永远默默无闻呢?春节我到了很多地方。春节
我把自己的手背咬破。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让我知道我是孤独的
我孤零零地在我孤零零的屋子里看着四周是孤零零的
我的目光孤零零
我的父亲母亲都在楼上。他们是无可奈何的人
他们有一本难念的账。我
怎样安慰自己呢
你也有你的一本账。如果翻开
你又怎样安慰自己呢?我想写信来劝劝你
劝你什么呢
有一天广袤的平原上都是白色都是雪,我们会感到美好
我们会感到凄凉。我们知道我们失去很多就象失去古代失去无数风景
那些风景曾涌向我们。那碉堡
学校后面的那座碉堡。在碉堡里住着的老头。还有我常与人彻宵夜谈时所坐的那
   块草地
我们都走过了么
我们象扛着星座一样地扛着我们的信仰
如果星座是太阳,我们的内心就被烤焦炙糊
今天我还能出口成章些什么呢
我的这些零落感受去向谁倾诉呢?对着白纸倾诉
对着天空倾诉
天空是淡淡的,它无声无息地面对着我们
我们只能这样零零落落地拼凑自己。我想为你放歌
为你诵读一首诗一首千行万行的诗
我是不是能因此说我为了你而给这个世界创造了美好
这种美好多么虚幻
我们承受不起我们身上压着很重的担子
时间会流得很快很快,有时我们的生活象音乐一样撩逗我们
你的年华似水。我要饮你
我端起酒杯饮尽杯中辣口的酒,也饮我对你的一腔思恋
春天到了让我们走向平原。平原辽阔呵
我们从小在这块土地上长大。我们走过许多地方却没有留下足迹
依旧记得在黄山的山道上我曾对一个女孩子说我讨厌她
其实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而我这样说仅仅是出于恶作剧
我深深地伤害了她,我也至今对她怀着某种思恋
她是谁呢?那时我说她是桃红蕊
以后她又将是谁呢?我还路过了雁荡山道姑们做道场的地方
那里有青色的河白色的瀑布
那里有阳光片片如同落英缤纷。我想找一个女孩子
想在那里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
我还走过不毛之地走过贫瘠的黄土高原
走过白骨累累却没有兀鹰光临的地方。把这些写出来都能成为诗篇么
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诗人
诗人是不是一种范畴呢?
所有我写出的诗句都可以被人说成是闲适之辞,然而
我的闲情逸致也深深地伤害我
常常听歌手们唱“东京之夜”。我没有到过东京
听见这样一个词组我就只能想象
想象也将我刺痛,因为我知道某一个我的东京之夜也将是我的劫难之夜
那些高高的建筑物
那些在夜色中的马路上飞驰的汽车,那些红男绿女
所有这些成为见证将在有一天用嘲弄的目光看着我沉沦
我的神往远么
我的神往之中总是有着不祥的光辉和幸运一同闪烁。夜深了
大地平静了离我很远的山林也平静了。所有我还是该祝你晚安
你晚安么?
那片黑黑的梦,那片青色紫色或者透着微光的梦
它们重新覆盖你么
在你的床头重新会出现一只鹰么?我多么想站在床边观看你头顶上的那些梦
我愿为你守护这些梦
我愿成为这些梦。如果是恶梦我也不会逃跑
如果美一些呢
我们总希望更美一些。梦中有泛着白光的大地么?梦中
到处流淌着青色的水和紫色的日子
梦中的鱼游往何处呢
我们不能成为它们。在梦中它们更与我们一模一样
千万种感伤从我身边走过
我不愿放弃它们。它们应当缠在我身上
我应当是一个感伤的我。为什么无声无息呢?
在音乐里沉浸也难么
那些床没有飞出屋子,它们没有带着我们飞向月亮
蓝天漫长。蓝天宽敞
在蓝天之下有遥远的黄土高原,有遥远的大森林
我都向往。那里
你不会等在那里
我闭上眼睛象吟诵一首诗一样诵读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是梦。加起来一共三个梦。哦
那些楼那些人行道
那些广场
都是我们城市的一部分,我们的生长之地。现在
我们的城市丑陋一些了,我们可以放心地离开它了
多逗留一天呢,我就还想听听那盒磁带
梦一样神圣肃穆的歌。我想听听
它们伸展开来,多么静,多么远
它们将许多在我的记忆之中被埋藏的很深很隐秘的信息微妙地撩拨起来
甚至前生的记忆
各种我们生命的本原
静悄悄地敲击,发出的颤音也那样幽深
静悄悄地附着在我们的额上。我们
怎样才能够看清楚它们呢?


我为你感伤,我为你放歌
我想拖住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讲讲我的故事,也听听他们的故事
我要拖住他们,和他们共醉共醒
让我们抱成一团吧
让我和所有人抱成一团吧。国际和平年刚刚过去的今天呵
我们没有那样甜甜密密地相爱
花前月下没有我们的影子
我们还要为自己制订许许多多规则么
那么努力宁静一些,我们的骚动不安足以把我们的皮肤炸裂
依旧是少年
依旧是少年,一路上的扶手栏杆也没有被我们抚摸得发亮
依旧不能抓住一大把胡须叹息一下
一生因此停留么
依旧会看着广阔的蓝天升起无限遐想
有时候还想做做世界名人,做做萨特
萨特登上过天安门城楼,我没有
萨特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微笑那样做作
以后我也做作,却只还是我
我们还能对自己寄予怎样的希望呢?
静静的夜晚抚慰我们
静静的夜也是哭泣的夜,就象洪水淹没无辜的村庄
那些灾民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们无法拯救自己的思想
我们的思路荒诞
然而我们不发疯皱皱眉头抽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屋子里空荡荡使我们更觉得
   自己渺小
我们想让我们的头脑也空荡荡
把自己塞进墙壁吧。会不会又被挤出来?
真想超越广场,超越自己的日日夜夜。能不能象一片云那样飞翔呢
飞得累了就去月亮上歇歇脚
觉得沉重就脱去虚伪的外衣对着大地下雨
为什么我们不能停留在天上停留在幻想之中呢
做一片云吧
做一片被花香熏透的云吧
打一个雷鸣的呼噜,做一片随风飘荡播撒白色影子的云吧
我们成为了云才能飘逸,才能象波浪那样荡漾在天上
我们不是珊瑚,也不沉入海底
我们想要加入的国籍是蓝天籍
哪怕珊瑚也是海里的白云呵
我们不能象沙漠那样让胸怀宽广无边
甚至我们不能成为自己的背影,也不能
看着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凄凉吧秋天。凄凉吧
冬天。凄凉吧
有一个春天。我们幸福呵,我们愤怒呵
我们平静呵,我们骚动呵。我们停顿
我们奔走四方
伤风咳嗽的我们和沉睡的我们才不抽烟。有时也抽烟
默默无语的我们就是生病的我们
或许并非生病
我们的衣服上都是冰川划过的痕迹。我们古老
我们的思想古老
我们身上充满了寒冷的冬天
我们是南方的树呵,我们是北风的河流
我们有波浪形的思想。我们怎样种植自己呢
我们的欲望敲破欲望,因此欲望横流
我们用思想掩埋自己
然后白天重来
闭上眼睛想想黑夜。闭上眼睛
就不再有光辉了
冰块一次次将冬天凝结。爆竹一次次将冬天炸开,阳光一次次将冬天融化
一只猫又重新停留在我的墙上
海滩上又重新会有那些穿着游泳衣的男男女女奔来奔去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将话题扯到我们身上呢
那些孕妇又要繁殖新的生命
那些老朽又将死去
我不是一只白羊,我不会安分守己
人人都可以来洗劫我的话,我不干!多想还象小时候那样
蹲进托儿所和别的孩子一起想想梦中的阳光是有着皮肤气味的阳光
牙牙语是梦呓中的牙牙语
香瓜子和葵花朵朵是飞来飞去的小蜜蜂
在饼干的图案上幻想神仙妖怪
那些我曾穿越的稻田,那些命中注定的虫的尸体
人大了就更寂寞
你也寂寞我也寂寞,我们却不能手挽手
我们的命运就是你和我
中间有一堵墙的你和我沿着我们的墙爬上,偶尔握握手又从墙上溜下
真想抓一把你的头发,也真想在头顶上
感觉到你的手插进我的头发象一只沉没的船被我的头发覆住
那些窗户是你的门么
那城堡还能将我们挽留么。生病的时候
就会去想安徒生的美人鱼、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看着床上雪白雪白的床单,我们觉得我们真的象病人
健康的时候也象病人
我们的思想总是生病。忧忧郁郁的日子
忧忧郁郁的青烟从我们的头发上散发开
我们的冷漠性格不是我们的病
在我们之间有着一种情感游戏使我们互相撕裂
我们的心头隐痛使我们忍不住呻吟
谁知道我们是不是虔诚呢
我们在沉默之中微笑。微笑之后我们又会想出什么鬼点子
你的手指在春天里轻轻跳动
在你的手上你也抓住过各式各样的思想
幼稚天真的思想
还有你那娴静的思想
走过市中心看见人人都摇摇摆摆象企鹅。你的思想也幻想渡过北冰洋
幻想渡过蓝天去太阳里玩玩
太阳太热会熔化我们
如果我们熔成一体,又怕什么呢。然而太阳里的波涛也会吞掉我们
把我们呛得死去活来
我们不是一只被人拣起的贝壳,我们不是被人钓起的鱼
我们不是一只熊在动物园里被人观赏
然而我们头上的蓝天观赏我们
我们很寂寞
在寂寞之中我们感受到一种怎样的幸福呢
我们的幸福是不是看见一只金苹果在眼前荡漾的幸福呢?
往日闪闪发亮
我们还将纪念自己么
我们要为自己竖一块碑么
耳朵们在我们的脑袋两边,我们还能听得见许多响动
眼睛们还在我的眼窝里。我们常常沉默
我们昏睡,深深地跌进梦里不能自拔
笑一笑,我们把春天笑没了。换来一个冷酷的春天
这个春天很冷么
这个春天和我们贴得真近呵。我们
还要在这个春天里度日如年
我们该为自己放一放假,该为自己庆祝一下了
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节假日
在人行道上不应当再怕自己被汽车撞伤
那些汽车等候我们,它们大大的眼睛注视我们
我们也注视它们。我们安祥么
我们不安祥
我们是孩子一样的我们
我们无法挣脱天天绞在我们身上的烦恼象一根根尼龙绳
如此沉静的夜晚我愿象梦一样挂在你的床头
掉落在你的额上,使你感觉到有一种冷。我
学会冷了。我早说过
我学会冷了。我要用寒冷来抚摸你的墙
我要张开冰凉的五指贴上你的脸庞让你感受到我
在你的身边。一种寒冷在你的身边
我们需要温暖呵。你是一个娴静的女孩
你是否想过怎样让这个春天成为人们向往的那种春天呢
我们梦见的春天和现实中的春天太不相符
我们希望安徒生再来找找我们,我们
希望去看看死去的格林兄弟。或许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塔
说这座塔为我们而存在,我心花怒放
说这座塔为我们而倒塌,我就不愿意
它是云母或者玻璃的塔,里面却积满灰尘
如果我们迁移进去,我们怎样清理它
那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幻想,因为它是我们幻想的塔
我们要为自己储存幻想,塔就闪闪发亮
因为我们自己很难发亮呵
在这个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在我们身上是不是也盛开着白天呢
叼着烟走远些吧
春天在我们脚下“吃溜吃溜”地滑过
那些音乐还好么?音乐还来覆盖我们么?
我们甚至想象着音乐萦绕我们
它们柔软而又柔软的抚摸。我们还好么
我们无法对自己述清自己的感受


又看见阳光了。又看见墙角下阴测测的阳光
我身上也沾满阳光
我要走到哪里去呢?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呢
那些树还会不会继续生长呢
真想象一个侠士一样,挂着剑云游四方
那些山上的恶人,山下的恶人。到处我所能看见的
那些落叶
那些在空气里停留的鸟。我真想成为它们
我多想到太空里去散散步呵
路过那些到处都是毒蛇,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铁的公共地带
路过到处都是凶手的街
同一起和谐相处
和凶手们拉拉交情。我也希望路过凄凉的战场,悲壮的战场
没有一个活人的战场
那些死者在地上摆设成各种各样有象征意味的花纹
也多么想看一看那挂满思想的梧桐
它们就生长在我的窗外
今年——一九八七年,我能做些什么
我能变成房子么?
我能变成带着雨声的阳光和阳光下的石头么?
那些人一样的各种植物,我能走过它们么?
或者说是北方的一片高粱地
或者更荒凉一些。黄土高原上的那些坟茔
青藏高原上的那些冰峰,都象是一些梦。在上海的梦
梦见了世界各地
也梦见星际梦见宇宙
也梦见更远,几千年前和几万年后。我们
都能在梦里翱翔么?
都能在梦里安安静静么?为什么在梦里我们总觉得有一面镜子对着我们
使我们觉得自己的面孔象一片枯萎的花瓣
冬天有冬天的梦,春天也有春天的梦
尸体们都进入了梦,它们和我相对无语
梦中人挺着他们的胸脯赤条条地走向我们
被他们迷惑,我想在梦中逗留更久,更久些
然而总会惊醒呵
梦里也有教堂吧,梦里也有一座座庭院吧
我真想走得更远一些
我真想去买下世界上一切使我赏心悦目的东西。我想为自己买下一个姐姐来
我多想有一个温柔的姐姐呵
你不是我的姐姐。你是我的情人
此刻你抬头注视太阳。阳光又重新漏到你的窗台上
你还想着一些什么呢?
我要走了
我要到云南的一个橡胶园,在那里教书或者做别的
那里的人不会对我抱有敌意吧
我要去流浪
我痛恨流浪。流浪使人疲乏
春天把春天冰住了,在冻结的冰层之中我们一动都不能动
在之中没有人的世界
在之中只有我们自己悼念自己。我们的挽歌优雅么
我们的挽歌哀伤么
我们是否悲壮地度过我们的一生呢
在之中一动不动我们的思想也饥饿。到了春天
你墙上的那把吉它还会奏响
歌声还会隐隐绰绰地从远方进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又在唱了。我怎么也听不清楚
你在唱些什么呢?
我不能钻进你的吉它,暇逸地躺在里面听你的歌喉荡漾
某一年的春天,某一年的夏天
某一年的秋天我们诞生了
我们都没有在冬天里出生
所以我们都不会在冬天过去之前纪念我们的生日
我们的世界是从上面和下面各有一片海棠叶子将我们夹住
我们和世界的侧影在都市里忽隐忽现
应当有很多很多庭院。在我们的目光之下
应当有一大群孩子搂着我们很长很长的故事。他们幻想
在他们幻想的时候,让我们也驱逐世界观吧
让我们也驱逐那思考的灵魂吧
听了一些使我们伤心的消息,我们就生病。我们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
我们留在墙上的目光漠然
我们该去冒冒险了
我们已经到了应当在这个世界上冒险的年龄
那么我们应当去什么地上?哪一片海洋,哪一片大陆
哪一个世界才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呢
我们的世界是两片海棠叶夹住我们的世界
从我们身边流过的那些土地,从我们身边流过的那些时间,还是我们的么
感伤总是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我们
被隔在最后一棵树的背后
象是在方舟上注视着风迎面而来
我们昨天的家园,我们昨天的床
我们各式各样昨天的游戏,我们昨天的肤色
我们昨天的坟墓,都去了什么地方?
今天我们对自己是否有了新的定义。我们如此古老
我们的爱情是银河一样的爱情
我们有着怎样的默契呢?
在很远的地方你也应当看我一眼
我看得见你。我们的目光不是在外国超级市场上挑挑拣拣的目光
我们戴上面具相见好么?
走进森林,我们要成为树么。都是女人
都不是女人。我们的牙齿象机器运转一样咀嚼食物
我们现在长大了,我们现在壮实了。真不容易呵
一片风沙又将来袭击我们么?那时罗曼·罗兰逍遥于巴黎的单行道上
他戴不戴墨镜
他还会那样地面对风么
打开窗户,我还想看看那些过道,那些种有冬青和月季的小花圃
那些性的暗示,那些女人伞下的风
我们来了,我们象一种规律一样
我们来了
在世界的一隅,我们谈谈情诉诉衷肠
我们身上散发着柠檬的气味。我们把自己想象成橄榄
我们是怎样追求自己的?
我们是怎样放弃自己的?我们还好么
时间一久,岁月使我们憔悴
使我们无法记住今天。我们把自己的年龄弄得越来越大
我们可以笑笑,也可以哭
我们本来就是笑和哭的动物。我们等待过
等待着春天过去。等待梅雨季节,等待夏天
等来等去,永远是无穷无尽的轮回
世界该漂远了,城市该漂远了。它们的起源就在遥远
我真想放歌。我真想为你唱一支忧伤的歌
为你唱一支辉煌的歌
我要为你唱一支闪闪发亮关于生命本原的歌
所有美好的诗句都在我的歌声之中。在你的头发里
在你的指缝里也能听见它们
在远古,在未来,在闪烁不定的云彩里,有我的歌声
在你城堡中的墙上有我的歌声。它们拦不住我的歌声
我也阻拦不住自己要来找你
这就是我的命运,岔开五指的命运
有无数条路在我们面前伸展的命运。风沙又来吹过我们
我们的脸上饱经风霜象荒凉的沙漠
我们的眼窝深陷
我们想进入月光询问关于童话的起源,关于大海
关于回头是岸的典故。我们该找谁相见,我们
该找谁拉拉手
阳光轻佻地飘落。那些树梢弯曲
它们想打击阳光么?院墙上有很多碎玻璃张牙舞爪地面对我
他们炫耀些什么呢?
爱和不爱其实一样。如果在天边作爱,我们就不会谈这些
走么?
或者我们留下么?好歹我们有过一段共同的时光
此刻我们共同的时光在哪里呢?在那黄昏的树下
在那铁矛般的夜色之中,在那童年松疏的牙缝里,我们的日子总随着记忆闪闪发
   亮
我们怀旧太多
我们总觉得自己陷进了灾难。我们想拯救自己
那么怎样拯救自己呢


还能对你谈谈什么?我至今没有得到你玻璃台板下的那张照片
我曾贪婪地望着它
照片上的你面对着两只桃子微笑。桃子好象还没被切开
二十二岁了,还常常不小心将裤裆绷裂,还常常不小心让头撞在桌角上
到了明天我们怎么说,我们还会等待些什么呢?
我们象开完会一样闷闷不乐
躺在床上就把床摇得嘎嘎直响,我们依旧性苦闷
怎样才能使自己焕然一新呢?
阳光象音乐使一些场合增色却没有使我们增色。我搞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场景
别人也拥有这样的场景么
场景向我们蜂拥而来,我们的感情因此被挫伤
那些风风雨雨那些楼那些树
那些蓝天白云那些墙都成为我们的背景
有时候背景使我们默默无语。到了深夜,黑夜来衬托我们
有月亮的话月亮就是阳光,就是闪闪烁烁的音符回旋在空气里
我们呼吸月光的时候也会感伤
我还不会作曲,我还不会用音乐来表达我的感伤
真想占有音乐呵。自画肖像,孤独症,许许多多琐碎的东西我们都会很珍惜地保
   存着
我要去西双版纳了
我要对你说再见了。那列客车将穿过崇山峻岭
那些铁桥,黄土高原上的墓地
那些树林
那些盐碱地
那些沼泽,都会在我的眼下飞驶而过
上海有梧桐滴雨,上海的风景心平气和
深夜有细雨蒙蒙太缠绵的上海呵,我将离开这个城市
两年,长长短短的两年。如果把按照自己的意愿说出的许多话记下来,可以写出
   很厚很厚的几十本书来
那么我们的这一生是不是被这几十本书代替了呢?
我们也迷恋药品。为了安眠为了使自己沉静地吃药
我的窗户在夜晚吱吱作响
有谁将站在我的面前象一块黑色的布幡呢?
有谁把手放在我的额上让我感到神圣永远是一种神圣呢?
到了明年或许我已经成了一个基督徒
我将去教堂虔诚地作祷告。我要为你祈祷
别去探究上帝在哪里吧,不该知道的就别追问吧
毕竟我们是要分开的
毕竟我们是要重新走在一起的,那就不要因为我而感伤吧
我为你产生那样多的感伤太不应该
Sentimental这个词依旧是美好的。我已经是大人不再是孩子了
我们的中学时代已经流到了很远的地方
还说我们能够同桌么
我们现在都是教师了。过去我们用过的课桌椅现在在被新的孩子们使用
我们不是中学生
苏州河上的桥,学校外的马路,都是我们中学时代记忆的见证
我们还会去抚摸桥上的栏杆
还会一边看着太空一边走过那些马路
如果天边辉煌,我们还能噙着眼泪诉说自己么
我们的身上有疤
我们的记忆也伤疤累累,结着黑夜的痂
虹口公园的假山就是我们记忆的尸体堆积在那里
我的一个朋友去了夏威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羡慕他
我神往那些遥远的地方我就喜欢念叨它们的名字
比如说我想着东京或者想着北海道的风景
我就说北海道的雪原是我那初恋女孩的每一个动作
而今天我远离她就象远离东京之夜的霓虹灯闪烁
要说感伤就会有更多的感伤
一切经历过的场景都触发我们的回忆。拥有的时候太无所谓
流逝美好
什么样的花为我们盛开?
我们的生命是不是花朵呢?
白天是不是花朵呢?
楼房林立的今天,我们还会去田野里走走么?
麦浪翻滚的地方会不会出现我们的影子?
我们的皮肤上分泌着夏天的气味。从前我们是一群多愁善感的孩子
现在成了多愁善感的大人
在电车里看见过思考过的一切,被电车带走
在风中许下的诺言被风抹去
那么让我们默然相对吧
寒冷的日子我们之间就结冰
冰象玻璃成为我们透明的隔膜。什么时候开冻呢?
你过来
让我们拉拉手走向更远的地方
去海滨去旷野
去寻访群山
让我们躺在地上,躺在雪原里
让我们在雪中留下我们的痕迹。我们也因为折腾而精疲力竭
不管怎样地,做一个人真累
我们背负不起这些忧郁,我们背负不起我们的信仰
前面的路深远宽广吧
我们不是英雄主义的我们,我们也不是贵族的我们
尽管我们没有出生在贫民窟中
我们的思想已经注定我们要成为一无所有的贫民
我们渺小
我们是风中灰尘
黄浦江水涌进涌出臭气扑鼻。现在市政府决定治理污水了
海关大钟又敲出童话般的声响
外滩新修的喷水池被行人围观
情侣们在那里有限度地甜甜密密。我们没有一同去过那里
我只是和另一个女孩在那里喝过咖啡,然后就分手了
到今天我还能在脑海里看见那个女孩
春天到了,我将远离
我还要等待夏天,等待我们在夏天的不期而遇
我还会回来的
到了某一个夏天我一定回来。我要回上海看看我的情人们
今天我们还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么?
今天我们还为谁来得罪我们而想不通么?
往日是一只鸟
成为期待和向往的往日,又进入今天的阳光
在冬春季节我依旧看见沙尘四起
我们不小心漏出的一字半句被风卷起
我们的影子又跌落在我们的脚下
刚从我们心底升起的那些新的幻想新的梦也纷纷坠地
我们怎样回首,怎样将嘴唇贴在玻璃之上?
谁来高兴我们呢?
我们的父母还是我们的父母么?
走出屋子还会不会和教条打几个照面
阳光象旗幡覆住我们的手
覆住我们的嘴唇。在这里
在遥远的地方,我们还会将两臂高举
还会仰头望天
我们一次次看见往日被当成书签夹进日记
或者听见往日在音乐里成为休止符
或者在野外,一片落叶是往日
我们就要无影无踪了
我们都该无影无踪了。我们的神圣
我们的卑鄙都来照耀我们。我们的身上白光闪烁
没有雪的冬季
没有雪的春季,没有鲜花和绿草的春季
我们还在吟咏些什么呢?
年龄是不是重新成为我们歌颂的对象
看着日薄西山重新热泪盈眶。过去被燃烧成灰烬
我们到底能找回多少?
过去只是一个名字晃过我们
过去只是一张照片为我们留念
我们的一生有怎样的色彩?
好几百好几千年前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我们踏着圣者的来到了此世。今生今世我有无数梦想
也梦见你的脸色发紫象樱桃
今天晚上你不在此地,你不是窗外的一棵树
你不是那葱绿的枝条
那些树使我感伤,我们太相象
我们都生存着
你看我一眼也象看一眼一棵没有死去的树
我们要相互拜访
在一起想想往事把心中的旧日子呕吐干净
成为诗句。在月下,在微光之中
我们能使自己更坦诚些么,我们能相互让对方的目光来割裂自己么?
还活着。是在什么时候选上了寿终正寝这条路的呢?
我们。在阳光遍地的季节里的我们
卑劣和圣洁在我们身上盛开
我们拥有过什么?
我们失去过什么,我们已经不能再做什么?
那就更沉默吧
那就听着《致爱丽丝》默默无语吧
整个冬季
整个春季都到树的另一边去了
我们在冰块上燃烧
怎样回首呢?日子象一页扁舟荡荡地远去
我们的头发不再象钢针那样竖起〔注23〕,也不再是
插入皮肤的刺
我们想飞。飞得远些
我们是声势浩大的我们
我们是声嘶力竭的我们
牙齿在嘴里排列成墙,洁白锃亮
坐在静室之中的我们没有祈祷过
早先发生的事象概念一样被存进我们的脑子。我们还去看一场电影吧
子夜是一场电影
月光和星空之类是一场电影
音乐将我们记忆的瓦片撞得粉碎
象瓦片上的霜
我们的季节都残缺不全了
早年成为我们的经验。我们冰山一样的季节
我们猫一样的头发铺在额上
我们的额头宽广
心平气和我们也闯祸
我们不再成为妨碍他人的路障
人是人或者人是树或者人是房子
人是季节
人的各种方式都存在于这个季节
就象下雪
就象我们要散步,看雪;就象我们静坐
我们自己的音乐什么时候来打动我们呢?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把自己悬挂在墙上
我们微笑,让阳光落在睫毛之上
下雨的时候,也会认认真真地读一篇什么宣言
看见难民就升起怜悯之心
就觉得人生是炭是枯木。人生很脆弱
人生很难被提起。在冬天
我们也想快活,也想让冰燃烧
温文尔雅地在路上漫步,又会听见一些日本的流行音乐诸如《横滨的夏天》
这支曲子晃动我们的情绪
在都市之中,我们怎样向都市靠拢呢?
我们怎样才能让自己持久地不倒下呢?
祷告的时候谁将来证明我们的清白?
背后的一座山一棵树,或者
上帝能证明我们的清白么?
我们总是在贩卖我们的思想如同贩卖诗集
我们被人陷害被人拯救
我们也陷害别人拯救别人
我们有福么
我们不幸么
天上的云朵象白羊,它们没有在我们的头顶上跌落
它们不来覆盖我们不让我们在春天里感受温暖
再过多少时候我们又能够重新遇上呢
总是宿命我们无法摆脱
我们站在都市的马路和马路之间也是宿命
然而我们没有死。我们又被另一种宿命束缚
我们应当念念自己的名字
抚摸抚摸自己的皮肤。想象自己在风沙之中不朽
不朽不是宿命
我们生然后死
光阴似箭的我们。我们无法摆脱各种劫难
每一条路都被人标出,我们只能沿着它们走下去
我们的圣经也就只属于我们
阿拉伯人的古兰,犹太人的教典,罗马人的新约
佛经和论语
毛主席语录
在中学里我们把更多的东西当圣经
鲜花遍地的时候是一个旧季节退却的时候
新的季节又会来临,同样也会搅扰我们
我们都是清白的我们
我们洗尽夜色中的灰尘。掩上自己的嘴巴
静静地观察四周
静静地看一本诗集的封面或者看一面镜子
这间屋子里空荡荡地有谁
阳光们又进来占据它。床上,桌面上
地上的一切都静静地呆着。桌上的玻璃
它们呆着。我平心静气地看。看窗外
窗外的楼也静静地呆着
我们都是宁静的。我们是骚动的我们但此刻
我们都是宁静的


还有更多的春天,还有更多的山花烂漫
我们无法想象自己的心胸开阔如同一片广漠,我们无法想象
我们的世界有多大。我们无法想象
能被我们看见听见的东西有多少
风花雪月蓝天白云在我们眼前一晃而过已经不止一次不止几万次
我们还要停留,我们还要为自己的年龄感叹
歌声重复地感染我们
我们是什么,我们一文不值地生活
该走出去看看了。这个春天好么
此刻是阴天,此刻是晴天
此刻没有花朵为我们盛开。庭院内外苍白的路面向天
向着夜色中的星斗
我们不是星斗。桌子在我们的屋子里也不是星斗
为诗歌感伤过,被吸引被打动之后,我们就学着去打动别人
造孽也造下了很多。说真的到了今天真不容易
还说说什么呢?我们的手掌是不是很大,是不是能够覆盖我们梦中的亚洲梦中的
   地球
我们如此渺小
我们象板凳那样任由他人挪动
在墙上把头撞疼了只能怨自己太不小心;揉揉自己的皮肤
就算有过安慰。也不说爱国主义
不是中国人苏联人美国人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想活得好一些,只想
象一朵花一样活着被人保护
公园里有那么多花只偶尔才会有人偷偷采摘它们
我们不是花,我们的灵魂更容易被人摘去
我们的生命比花更脆弱
也为自己的灵魂担心过。其实我们的灵魂是洁白的灵魂
灵魂怎样我们就怎样。为了一点点小事
我们心潮翻滚。我们的情绪波动是月色中的波光荡漾
我们抱着夜色赶路
走过草丛,走过树林的间隔。在我们想找到自己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到处都有窥视我们的人。他们是不是对我们怀有敌意呢?
在用一种方式取代另一种方式的时候,我们总觉得自己的灵魂象云
在我们走向坚定或者走向怯懦的时候
总是觉得身子在软绵绵地飘浮
我们是不是也想到要上天国去走走
天国远么
被疲乏缠住的我们不敢为自己作出太多的选择
嘴角淌血
我们的血染红自己
在为自己清洗化妆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扮一个怎样的角色
当然路很长。路是弱肉强食的路
我们的路充满光明
也很黯淡
为什么还要走呢?
手臂上的牛痘什么时候开花
这花用我们的热血泡制
心脏跳动,我们在脉管之中感受到芬芳的花香
没有用乳香没药抹遍过全身
应当象圣徒一样活着么?我们不是圣徒
我们都知道自己有一张很具体的脸。日出日落
看着日出日落,我们会想到自己出生入死,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出生入死
走走一大片草滩
走走高山平原,也走走肮脏的小胡同
城市零星座落在平原和山地。我们都是来自城市的人
我们从一个城市进入另一个城市
和谁道别?我们将跟从谁
我们将被怎样的巫术迷惑
走远些,步子大一些。我们必须走
走过虫豸和自己,走过野兽出没的地方。如果害怕
我们还必须走
我们用心跳的节奏谱写我们的一生
我们的血鲜红火烫
阳光明晃晃地过来把我们的两眼照的透亮
我们漂泊,我们停留
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依附于某种无法阐释的理性
虔诚吗我们
走进这个春天的时候我们用虚伪的目光注视四方
也注视自己,使自己更造作
不要揭露我,不要来伤我的心
白雪没有在那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守望我们,也没有进入这个春天
上海没有山谷没有瀑布
南方的春天阴沉沉。南方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它将我们掩盖在它的翼翅之下使我们无法胸怀宽广
有冷冷的风
我们瑟缩着过一天是一天
漫长的季节雾一样地弥漫开。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有更多的芬芳
我们只是让我们的血液在向自己散发出扑鼻的芬芳。我们的身子孱弱呵
我说向往的遥远是一个生命
它以自己的方式生存。森林是生命
森林也有眼睛。山是生命
它们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吧
荒漠原野流水都是生命吧
我们能否从之中丰盛地收获许多呢,一如我们被收获
于是我们的灵魂在水下生存
河水流过额头。到了晚上
我们的额头就涨潮
晕晕乎乎我们象是漂泊在海中
房子没有倒塌
桌子和椅子没有漂向远方。我们自己成了汹涌的流水
从此之后梦的土地从我们的额下消失
我也随之消失
在梦中我才勉强抓住自己
梦,象灰烬或者象烟雾的梦荡漾了无数个黑夜
摇晃一下它们也还是这些
我们一定要死去么?
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碎裂的时候,灵魂会不会碎裂
天空应当是紫色的
黑夜应当是紫色的。我们在哪里?
身处白天是不是身处危险
真想撕裂广漠撕裂平原
真想撕裂所有大丛林。我们处在世界碎裂的边缘上
垂死也挣扎。想活下去
确确实实我们活到了今天
生命象沉落着的翅膀。我们抚摸到自己就象抚摸白色的羽毛
我们是不是曾经从大地的尽头飞来?
远方,是不是我们本原的故土呢?
路途遥远的地方呵。怎样回去
我们的头发不是风不是雨,也不是阳光一丝丝地落下
我们想或者不想微笑,我们
想或者不想哭泣。我们都应当是没有名字的人
我们应当象山林里的树叶一样默默地覆盖每一条路
树枝般的手掌为什么不是绿色的?我们
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我们想用线将自己和季节缝在一起,好在季节里逗留
我们的生命是潮湿的生命。在雨点之下
我们奇形怪状地活着
雷电把我们击醒过。在没有人的夜晚
我们就把自己想象成篝火吧
把自己想象成黑暗吧。黑暗中的静物是谁
我们能抚摸到谁
真想说给我们一个世界,给我们白天吧
给我们黑夜吧
我们经历的白天不是我们的
我们所在的黑夜不是我们的。热血在我们身上流动
也不是我们自己想让它们流动
让罂粟花,让更多的罂粟花来沐浴我们吧
让大麻来迷醉我们吧
我们应当沉睡。应当长眠不醒
百年千年万年我们都不应当醒来,让头发长成皱皮树干
有伤疤的树干
我们的思想上伤疤累累。我们已经无法自圆其说了
找一个破烂的学说
也找一个破烂的巢。让我们在之中穴居
以后我们会去听从自己的圣经吧,圣经会指引我们走向更远吧
更远也是歧途
我们终于也需要宗教了。人群寒冷
人群拥挤。我们听见了牙齿的声音
他们用鼻子呼吸
他们憎恨的目光使我无地自容。我该来找找你了
我应当飞翔到你城堡的顶上。就象一只鸟,一只翠绿色的鸟
给你带来美丽的梦和幻想
也许是虚假的。但我们也需要这种虚假
我要将你的博爱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说你生不逢时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这个年代
因此你的爱情也使我闷闷不乐
相互信任呵
我们所能得到最有力的支持就是此刻,天空望着我
我们的手指都在颤动。我们的身子
有如电击。眼泪不会流光
为了感伤我们还会一遍一遍地吟诵自己
我们都还刚刚成人
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们的灵魂是流浪的树
它们到处扎根。换一个地方住住吧
换一个世界去生存吧
栏杆上的月亮多么白。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却总是把月色刺破
破碎的风景不再能打动我们了吧
我们需要一些悲壮的气氛,我们也需要宁静
一首诗一支曲子也常常会破坏这种宁静
那么就不要去想远方的红色鸟吧
也不想夏威夷或者别的地方有美丽的风景。不去想
怎样的夏天使我们感到安适
我们只想做做梦就心满意足
我也许应当去参加一个聚会
也许应当去找一个朋友谈谈我们的事
你的城堡象一个守护爱情的兵。至今还象一个兵
它也使我们被分割得那么遥远
我们走向沉默也走向一片光滑的忧郁
夕阳西下的景致呢
风凉气清的时候听见过的一句诗呢,你的歌呢
你的吉它
你的吉它。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歌唱
歌唱些什么呢?
“如果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我们就谈谈
可以走到一起,我们就一起走走……”在上海
这个春天这样冷我们更该在一起。圣诞节早已过去
我还要上教堂我说我该去做一个教徒了。我们面临着深深的危机
就象人类生存所面临的
该反省些什么呢?
冷漠地看一眼自己心中的世界或者看一眼院墙外的马路
行人稀少的马路,宽而且长
不要去探究它通往什么地方,只要知道我们自己的年龄就已经足够
会有人来打搅我们的生存么
波光荡漾会映到窗户里来么
我们的心情能否在顷刻之间平静下来
低声吟哦。念叨你的名字
念叨一丁点那关于我们共同的存在的秘密
到了今天再要将一些话说出口来就更难了
陪着什么人唱歌
陪着谁去看一场电影都一样
都是上海的大马路,都是那些白晃晃的面孔
我只想和你在多呆一会儿。讲一个故事也很难么
回过头去,就已经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我们把这个故事从昨天拉到今天,还要拉得更长
故事也是流水
凄凄感伤而且美好
青山不改,流水永在。我们呢?
我们的习性多少有点变化了,我们的容貌
也多少有些变了。在我们脸上开始有风霜的痕迹了
经历的那些在我们心里如此清晰
我们缺乏内向么
你的姿态如此优雅
你的神情如此安祥。打开门
我知道了我该怎样抵抗那些天使般的人们来诱惑我
我还嚼嚼清凉糖,防止自己的内火上升
有时候太累了。累了也想想你
酣睡
  苏醒
去外面看看世界。我该把辉煌留下来给你
我们共同的辉煌已经远离我们
兵营式的楼房,兵营式的小径,使我们目光狭窄
我们没有去当兵没有上战场
两眼没有喷血。我们安安适适地在和平之中逗留已经非常幸运
也知道无法挽回的就是无法挽回
这时候绝望就是一大堆呕吐物我们想吐却吐不出
怎样和谐自己呢
我们的生活也象回旋器萦绕在我们的头脑四周
我们的路光明吧
我们的路坦坦荡荡是条大路吧
在海滨我们看见过半个太阳正在升起
我们偶尔也会以为自己金碧辉煌
今天我们为自己估价
我没有流泪,我只想和你紧紧拥抱
我们没有进入天国
基督在哪里?佛陀在哪里
穆罕默德在哪里?真想有救世主
真想让他们来完成我的心愿
能和你永远拥抱就是我的心愿
你生不逢时呵。这个时代不是你的时代
穿着白衣的上帝之子,他在哪里呢?
当然我们可以理解在一个遥远的村庄里会有一个男孩爱上一个女孩
或许在北欧的一个城市里会有一个少女深情地为某个人祝福
只是不在这里。你不该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呵
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少女的祈祷,到处都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爱
而我们所在的这块土地是隔离梦幻的土地
美好总是在这里窒息
你娴静地呆在心灵的城堡之中。你一言不发是因为什么呢
让我们想一想
想一想冰岛不是一座用冰块堆成的岛屿
想一想爱斯基摩人居住在莹洁的冰屋中。想一想丹麦
想一想在安徒生的故乡有许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童话到了我们的国土就无法再可靠
想一想格林兄弟
你不能成为白雪公主。你生不逢时
你的声音其实是那么深沉遥远的声音。我们应当相爱
爱斯基摩人在遥远的冰雪之中也相爱
他们冰一样的洞房。然而今天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无法再相爱
有一天你怀孕的时候,也是我心灵怀孕的时候
我们都在生产。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我生下了思想
把这个跟我们过不去的时代跟我们过不去的社会一脚踢上天去吧
然而我们的力量有限。你连一只二十公斤重的箱子也提不动
而我们连自己也挣脱不了
我们的路程成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意识常常掩护我们
那我们所信奉的,会让我们平平安安么?
以往都象梦
今天象梦,将来还象梦一样
让梦成为我们自己吧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也要微笑
孤零零地微笑。没有人更好
没有人来打搅我们的微笑更好。我们一同玩玩闹闹
我们一同把世界装点成我们自己
那时我会伸出手来抚摸你的脊背
我的手掌毛糙么
我看着你象电注入你。你的蓝色灯芯绒上衣
你的一大群黑色头发多么安祥
多么安祥地映漾在阳光之下。你生不逢时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
不知道什么将是我们的结局
不知道结局,还一样是我们的结局。从此相爱是我们
从此不再相爱也是我们
我们的精神沉浸在爱中,即使结束也不消亡
“可以死去就死去”〔注24〕我们毫不留恋吗
我们留恋我们共同的日子
某一个夏天我将和一些人谈起我自己
我们共同的日子又一次泛进我的脑海
我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卡住喉咙浑身无力
我们无法避免我们的离离合合
就象那些歌曲。那些歌曲也远离我们
过去我们曾不止一次地被这些歌曲打动。阳光在我们的左边和右边
如果阳光没有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也不在乎
我们说阳光背叛我们我们就也背叛阳光
管它呢。只要相爱
只要相互抚摸。我们的手掌能够合在一起
多和谐
深夜也想来看看。你的床栏
你的梦象一件件静物摆设在我的面前
我该选择哪些?只要上面有着你的气味
我都想要呵


日出日落。年华似水
我又会接到一个电话
我又会收到一封信。人人都来告诉我外面的消息
世界又有些什么变化呢?不去管它吧
按着我们的方式生存到现在。我们还要生存下去
那些启蒙时代的浪漫主义者继续着幻想
我还向往着我的爱情,向往着能在你的身边
在春天我只会对你说说我们将怎样度过这个春天
我们的年龄怎样决定我们的一切
还说一些事情关于风风雨雨
关于我们的感伤我们的离离合合
说一些我们瀑布般的生活和死水般的生活
大学时代还值得留恋么
童年还会让我们怅然若失么
我们走向什么地方去呢?以后还会有怎样的理想升起
有过的理想都美满么
光线斑斓的今天
风很大风很冷的今天,我们怎样评价自身呢
我们曾是怎样的一对小情侣呵
也就不去说谁和谁又相爱了,也就不去说
我们走过了一段很坎坷的路
不平坦我们就把理想铺在路上
人们通过我们看得见闪闪烁烁的理想主义
路是梦么?梦充满青色
也充满紫色,也充满我们的神往色彩
在额头上摸得到一两条皱纹
头发开始脱落了
胡须开始浓密了。更应当相爱
更应当把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我们的胸腹相贴。跳一场舞吧
就象那次舞会,让我们跳一场舞吧
跳上几个小时。我们是不是必须象记日记那样记录自己呢
我们的命运不可知
我们的命运是太阳的命运
也是海洋的命运,山的命运
平原辽阔,大海辽阔
在平原上想象海洋,在海面上
想象陆地
更辽阔。思绪将我们托起
我们在思绪的波浪里前仰后翻
我说过要献给你一支歌,我说过要献给你世界上最美好的诗句
那么是因为什么我们才去让这句诗变得洋洋洒洒呢?
我们的生活
在我们的住宅区有蘑菇的气味么?
我们的目光相接
地震没有出现。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雨季
我去的时候不是雨季
到了七八月份雨季来临就会更忧郁
你应当为我留下更好的印象,你应当把你最好的肖像拿给我
看见你也许我会不再忧郁
在那里我也想念着你。我也想着你是我的
灯芯绒女孩
想着灯芯绒女孩在四季是怎样和我朝夕相处的
想着我的灵魂是怎样停留在那条窄窄的马路上的。陕西北路不长
匆匆从我身边划过的人们也不一定知道陕西北路是什么
说不了更多了,关于这条马路。我们无法使自己的灵魂逗留在某一个季节
季节又要轮回了
我们又要重新走上通往远方的路了
路总是重复。我们
又要轮回了




XI

我就退回我的平原故乡。我依旧把你期待
我站在哪里为你歌唱呢?
黑漆漆的墙割断了我们的遐想,使我们的目光无法伸展
虚空是压抑的
我也并没有就此摘下电灯泡
徒劳的平原故乡。河水流淌
我们汗涔涔的思想流淌过。这就是今天还苍白
今天寒冷的春天温暖了两天。反常之后
冷了。我们的脉搏冷了
退却之后再退却,这苍白的土地很辽阔
季风之中
只有一片树林,或者七棵树
只有一个人无语伫立,面对这些树
日头很大,冷而且苍白。思想也选择了流浪
音乐和鸟在这一片平坦之上轰轰哀鸣
鹰不再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我们
折戟沉沙之后,又从泥沙里站起来
我们的形象一点也不高大
也已经准备好了再一次被泥沙湮没
窒息过,也激烈过
到了今天才能想平静一些。我们也无法真正心平气和
你将从什么地方来
我将怎样将你等待。我们放歌的日子
所有悲哀也是辉煌么
季节河在这个世界越流越窄。我们的脸色憔悴
目光黯淡。死鸟们在平原上撒落一地
太阳是寒冷的
从我们的手心里也时时透出凉意
认可了许许多多规范。我们已经不再想抹去什么
走上平原的人们不止一次地遇上路障
天地茫茫。我们已经开始潮湿,阴冷
墙很高很高
阻隔我们的梦的,还有排得整整齐齐的架子
它使得我们自身也变成栅栏
死鸟们在我们的脚下
在我们无法跨越的时候
大山们在哪里呢,更大的惶恐从哪里袭向我们呢
我们也不止一次地改变过我们的姿态。路尽管很多
这些路狭窄
河道仅容我们在之中洗洗澡
黑漆漆的墙把它的阴影投下
生的汪洋远离我们
也远离有人烟的所有地方,远离战争和法律
城市苍白
我们这些市民;山村苍白
海在我们的颔下扩展开,无边际地虚幻
梦的海洋和夜
开裂的思想们都来嘲弄我们
我们和软体动物一样崇高,和蜈蚣一样美丽
我们正在旺盛地枯萎


探着了我们的气息也只在一时。我们黯哑的嗓音象暮色
生命更显得苍茫
饥饿和性欲蒸发我们
我们的灵魂如此升华,被自己遗弃的时候
都象是身处疆场
又有人看见汉武帝了么?又有人和毛泽东并肩浴血了么
我们寄居在蓝天之下的世界上更显得象宗教
双目细抿,胡须被阳光照得雪亮
睾丸不做声地运转
生命发蓝。我等待你。大约有二十年或者二十二年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一支歌也已经被陈列了很久
天空终于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知道了
天空是一片漆黑的。光来自何方
我们已经在地面上找到了诸多理性
一件黑色的袍子被我们穿在了身上
明白了困境之后也无法了结
最坏的消息也至今没有到来。最重要的是
我们根本无法知道最坏的消息是什么
新的理想主义也会到来。只是我们的感应力越来越弱了
在梦见基督之前,我们无法假定谁是上帝之子
平原会在我们的视野里倾斜的
既然我们所经历的是最后的晚餐,我们
就必须做犹大
犹大是孤独的。新的理想主义只能在犹大的身上看见
也是圣水,一段启示录经文
以后我们是亡灵也要向往
这种新的理想主义。它是孤独的
在平坦的不毛之地它独树一帜。我们看的时候也累
走向新生就是走向空旷
走向一棵树和迎风起舞的平原。在那里
我也将你等待
你身穿黑色的理性。你的头发披散目光枯涩
你在哪里歌唱呢
我们发掘得深一些,也是风和沙子。平静的时候
我们的目光冷而且白
路面上有了一层厚厚的冰。我们没有排着队
亡灵们却象季节河一样流淌
它们不能激动人心。地平线和火红的岩石
也都不能激动人心了。黑漆漆的墙围住我们
世界对于我们无法很大很大
山依旧很远。我们都无法攀上墙
目光在墙下纹丝不动
外面才有燃烧现象,外面
有理性的屏风和逻辑的波浪。我们只剩下等待
甚至歌声也会在我们的头上僵住
野马嘶鸣的时候,我们听见单调
地球的表面是荒凉的。城市和乡村都是空洞的植物
地球让我们感到满足么?这艘古老的方舟
这家旅店


田园风光又重新泛滥起来。我们站的地方也可以一下子被想象成田园
白色的沙漠上要生长树了
以色列重归耶路撒冷。他们的住宅区
他们的智慧又一次达到上帝所承诺的
圣城今天还热闹。人去楼空的日子很远么
新闻繁殖新闻
我们也没有觉得沉重。沉重的只是我们所拥有的使命感
使命感越来越少了。我们发现了真理是虚无的
以后就开始轻飘飘
以后的战争也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
我们还在围墙之中繁殖着我们的墓穴
有时候是陌生的,我们就看见了白羊
和腐烂的鹰
(接着我们就开始埋葬自己)田园风光使我们心平气和了么
我们混迹于乱草丛生的地方
没有人来显示我们的贫瘠。问个究竟也不是我们自己
鱼一样的眼睛,秋千舞动时的雌性灵魂
晨光夜色
芬芳的草和树干,都会在墙上停留
风跌落下来有时候摔得粉碎
令我们不寒而栗的,有深远的灵魂,有旗幡
有伺机而动的狼群
令我们不寒而栗的,有人
怜悯和仇恨,愤怒
悲哀使我们无以自救
我们陶器般的额头也在风化。手心里的寒意冻结我们的灵魂
天空是一堵青白色的墙。目光
无法超越太阳也无法收敛。坚定不移很难
历史象一块钉死的板,打开了之后才是门
我们从来没有抓住过机会
雨季漆黑一片,困在了里面世界就更小
海洋和芭蕉林,也没有和我们更近些
深绿色的树林却使我们黯淡。在我们成为斑点的时候,天气就晴朗了
我们显得微乎其微
而且孤独,而且失眠在我们中蔓延开
有时候地面板结,有时候大风吹得我们咧开嘴巴
我们常常渴,也不敢去饮冰
谁来喜欢我们呢?
谁来为我们献身呢?
灵魂开始腐烂,往上面插花也困难了
季风变化能挑起我们的乐趣
其实我们还是孤独的。人多了才孤独
一生一世都是一个偶然现象。阳光有了轮廓,但又怎样能描绘?
北方和南方的习性都在蜂拥着向我们挤来
玻璃般的空旷束缚着我们
找一个相象的人也困难。找一只同样大小的眼睛
找一个有缺口的智慧也困难
地面上的雾气重了,我们就从身上长出一层壳


听见你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落下呢?
我们都有一层容易破碎的壳
鸟的碎片
风也象壳一样附着在我们的目光之中。那时候要找到你很难
但你更不该在今天落下。听见你的时候
我应该等在什么地方呢?
就象所有飘落物,我们无法以肉眼审视。就等你坠地了
然而我们的视觉模糊不清
或许我无法看见你,或许
我无法听见你的歌声。听见你的时候我感觉到背上有刺
听觉就是痛觉
太阳跌进了遥远的池子。我们的皮肤已被晒黑
它也晒黑了山和树林
地面只能苍白。地面太缺乏内容
在城市里的话好些,比如大楼着火
汽车爆炸和假报道
那些阶梯是不是通向你呢?广场上有很高的旗杆
在广场上我也无法听见你的歌声
当然你的歌声是忧郁的,你的歌声象一大群白鸽子
更多是出于偶然
听见你的时候,更多是因为偶然因素
你的坠落是白天的坠落
把有过的幻想都清洗掉之后,我们本来可以温柔一些了
混乱也会扑面而来。我时时焦虑
身上也会长满刺
每个清晨都要去一条小路上看看。我们是被禁止通行的
只提防黑夜就化去了我们很多精力
然而黑夜其实是我们的季节,在梦的边缘我们常常依恋它
我们是夜游虫
吟诵黑夜的时候却把自己忘记了
我们只为了提防潮水一样的黑夜把我们淹没
我们却被自己淹没
我们的美丽幻想什么时候重新升起,什么时候
我们重新将头抬起。我们的沉思
什么时候重新可靠。人群象深深的海
我们能在海底行走么
这些季节我们不会轻易把窗户打开。黑夜浓稠
黑夜挤满住宅群;也挤破我的沉默
什么时候我才能听见你
你在遥远轻轻地唱。为了听见你
我将分化自己
我将离开土地,把自己挂在树梢上。你的歌声
你的歌声里有阳光。你的歌声给出蓝色和紫色的自白
也是我的自白
也是所有人的自白。今天我无法听见它们
我也无法为你放歌
你应当在遥远。黑漆漆的夜是你的故里
我的梦境是你的故里。你是苍白的
你也漆黑一片
我无法听见的那些歌声漆黑一片


你应当在遥远。新的幻想在遥远等待着我
就象我将你等待
我要让夜色来淹没我的灵魂,我要让自己象晴空一样广阔
我们让思想坐在墙下
让它们相对无言
抽一支很好的烟。春季的气候反常也没有地震
如果地震的话,就该把四周的墙震坍
这些墙,我们无法拆去它们
甚至我们无法靠近它们。地面广阔
我们头上的天和地面一样大小
我们看不见更远,看不见死亡的疆域
死亡的疆域或许更广阔
生存着的我们在理性之中向往死
我们不愿踏上它的疆域。那是一片平静的土地
那里也有白色的鸽子
大门敞开的时候,我们也会想挣脱。你的土地是另一块土地
你的皮肤在晨光之下透明莹洁
你应当在遥远。你应当远离我
在黑漆漆的围墙之外
你梦幻似的目光,你梦幻似的歌声远离我
温柔地死去也是一种方式,可以找到你
然而必须重生
我们的灵魂必须成为重生的鸟,远离我们的土地
也远离死亡
我怎样等待你,我在哪里为你放歌
我们的时光有怎样的芬芳
要在天空里涂写我们的幻想,在这个世界
很难。要咽下自己的灵魂
听由寒风凛冽吹破我们的面孔
让灵魂伸展开
让灵魂越过那些墙去
我们的世界是一口井,被盖上了石板的井
今天我们已经把自己看得很透
气候变化也不再使我们惊奇
新奇一点的,是我们以外的世界。一缕轻云似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们
我们潮湿发霉了
就等待以后来的新的我们
城市里的马路什么时候没有灰尘呢?
沙漠什么时候成为透明的冰山呢?
山上什么时候没有风,海里什么时候没有盐?
我们什么时候很轻很轻地飘荡?
要是有一个新奇一点的世界,我们就逗留
梦境要是新奇一点
我们就长眠不醒
终年积雪的北极现在也有人了
我们不会去那里居住
等待的是面目皆非。我们自己
也应当面目皆非
等待,而且小心翼翼
或许稍一疏忽,我们就不再是我们


稍一疏忽我们就是沙丘,就是墙上的花纹
我们只应当装点自己
面目皆非的我们,我们不喜欢
尽管在黑暗之中生存,我们也习惯
我们想成为另一个世界里的第一片落叶
第一阵风
季节河没有冲断道路,沙漠依旧会将我们湮埋
我们回避着风沙,戴着防风镜
或者躲在树林之中
白天熄灭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思想坠地
我们的背影弱不禁风
它们死去了醒来,醒来后死去
或许它们曾经进入过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说我们的人格分裂
在某一个雨天某一条马路的拐角处有一排树将我们隔开
我们和我们自己就是这样各奔前程的
今天我们又重新合一了。创伤使我们痛苦
我们隐忍不发。稍一疏忽
我们就失去自己,也失去梦想
今天我们要靠梦幻维持生命
苍白的岩石,苍白的季节
把我们的目光映得苍白。我们的目光无法飞翔
我们的目光无法穿透栅栏
有时候我们自己就是栅栏
有一天我说向北
呼唤安徒生吗?呼唤斯特林堡吗
他们都编织过幻想
他们的幻想成了他们死后所在的世界
我要等待你
我要等待你的歌声。你的歌声使我安祥,使我也想引吭高歌
我们曾经激烈而又辉煌,因此今天黯然失色
我们的理想国在什么地方
在理想国我们是辉煌的
我们还将激烈
我们来搂住自己狂舞。我们的理想国在什么地方
我们已经误入歧途并且退出
我们重新走上的还是歧途
神秘是我们的悲剧。探索神秘
我们进入悲剧角色
总是把自己当成悲剧中的英雄,其实我们一名不文
青史留名也是悲剧
后人又会将它延伸,人类就更惨
然而我们怎样摆脱
我们的命相很薄。阳光停留
我们偶尔容光焕发,也只是装饰自己
我们无法参与世界
那些墙就在我们的周围,他们在逼我们
我们早就感到窒息了


即使我们被自己缠住,我们也宽宥自己
我们设计着怎样从顶骨里飞出自己来。找一点自由自在的意识
持续着发育自己
成人说生命成熟了。古老的海战只停留于我们的悬想
谁在星空之下弃甲而逃也无关紧要。而只有探究了今天
我们才得到一点生命的经验
我们更关心今天,更关心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疆场。我们是光明磊落的
因为无法不光明磊落地面对今天
我们身上的各种器官健全。思考更不成问题
厌世的我们一样也期待
新的光辉和新的响动,对我们来说至关重大。厌世的我们
也期待先知,期待某种信仰
五千年前和五千年后神的启示。我们期待侍奉神灵
无神论者的我们,蒙昧和摆脱了蒙昧的我们期待上帝之子
期待看见神迹我们向往放歌,也向往听见赞美诗一样动人的声音从天空飘落
你是神圣的
你和这个世界毫无相通之处。你不应当在这个世界诞生
然而一九六三年不是错误(和今天一样的兔年)
你成为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长大
你顺从了这个世界
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或许有另一种真相
你从未来过此世的真相
我期待你
我为你放歌是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至今没有进入过这个世界
你至今没有在这块土地上落下。尽管我听着你的声音无比惶恐
我至今没有触及你。没有接到一个从空中落下的你
只在我神志癫狂的生死关头,我偶尔看见你,也看见你的世界
绛红色的草地
透明的鸟。不会是幻象
我偶尔看见过你。在此刻记忆几乎成为空洞
登上神坛我只呼唤你
我觉得自己仿佛很神圣。我愿成为奉献给你的祭品
我愿接受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命运
在今天,我为自己无法踏上你的世界而绞尽脑汁
寒冷才使我平静
在又一个轮回过去的今天,我们都睁大了双眼。我们等待着奇迹
至少我还没有行将就木
也因此我们无法体会更大的虚无。我将你等待
我为你放歌。因此只要来相信我
就象相信还会有一个世界——你的世界
你没有在今天落下吧
我也跟着人们接受新的理想主义
只是它还没有来到。我们在刚到成人年龄的时候
已经把目光磨得很锋利
奇迹是我们最后的想念,是我们所不能等待的
我们不会遗忘自己,我们不会遗忘
那些比我们更早死去已经成为尘土的每一个年轻人
以及每一个孩子。扛着这种期待
我们还能让自己站立在这块土地上。我知道我们还会有许多破灭的理想主义


梦想在我们的脑海里前赴后继。在最近的这个冬季
我们没有被冻僵
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是一片冰冷的火海
苍天之下,有我们燃烧自己的地方
今天烈火已经不再蔓延。我们的自我克制
我们的一切平静方式,在平原上端端正正地被排好
冷了
我们的脉搏冷了
我们认可了寒冷并且沉默
目光所及是霜冻的平原
是那些冰河
黑色的山,也让我们在白天体味了黑夜
百万种抒情方式已被弃置墙下
我们懂得并且理解这种寒冷。我们的目光开始呆滞
开始被冻结被固定。有更多栅栏
理性的教条
成熟年龄更使我们无法逾越荒凉
平原上都是植物。死去的树
疯长的花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我们呼吸着它们,已经生存到今天。我们的脚
成了枯朽的树根。我们走向呆钝
城市里则生长着平庸。我们一次又一次从城市的角落
从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堆里站出来
面孔已经破碎了
硕大而又寒冷的太阳在天上飘忽不定
我们的头发也在疯长。灵魂越来越嬉皮士风格了
灵魂越来越老屁眼了
向南的窗户和向北的门
说起话来越来越艰难了。棕色的有害气体
正腐蚀着那堵墙,让我们拣起一丝希望
污染在帮助我们洗刷被污染的痕迹么?
死尸和教堂
落叶片片向天空。我们尽了很大的耐心
等待
也等待自己
历史很深很远
从历史上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有一个传说
关于老子是印度人。老子来去无踪,他是骑着驴离开这里的
这就让释道同源的说法更气势汹汹了
别的就是一些现实。你相信这些现实么
母亲疯了
她的哥哥在七年之前就失踪了
我辞职了。父亲退休以后想写一本书
你相信这些现实么?昨天又有飞机失事了
从基督教里分出一个“上帝之子”的性爱集团
阿姨到了西德,她很想念儿子和丈夫
我为你写了一年半长诗。你相信么?
我的归宿是什么呢?
我在哪里将你等待呢?我将在哪里为你放歌呢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你相信么


你真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生。你真不该看见被圈在了墙里的这群我们
你的城堡象一块巨大的陨石
它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是载着你的方舟
它将远离
你将远离。你是彼岸的使者
只是我们今天无法去彼岸。我们将辛劳一生
在我们期待奇迹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奇迹
吟唱生命的时候,我们正被生命拖累
我们也吟唱这个世界
我们为死去的思想唱安魂曲
一点一滴的雨还使我们幸慰。什么是陶醉呢?
我们怎样陶醉于自身呢?
短暂的宗教快乐,迷惑于假想的模型
我们不止一次地修炼自己
永远的期待
无休止的期待。我们也在等待戈多么?
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你真不该使我象等待戈多一样等待你的到来
那么你将怎样到来?
你怎样与季节交错?我们都已经冰冷了
适应的方式使我们麻痹了
我们鼻青脸肿过
我们歪脖子瘸腿过。因为冷
我们也不得不跟着冷。寒冷是辽阔的
人类史也是一个辽阔的季节。阴沉沉的时候
亮晃晃的时候都是惘然
你不属于这个惘然的世界
进一步说,你的出现将抹煞这个时代。我对职业的厌倦
我对故土的厌倦
我对诗歌本身的厌倦都使我想寻找一种新的方式
你到来的方式
我们必须对这个季节有一种新的判定了
风吹的方式,下雨的方式
性爱的新审视角度。我们的自我更新在于对古代的回忆
而古老意识的复苏将毁去我们
你的到来是远古的到来
我将接受某个现实。我等待
你的到来将使我兴奋,使我
猝然死去。我们的苏醒意识使我们在广漠之上对抗疲乏
东方的归宿
西方的路径,使我们眼花缭乱过
你的出现更使我们迷乱
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或许我们都生不逢时
或许这个世界只为我们而存在
一切迷乱的本原,一切不安,一切
使我们无法接受的现实,一切使我们困惑的
都是由我们一手造就。或许
我们就是一堵墙
或许于我们为难的是我们自己。沉下去吧
我们什么时候划过自己呢?沉下去
就是另一个世界


焦躁不安的情绪控制了这个季节的底部
我们的目光都很寒冷。每一个歌手
每一个想沉浸于深情的人都已走远
他们折回,他们在墙下停留
他们的表情是深浓的暮色。满脸沧桑
他们的歌声如同一根枯枝,他们的歌声
象一张破碎的羊皮纸
漏着阳光的帽沿。他们的脸上有余晖
他们的肤色泛亮。这些歌手
这些来去匆匆的浪子,这些深沉的人
他们的手臂上有疤,他们头发蓬乱
这些僧人,这些异教的教士
这些士兵和马。他们的创伤闪烁
他们衔着草瞌睡。这些无告的人
这些满心希望的人
这些俗客,这些酒鬼
这些飘逸的隐士。他们洋洋自得
这些身处荒野的人,这些政客
他们的困境使他们窘迫
每一个想放歌的人,每一个在等待着重生的人
闲散的人,都已走远
我们在旷野之中
我们间的空隙很大,我们间的空隙是孤独症
我们都涌向了这个季节的底部
超载了
我们的思想之弦濒于绷断的极限
我们紧张
我已经为苦闷和摆脱苦闷而苦闷了很久
今天我用行动做麻醉剂。我辞职了
我将去远方的西双版纳已经不能改变
寻找避风港
我们想在墙下躲避墙
或许过了很久我们的思想已经面目皆非
也要大声赞美今天
赞美窒息人的土地,赞美我们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青年的人们又一次在这一大片苍白之中繁殖出来
他们也将张开思想之弓
这一片围墙圈住我们。去远一些的地方找回史前我们的灵魂
让李白苏醒,也只是避世的狂态苏醒
撒旦已经远离
我们怎样找到抗争的方式。我们不能期待救世主吧
救世主降临,就是生不逢时
我们也无法消灭这种期待
这就燃烧这个季节。这就点燃寒冷的火把
身处只有又黑又冷的光焰的绝望,我们也在期待产生新的理想主义
我们很难再是平原上空的鹰了。环视地面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地倒着的我们
到处都是我们用热血养育出来的思想正在死去
先知来到这片土地上,他将说些什么呢?我们就是先知
倒在平原上的我们。我们就是先知


我们没有身穿白衣。奄奄一息,我们也要喊出我们自己无法理解的口号
我们都是四散在苍白平原上渺小的黑点
稀奇古怪地排列
我们是这个世界玄奥的符号
无法解释的符号。我们在一生中所说过的所有话连在一起也象咒语
这片广漠中的一切我们无法解释
我只能等待你到来
我只能为你站在哪里放歌
重新想一想星际想一想宇宙
都存在么?重新想一想冥冥之中的我们
假如来世
来世也陷在这堵黑墙之中。只有一座塔,平原真大
我们再去穴居么?
季风再将我们的思想带来带去么?
再过一些世纪,风沙掩盖了我们的残骸。在我们的骷髅上还会长出眼睛来么?
我们的思想都是草了,绿油油地生长在撒哈拉和戈壁
那里成了绿洲
再过一些世纪
虚空里浮着些什么?火和战神,灵魂呢?
上帝说:要有天。因为他觉得天是好的
于是就有了天,于是就有了上帝的形式
上帝又造了地
又造了人。再过一些世纪
我们已经无法想象。今天我们就一步一步后退
我也后退着将你等待
做了人以后,我们就走完这一辈子。都在向后退
否则就夭折
春天冷下来,夏天奇热,秋天快被我们遗忘了
因为我们无法收获
冬天也在这片土地上是一座塔,苍白的塔
我们被困在这里
也无法消灭向往。向往去另一个世界
向往看见新的理想主义
我们从哪里来?
为什么我们呱呱坠地而没有成为死胎?
为什么我们没有夭折?
为什么我们学会表情学会说话?
为什么我们学会思考和养家糊口?
我们是谁?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球?
为什么会产生了我们,有我们生存的土地和梦幻的土地?
为什么生命繁殖?
为什么一切都有配偶?
为什么蓝天白云春夏秋冬日出日落?
为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为什么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无法被我们探究出个名堂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在这个世界我们一次次想把目光伸向远方,一次次被这堵墙挡住
我们在想超越的时候,墙在继续生长
我们向往另一个世界
那里的墙正在
生长


——————————————
【作者注解】


  《第一个为什么》共有十一个章节。这是因为我的生日是四月十一日,而小
群的生日是七月十一日;并且,四加七等于十一。我一直对数字有着一种迷信。
  一九八七年七月七日,上海市闸北区公安分局来我家抄家,目标是《第一个
为什么》。我在那天被拘留了一天。公安人员也在小群和阿钟处搜查(警察持写
有“追缴搜查冯征修长诗”的搜查证),并在小群处缴获了《第一个为什么》的
全部手稿。之后的日子,我一直是处在公安人员软禁之下,直到九月初我逃离上
海赴西双版纳。这里的《第一个为什么》是根据我当年存放在胡逸飞处的复印件
(第一到十章节)和第十一章节的草稿输入的。我自己的《第一个为什么》亲笔
手稿至今在中国上海的公安机关里。
  我尽管在八七年几乎已经打算放弃去西双版纳的计划了,但七月七日事件迫
使我离开了。


        ※       ※       ※


〔1〕 “星期一的口兽主义”。一九八五年的秋天,我和默默相约进行第一次
口兽主义创作。我完成了《第一个为什么》的第一章节。默默,朱维国,在这次
口兽主义中完成了他的长诗《在中国长大》中的大部分。
  半年后,因为《在中国长大》默默被捕。
〔2〕 “厄若斯”,Eros。
〔3〕 “深夜的口兽主义”。一九八六年春天,我和刘漫流进行了数次口兽主
义创作。漫流完成了他的《十种辉煌》,我完成了《第一个为什么》的第三、第
五和第六章节。
〔4〕 “她们的子宫是不育的……”出自弗朗茨·卡夫卡。
〔5〕 八五年默默收到谢沫的一封信。谢沫在信中对默默说:“……做一个男
人是很累的……”。
〔6〕 见注〔3〕。
〔7〕 “一点小伤,我们就死亡”出自罗伯特·勃莱。
〔8〕 见注〔3〕。
〔9〕 八六年秋我收到裘志康从北京寄来的卡片。他在之上引用了圣经里的“
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者,并过着寄居的生活”。
〔10〕 刘漫流梦见一老僧。漫流问老僧关于生命。老僧答:“得到得不到”。
〔11〕 “我是秋雨的小站,末班车开走了……”出自吴丽萍。
〔12〕 我在事实上很少或者说几乎不能能读懂吴非的主观意象派诗歌。他的
诗歌对于我就是一种荒诞本身。
〔13〕 “……我写诗……当然也是为了徒劳……”出自吴非的主观意象派诗
歌宣言。
〔14〕 八十年代的中学课本里常常有这句句子:“恩格斯指出,劳动创造了
人本身”。
〔15〕 感谢张阳在我单独口兽主义创作时为我担任笔录工作。第八、第九章
节和第十章节中的大部分是由张阳记录的。
〔16〕 此典原出自默默的一篇小说。一对情人相约,一千年后方得相见。他
们于是拥吻。这时候红袖章治安老头出现,指控这对情侣有伤风化。
     一对情侣因此被活活气死去。
〔17〕 “世界正在成为一个村庄”。这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新“知识界”很
时髦的一句话。
〔18〕 阿莱科斯·帕那古里斯Alekos Panaguolis,奥丽
亚娜·法拉奇小说《人》中的主人公,塞浦路斯的无政府主义者。
〔19〕 “一二·一九”。八六、八七年上海市的大学生示威游行开始于一九
八六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原因是几个大学生被毫无理由地殴打。
〔20〕 见注〔15〕。
〔21〕 Einstein“一块石头”,爱因斯坦。
〔22〕 见注〔15〕。
〔23〕 那时默默说:“我和不特,那时我们刚认识。我看见他。每一根头发
都是竖起来的。”
  一九八一年,我还读高中。那时的班主任警告我:“你不要以为你头上长角
身上长刺没关系。你有刺我们拔掉,你有角我们掰掉!”
〔24〕 “可以死去就死去”出自陆忆敏。


    我们在午后走出庭院,我们在午后漫步广场
    我们闲雅安适地在梦的边缘遐想生和死
    我们进入海,在藻类之中彼此寻找
    我们走进黑夜,走过一道道红色栅栏
    谁将告诉我们前面的路
    谁将对我们说雨点或许会打湿我们的衣服
    我们匆匆赶路。我们将看见两只争执不休的鸟
    我们无法证实我们的前前后后
    风。已将你的头发吹起

〔全诗完〕■[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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